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倆在廚房流了一刻鍾的淚,平穩了情緒之後,來到三十平米的小前院。歸整了寒鐵衣帶過來的東西,拿出用舊布縫製的挎包,裝上消毒水,雲南白藥,紗布……鎖上大門,踩著已收割了稻子的稻田,來到萬年橋。


    這裏,匯集了全村三分之二的孩子。四肢健全的小孩,雖然瘦骨嶙峋,但表麵看上去仍然活蹦亂跳。自殘肢體者,拄著拐杖也在幹活,一個月二兩銀子的工酬,在這個時空下的朝代,是一筆天文數字。


    大部分孩子,都是自願過來幹活;隻有一小部分,是在他母親拳打腳踢之下,無可奈何委委屈屈過來做個樣子。


    十五歲的男孩子,有一百多個,個個精瘦精瘦,白天他們來這邊搬磚,晚上召集十歲以上有膽量的男孩去北山自訓。


    看見林柏孫楊母女過來,最大膽的十幾個男孩丟下手中青磚,迅速將兩人圍攏,踏在稀泥中的力量,震得河流裏的魚兒驚惶亂竄。


    到得近前,整整齊齊便是一聲:林伯母好!


    然後,就不安分了,眼光盯著孫楊看,話也隻跟孫楊說,鬧哄哄一片。


    “楊妹妹,怎麽就瞧不上我呢?你看我多棒!”


    “楊妹妹,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猶豫什麽?莫不是你要到城裏去找?”


    “楊妹妹,我對你最癡情了,你可莫要辜負了我對你的一片癡!”


    “楊妹妹……”


    林伯板起臉孔一聲斷喝:“夠了,緣分到了,我女兒自會選一個,你們急又有何用?”


    轉而緩和了語氣說道:“我母女過來是幫人看病,你們去把手上腳上化膿的傷者叫過來。”


    自孫楊十歲那年起,就有同村人過來定親,可林伯又怎麽會同意?反觀過去的五年時間,一批批去了戰場的人,能有幾個健健康康迴梨窩村來?


    她在等,等朝廷不再抓壯丁,等邊疆再沒有戰爭。


    今年,若不是梨窩村冒出一個小叫花,這一批一百二十八個小男子漢,或許已在奔赴前線的路上了。


    林柏坐在田埂上,孫楊傳遞藥粉和紗布,先給比較老實和乖巧的小男孩消毒傷疤。


    化膿的瘡口處,散發出一陣陣惡臭。


    有老實的小男孩就說了:林伯母,現在沒錢付你醫藥費,等拿到工錢再給你送去。


    林柏低頭認真清洗傷口,沒抬頭,對排隊的人大聲說道:給你們醫治十三天,這十三天所有人不收費。


    十三悍婦的七個天生壞種,由賽金花的兒子孫鐵栓領隊,不願過來治腳傷。他們的人生信條是:男子漢大丈夫,忍常人所不能忍之苦,成常人所不能成之事!


    他們的母親若在此,一百二十八個十五歲的小男子漢,真還不敢惹這七個八九歲的小鬼。但現在他們的悍婦母親們都在磚廠那邊指手畫腳,命令這個人幹啥,喝斥那個人又幹啥。她們不偷懶,她們也幫忙裝磚,隻是潑辣的性情嫌人家動作慢。


    於是,萬年橋這邊,上演了一場史詩級的武林大會。一百二十八個小男子漢對這七個小魔頭一頓拳打腳踢,打到後來,七個小魔頭都不知道是誰在打他們。鼻青臉腫嘴角流血也不屈服,隻要還能說話,便破口大罵:你們等著,等你們不在梨窩村,定讓你們的家雞犬不寧。六個小悍婦也加入戰團,由張小芸的女兒‘聚爐’領隊,抓臉扒褲,捏蛋揪棍,無所不用其極;可惜,她們這邊人馬太單薄了,反被日夜訓練的那幫人扒了褲撕了衣,光著身子在泥田裏打滾,一頭亂發,狀若瘋獅,隻要還有一口氣,就用頭去撞人的腹部,猴子撈月絕招頻頻施展,倒有二十幾個人沒防住,被這手絕招‘撈’得哇哇跳腳叫。


    其實,小蠻牛孫鐵栓,聚爐孫祥貞,他們手下也有兵馬,隻可惜他們的兵馬年齡太小,手裏拿著磚塊,僅敢在打鬥外圍裝腔作勢。


    這裏打得人仰馬翻,那邊三十個砌牆的士兵們卻瞧得哈哈大笑,手裏拿著鐵鍬削刀等物敲得叮叮當當響,權當是戰場上的戰鼓。他們不上前勸架,也不喝停,拚命地敲打一切能敲響的東西,助威呐喊:不夠激烈!不夠激烈!加油,加油……


    其時,寒鐵衣正趕著騾子進山……


    其時,暮雪正在‘動物世界’那麵山峰上挖洞穴……


    瞧苗頭不對,林柏孫楊兩母女,收了藥包,急急奔迴家,閂上大門,靠在牆上,顫抖的身體感染得四麵土牆跟著像水波紋一樣上下起伏。


    稻田裏的打鬥,激戰到天色暮靄沉沉。小男子漢這邊的領頭人是孫庭,散場時說道:“迴家誰哭訴給娘知,誰就不是男子漢。”


    一身淤青的孫鐵栓,拄著拐杖,眼裏射出兩束怨毒光芒,恨恨的說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孫庭根本不怕孫鐵栓的恐嚇,因為他有五個親兄弟,兩個大哥去了戰場,底下還有兩個能蹦能跳的弟弟,又如何會害怕這七個殘疾小子?


    可悲的是:七個小魔頭和六個小潑婦,第二天半夜,突然沒了四肢,自手肘以下和膝蓋以下,詭異的掉在床上,傷口平平整整,仿似自娘胎裏生下來就是這般。


    沒了行走功能,卻讓他們少了瘡口化膿潰爛的痛苦。


    此時在場的所有人,誰又能未卜先知呢?雙方還在繼續放狠話。


    孫庭脫掉上衣,揚了揚雙臂上的肱二頭肌:“莫說十年,一百年我也不懼你。不哭哭啼啼告訴你們的潑婦娘,我就佩服你們是個漢子。”


    孫鐵栓哼了一聲,轉身離開戰得稀爛的稻田,邊走邊說:“要麽現在打死我,要麽你們莫生娃,我會一個個把他們溺死。”


    每走一步,身上的拳傷都讓孫鐵栓痛得呲牙咧嘴,但他強忍著。轉過身去的原因,是他實在忍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孫祥貞帶著手下五女穿迴被撕得襤褸不成樣的衣服,迴去後準備接受來自母親的再一次毒打,就算打死,也決不說今天發生的糗事。


    六女中,她的年齡最大,十三歲了。雖然瘦得根根肋骨可見,但該長的蓓蕾也有了點胚芽。


    孫庭不再應話,帶上已方人馬迴家,約好晚食後繼續去北山訓練。他的獼猴桃差點也被摘掉,六個小悍婦並不笨,亦知道擒賊先擒王,掐脖扳腿,拚死圍攻領隊的孫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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