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清軍步步緊逼,永曆帝遂拜定國為招討大元帥,以古來命將之禮,加黃鉞、賜尚方劍,令其積極部署禦敵之策。


    此時明軍主力皆集中於滇都整編,且大多都是秦藩舊部,洪承疇知道隻要能夠延緩明軍主力的出兵時間,自己就能夠趁勢長驅直入,占得先機。為此洪承疇眼珠一轉,計上心來,立刻提筆寫下一張字條,藏於蠟丸之中,命人即刻送往滇都。


    這日,定國正於演武場練兵,忽有慶陽王馮雙禮從前線派來的信使,將緊急求援的軍情急報送至軍前。定國看完軍報正在躊躇,又見中軍匆匆步入帥帳,將一顆蠟丸遞了上來:“元帥,洪承疇派人送來了一封蠟丸密書。”


    “洪承疇?這個老漢奸此時給本帥寫信卻是為何?”定國困惑地伸手接過蠟丸,用匕首對半切開,從裏麵取出字條,匆匆掃視了一眼。


    隻見字條上寫著:“某本待罪先朝,誌切同舟,惟候吳王之至,合兵以聽指揮,無煩王師遠出也!”


    “元帥,洪承疇這老漢奸都說了啥?”金維新在一旁見定國表情古怪,忍不住上前問了一句。


    定國順手將字條遞給金維新,輕輕地發出了一聲歎息:“老漢奸說隻要等到吳三桂率兵來到,即與他一起投奔我朝,聽從本帥的調遣。”


    金維新連忙提醒道:“元帥,洪承疇素來詭計多端,此信必定是其緩兵之計,不可輕信!”


    定國也是久經沙場之人,值此大兵壓境之際自然也不會相信洪承疇的彌天大謊,然而大軍尚未整編完成,自己手中能用之兵本就不足,就算沒有洪承疇的這封書信,目前也確實也派不出更多的援軍。


    念及至此,定國決定將計就計,應允洪承疇所請,寫下一封迴書,命信使帶迴。由於遲遲沒能等到援軍,馮雙禮部最終在清軍的猛攻下全線崩潰。


    洪承疇收到定國迴書,自以為得計,不久後,又不知從哪裏尋來了一個名叫賈自明的妖人,命其潛入滇都蠱惑人心。


    賈自明來到滇都,通過重金賄賂文安侯馬吉祥,終於在他的幫助下見到了永曆帝。在永曆帝麵前,賈自明大肆吹噓起自己的法力無邊,說他不但精通天文地理、陰陽經緯、遁甲之事,還曾經在夢中得到過諸葛武侯真傳,可以製作木牛流馬、火攻器械,能夠驅遣風雷,預言天帝將以某月某日助兵滅清雲雲。


    永曆帝被賈自明忽悠得是神魂顛倒,竟信以為真,任命其為雷擊將軍,並按照賈自明的吩咐,命雲南各地百姓廣伐林木,運至滇都,供賈自明製作盾牌、擋木等戰守器具。同時,賈自明又征召全城工匠,督造了一百零八個高達丈許的木偶人,執幡幢以為行陣。


    賈自明此舉勞民傷財,耗費時日,一時間雲南百姓民不堪命,怨聲載道。


    且說這一年對於永曆朝廷來說,可謂舉步維艱,除了蜀王劉文秀去世,定國精心設計的恢複江南戰略構想也在殘酷的現實下,愈發變得遙不可及。


    自從當初安龍救駕放棄南寧後,定國就曾命賀九儀率部擊敗清軍,重新奪迴了南寧。年初之時,賀九儀更是與閻維龍、曹延生兩度攻克橫州,直至清軍總兵馬雄大兵來援,方才被迫退出。可隨著雲南告急,定國不得不於五月間將賀九儀部從廣西調迴,粵西之地旋即再次易手。


    而這些年來,行人任國璽奉定國之令,一直都在江西一帶秘密聯絡抗清義師。四月初,他命戶部主事黃應泰潛往江西豐城一帶活動,不料黃應泰卻因行事不密,被清軍當場擒獲,此前聯絡的宗室朱功鉉也跟著被捕,清廷於是順藤摸瓜,將江西一帶抗清義師的主要首領一網打盡,定國謀劃借江西義師響應滇黔的計劃隨之落空。


    此外,延平郡王鄭成功與兵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學士張煌言率師北上攻打南京的十七萬水師大軍,也於七月初九日在羊山突遇颶風,覆舟漂沒將士八千餘人,無奈退迴了舟山。


    形勢危若累卵,為了牽製吳三桂的北路清軍,減緩雲南方麵的壓力,定國又派副將陳良鼎前往興山聯絡李來亨、郝搖旗等夔東十三家,打算讓十三家出兵圍攻重慶,吸引吳三桂迴師救援。


    陳良鼎攜永曆帝及定國的密令,帶著六名太監匆匆啟程,很快就抵達興山縣七裏坪。見天色尚早,陳良鼎於是徑直前往帥府,拜見定國的義兄,臨國公李來亨。


    見到李來亨,陳良鼎開門見山地說道:“想必公爺也已經聽說了,孫可望叛國降清,其對晉王恨之入骨,引韃子三路大軍來犯,我軍節節敗退,如今之勢,誠可危矣!”


    李來亨點了點頭:“此事我也聽說了,如此一來,晉王的處境可不妙啊!”


    陳良鼎趕忙呈上永曆帝和定國的密令,向著李來亨抱拳言道:“公爺明鑒,孫逆對朝廷虛實了如指掌,如今朝廷動蕩剛平,正值多事之秋,稍有不慎,社稷危矣!末將今日奉詔前來,乃是希望夔東兵馬能夠與朝廷遙相唿應,以解燃眉之急!”


    李來亨接過密令快速看了一遍,然後將密令放至帥案之上,抬起頭,不置可否地說道:“如此說來,朝廷是想讓我夔東兵馬勤王了?盡管我與晉王本是結義兄弟,但卻不能因私廢公!當年我忠貞營被迫撤離廣西,十餘萬大軍,如今隻剩不到一半,此皆拜朝廷所賜!如今朝廷有難,方才想起我們,讓我等勤王,天下可有這樣的好事?我若是去了,又該如何麵對那些死去的弟兄?退一步說,就算是我顧念兄弟之情同意出兵,可其他家首領又豈會答應?”


    陳良鼎早知李來亨會這樣說,心中已經想好了應對之策,等李來亨把話說完,他立刻接話道:“公爺,如今天下十分,韃子已得八分,大明江山就僅剩下西南一隅及夔東、閩南彈丸之地,吾等皆是漢家衣冠,且與韃子有著不共戴天之仇,焉能共存?若孫逆不降,吾等尚能夠與其對峙於湘西一線。可現在,韃子對我朝兵力部署了如指掌,滇黔之兵又多是孫逆舊部,不可久戰。一旦朝廷兵敗,清軍橫掃西南,必然調轉兵馬,直逼夔東,夔東各營又豈能長久?正所謂唇亡齒寒,若再這般各自為戰,互相拆台,吾等遲早將死無葬身之地也!再說當年廣西之事,過錯不在朝廷,而在於那些誤國之臣,如今晉王執掌大權,晉王為人如何公爺應當比末將更加清楚,又豈是過去那些腐儒可比?”


    李來亨沉默了良久,方才言道:“汝所言也不無道理,隻是夔東兵馬何止我一家,各自互不統屬,即便我肯答應出兵,也是孤掌難鳴。”


    陳良鼎大喜道:“公爺既有此想,大事成矣!請公爺今夜邀請其他各家首領前來赴宴,末將以便服出席,公爺隻道我為故交,為末將引薦即可,末將今日絕口不提出兵之事,不讓公爺為難!”


    李來亨聽後毫不猶豫地表示了同意:“這事簡單,我這就派人去請各家首領過來!”


    當夜,在李來亨的引薦下,陳良鼎於席間一一敬酒,對夔東諸將有了初步的認識。接下來數日,他終日遊走於各營,由於他為人豪爽,善於言辭,不到半月竟成各營坐上貴賓。


    見時機成熟,陳良鼎這才將求援之事和盤托出,夔東諸將本就對清軍恨之入骨,隻是沒有統一號令。如今在陳良鼎的勸說下,夔東各部紛紛群起響應,很快就集結起了四萬大軍,在劉體純、袁宗第等人的統領下前往攻打重慶,加上內閣大學士文安之、太監潘應龍率領的川東明軍,一時間,重慶城外聚集了近六萬兵馬,聲勢浩大。


    清軍重慶守將程廷俊見城外明軍越聚越多,不由膽戰心驚,急忙派人縋城而出,趕往遵義向吳三桂求援。吳三桂得報,擔心重慶有失,自己後路被斷,有被明軍合圍的危險,急忙抽調兵馬迴頭去救重慶。


    此時,因為文安之代表著永曆朝廷,官階又是最高,自然成為了全軍統帥,文安之遂命夔東水師攻打臨江門、千廝門,夔東各部攻打金子門,自己則親率川東兵馬攻打朝天門。在各路明軍輪番的猛攻下,數度幾近城破,城內清軍損失慘重,很快喪失了鬥誌,清四川巡撫高民瞻嚇得棄城而逃,守將程廷俊心中也起了投降之意。


    萬萬沒有想到,就在局勢大好之際,夔東水師卻發生了內訌,副將譚詣和譚弘竟刺死總兵譚文,投降了清軍。這時候,明軍正在全力攻城,甚至已經突破了朝天門,攻入城中。在此緊要關頭,譚詣和譚弘驟然率本部兵馬從側後猛攻明軍,明腹背受敵,陣腳大亂,守城清軍也趁勢打開城門,與城外明軍展開決戰。


    夔東兵馬抵擋不住率先退卻,文安之見狀知道大勢已去,無奈之下也隻得跟著撤圍而去。


    隨著前線不斷告急,定國方才真正體會到光祿少卿高績、郎官金簡二人先前“內患雖除,外憂方棘”奏疏的良苦用心,徘徊至二人府邸前,向他們請罪,並在二人的勸諫下,命靳統武立刻率兵前往捉拿妖人賈自明,將其斬首示眾。


    至八月,定國終於完成了大軍整編,正式於滇都誓師出征。臨行前,永曆帝親自於五鳳樓設宴餞行,不料未及簪掛,陡然大雨如注,眾將士四散奔走避雨,一時席間君臣麵色凝重,皆以為征兆堪憂。


    金維新見狀連忙站出來解圍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傳說武王伐紂時,天降大雨,水平地而嗇,散宜生疑為妖象,認為不吉,不宜出兵。然而武王卻言,天洗兵也!後果真擒紂滅商,統一天下。今日大雨即為洗兵之雨,當視為我軍勝清之吉兆也!”


    “好一個洗兵雨!”聽金維新這麽一說,永曆帝原先焦慮的心情頓時煙消雲散,轉頭再去看窗外這場煩人的大雨,不免也覺得有些興致盎然了。


    雨勢越來越大,無邊的黑暗漸漸籠罩了大地。


    待定國散宴迴到府中,晉王府上下隨之忙碌起來,長隨夏大柱在一旁見香蓮正忙裏忙外地為定國收拾行裝,忍不住走上前來,勸了一句:“夫人,還是讓老奴去給殿下收拾行李吧,您和殿下多說說話。”


    香蓮卻是笑著擺了擺手:“不用了,還是我給他收拾吧!老夏,你且去和李遠、溥興、嗣興說一聲,明日一早就要啟程出征,一刻都不能耽誤了!讓他們自個兒趕緊收拾好行李,然後早點兒休息。”


    夏大柱忙不迭地答應一聲,旋即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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