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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這時滿腦子想的隻是若是把人救上來了,倒是便方便指控這推人的賤蹄子,她自己作惡心安理得,看別人作惡,尤其是對這樣已經怕到瑟瑟發抖的小娃娃,不僅十分惱怒起來。


    盡管她隻不過學了點劃水,在水裏救人的法子一竅不通,兩人年齡相仿,不知為何這個小娃娃倒看上去比她瘦弱些,在水裏一泡也不會怎麽掙紮了,竟然也靠著陳桐生一股子蠻力狠勁拖到了岸邊,隻是無論如何都再上不去。


    白霧重又聚攏起來,陳桐生緊緊地抓住那個娃娃,將他口鼻露出水麵來,一手扒著岸邊,自己也咕嘟咕嘟直吃水,心裏直罵那些昏了頭的下人,這小娃娃一看就是個主子身份,主子害了主子,死的還是這是腦子不清楚的下人,怎麽就敢在小主人還坐在欄杆上的情況下,就把他交給另外一個孩子。就是他沒有害人的人,若是小主人好動掉了下去了,那大孩子也難摟得住!


    心裏罵罵咧咧的,撐到了白霧在眼前聚攏,這才真的撐不下去了,水都要淹過口鼻了,陳桐生頭昏腦脹間驟然一鬆,卻一聲悶響,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


    她低頭一看,又是迴到了皇宮裏,大約是還在書房前,她手裏此時還緊緊地抓著那個小娃娃,此刻那個渾身濕淋淋的孩子雙眼緊閉,麵色發白,陳桐生又是捏嘴,又是按肚子,又是把他翻過來拍背,甚至照著人臉上來了幾個響亮的耳刮子,方法不太對,但也這麽讓人吐了好幾口水,咳嗽著醒了過來。


    陳桐生一揪他身上的服飾,問:“你是誰?”


    那孩子非常膽怯警惕的樣子,不開口講話,但挨不過他長得確實是粉雕玉琢,玉娃娃似的的討人喜歡模樣,陳桐生看著就討厭不起來,還伸手在他臉上一捏,過去親了一口,覺得口感非常好,又軟又嫩的,還生出了點憐憫之心,問:“方才是有人害你,你清楚麽?”


    玉娃娃便點點頭,陳桐生又問:“那是我救的你,你知不知道?”


    他又點點頭。


    “那你就聽我的話,告訴我你是誰?”


    玉娃娃想了想,小聲說:“宋川白。”


    陳桐生盯著他,又問:“你是誰家的,哪裏來?”


    這是宋川白才轉頭去打量四周,露出了疑惑而害怕的表情,一般的孩子並沒有陳桐生那樣大的膽量,她問了兩句見這個玉娃娃不說話,便站起身來,隻先叫他跟上。


    不管他是哪裏人,年紀相仿的都能暫且算作同伴,多一個人多一個膽。


    誰知走了兩步,迴頭一看,那玉娃娃自己是站起來了,但是緊繃繃的站在原地,眼睛水汪汪的,抿著嘴巴,伸出兩隻小手向她要抱抱。


    陳桐生頭一偏,老成的歎了口氣,說:“宋川白......你好會撒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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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的玉娃娃汪著眼睛看她,陳桐生一股子憐愛照顧弱小之心油然而起,越是到這種關頭反而越顧念起相互照顧來,要是擱在以往陳桐生說不定就甩手交給宮人了。


    她轉迴去牽那小娃娃的手,對方綿著要抱,無奈陳桐生是決計不可能把他抱起來的,隻好黏糊糊地牽著手,緊緊地跟著她。


    陳桐生還沒見過這麽粘人的小孩,她自己在宮裏長大,皇帝又年輕無子嗣,本來就見不到幾個年紀與她相仿的同齡人,宮裏即便有年紀小來調教的,也大多是當奴婢的宮人,年齡再小也是個半大孩子,不能一樣。就是有幾個小年齡的皇家孩子,大臣的子嗣,男兒家的,個子都長的高,要麽一個頂一個的淘氣,打鬧的灰頭土臉,要麽一個頂一個的老成,學自己的長輩,陳桐生有時候同他們玩玩,總是弄得不得興,總被人照顧教育,自己是最不得理的。


    如今碰上了一個不知道哪裏來的小娃娃,臉長得比那些男孩子都嫩,又黏又嬌氣的,小手緊緊地攥著她,好像生怕她拋下自己不管了似的。


    又怕霧,又怕陌生的地方,一個腳印一個腳印地跟著她,讓陳桐生想起自己養過的小狗,哆哆嗦嗦地搖著尾巴尖兒,緊緊跟在她腳跟後頭,不小心被踩了,就哀哀地大聲叫著撒嬌,即便這樣也不肯遠離一步,特別招人憐愛。好像這世上就能依靠她了一樣。


    那條狗後來長大了倒不像小時候那麽黏人了,隻是越發的護主起來,非常兇猛,被放在獵場。


    陳桐生去獵場玩便會去看它,遠遠地它就搖起尾巴來,表麵上依舊是很沉穩的,陳桐生摸摸它,它也不會像小時候一樣唧唧地哭著要抱,走了也不會跟著不放,但一旦陳桐生一發起火,受了委屈,它眼中迸射出的怒火,令誰看了都要心驚的嘟囔一句惡犬。


    這小娃娃便很給陳桐生那樣的感覺,連帶著她便包容許多,忍耐了他這樣黏黏乎乎的,貼著人後腰的跟法。


    陳桐生問:“你原來是在哪裏?”


    好在這小孩兒黏人歸黏人,但依然很聰明,沒有跟尋常小孩一樣糊裏糊塗地就說:“在我家。”這種小孩子式的糊塗陳桐生在別人身上看到很多次,厭煩的很。


    他看了看陳桐生,說:“長公主府。”


    這說明他講話還是動腦子的。


    陳桐生便皺眉頭,把他大眼睛嚇得顫一顫,整個人又濕淋淋的,烏黑的發絲貼著雪白的臉頰,此刻又像是一個曬了陽光,在日頭下融化起來的雪娃娃了。


    長公主府?


    “長公主是個什麽公主?”


    宋川白解釋說:“我娘是皇帝的長姐,她就是長公主。”


    陳桐生詫異的停了步子與他對視,眉毛一揚道:“皇帝沒有什麽長姐,隻有一個遠房堂親表姐,現任大祭司,那是我娘!”


    兩廂對視,陳桐生迴過點味兒來,又問:“你是哪朝人?”


    “大周。”


    “沒聽過。”


    對話到這裏,陳桐生才突然咂摸出一點不一樣的感覺來,她看著宋川白講話的唇形,發現倘若用北朝的聆語來看,他的口型與聆語發出同樣語句的口型根本完全不一樣。


    由於北朝人早年長期的遷徙與躲避習慣,聆語的古語發音唇舌的動作較小,發聲較輕,講話時語句輕而快,發音幹脆,到後期聆語保留了輕特點,有些人的習慣發音反倒會拖長,相應的也會加重語音,部族時期曾經又過一段時間,人們分派別分居在原野上,這樣在不同的派係家族之間形成了類似於方言這樣的語言差別。


    陳桐生是典型的古語發音,在聆語裏用詞偏向於直接簡短,口腔發音因素多,輕快幹脆,而宋川白是大周中原地帶的語言,講究的是抑揚頓挫,字正腔圓,說話時口喉舌皆動。


    這樣兩個語言體係完全不同的人竟然能夠毫無障礙地直接對話,而雙方都一開始甚至都察覺不到,這本身便是一件非常之詭異的事情。


    隻能說要麽兩人對彼此的語言,已經熟悉到與自身母語相同的地步,並且有與對方語言相符的生活環境,在聽到對方語言時甚至不需要自己的母語來做含義轉換,而是像母語一樣直接在腦內被反應。


    但這對大小生活在北朝王宮的陳桐生來說簡直就是無稽之談,別說是其他王朝的語言了,就是外族人寫的字畫的畫兒,她都沒多看過。


    她又叫宋川白給她在手心寫幾個字,最終確定下來,盡管宋川白寫出來的字完全與聆語五無關,字的解構筆畫連字形都相差甚遠,但隻要她卻在看清那個字的時候,腦子裏第一蹦出來的,不是與這個字相對應的聆語,而是這個字更加形象化,生活化的直接含義。


    這就非常有意思了。


    陳桐生是對大周的語言直接無師自通了,而宋川白也對發音古老晦澀的聆語如同母語一般應用自如。


    兩人這麽手牽著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站在了逐漸在霧氣中現形的高大宮殿前。


    陳桐生伸手緩緩地推看了大門,而背後的水流,也就順著門被推開的縫隙,汩汩的流了出來,瞬間被淹過了兩人的腳麵。


    宋川白剛被水淹過,明顯是有些怕水,臉都快埋到她衣料裏去了。


    不過即便再怕他也沒有站在原地耍賴不肯走,或者大哭大鬧著叫大人來,說話也從不像其他小孩一樣講一些不知所雲的廢話,陳桐生就喜歡這樣不礙事的,不嫌他煩,握著他的手便踏進了水裏。


    大門在他們身後轟然關閉,水聲嘩然而起,如同被開了閘似的泄洪。


    陳桐生眼前的地麵裂開了一條巨大的縫,裂縫撕扯開了宮殿的牆壁,自兩個殿外的紫金殿橫過禦書房,橫過陳桐生的眼前,一路向東裂到了花園去,仿佛從地下劈了一刀,生生的劈出了一道長而深的,巨穀一般下大上小的口子。接連不斷的水流從地下濤濤湧出翻滾,波濤洶湧,簡直是一條自地下湧出的大河!


    陳桐生被駭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白霧滾滾,浪水濤濤,宮殿中空無一人,眼前的景象又如仙境,又如噩夢。


    就如同千百年前的荒蕪之地一樣,永遠帶著令人心驚膽戰,毛骨悚然的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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