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清軍平西王吳三桂一路大敗明軍總兵杜子香,進占合州,並於次月攻陷重慶。


    吳三桂遂以重兵鎮守重慶,嚴防夔東十三家,隨即與李國翰率軍取道綦江,於四月二十五日進逼三坡、虹關、石台關一帶。此間山高路窄,上則摩於九天,下則墜於重淵,人皆覆澀,馬皆釘掌,節節陡險,一夫可守。


    明軍主將劉鎮國率軍五千及數頭戰象在此扼險堅守,卻被吳三桂一舉擊潰。旋即清軍乘勝追擊,又在開州擊退明軍總兵梁亦英,迅速占領了三坡、遵義。


    得到前線節節敗退的消息後,定國立刻命令全軍向安莊一線收縮,並往安莊派去援軍鞏固防線。


    與此同時,中路清軍在洛托、洪承疇的統領下於月底抵達貴陽,大敗明軍馬進忠部,馬進忠棄城而走,貴陽旋即易手,貴州巡撫冷孟鉦被擒,不屈而死。


    就在清軍步步緊逼之時,文秀的病情也愈發沉重了。由於文秀始終不肯與定國見麵,無奈之下,定國隻得讓金維新代自己前去探望。


    金維新抵達蜀王府,在世子劉震的帶領下來到了文秀的臥室,剛一進屋就看見文秀正平躺在榻上,麵容憔悴,大口地喘著粗氣,時不時還伴隨著一陣咳痰聲。


    萬萬沒想到,僅僅數月不見,一向溫文儒雅的文秀竟會變成如此模樣,金維新當即泣不成聲地拜倒在地,痛心疾首地說道:“殿下須當好自珍重身體,爭取早日康複,重返前線,帶著將士們繼續殺韃子!”


    文秀勉強睜開眼睛,見是金維新,不禁一聲歎息道:“金先生快快請起,本王怕是大限已至,恢複大明江山的重擔,將來可就全都壓在晉王身上了!”


    聽文秀這麽說,金維新忍不住哽咽道:“如今山河破碎至此,殿下怎可舍我等而去?切莫再胡思亂想,您正值壯年,必定能夠康複起來!”


    文秀卻是艱難地擺了擺手,強撐起一抹笑意:“本王的身體,本王自己清楚。吾已是病入膏肓,難以周全,怕是要先走一步,在地下等著晉王克複中原的喜訊了。”


    話說到此,文秀已是上氣不接下氣,一旁的禦醫見狀連忙走上前來,對著金維新施禮道:“金大人請迴吧,蜀王殿下需要休息了。”


    金維新剛剛從座椅上起身,卻見文秀伸手指向窗台旁的桌案,小聲說道:“金先生,勞煩將本王放在桌上的奏折交給皇上。”


    等金維新將奏折收好,文秀方才繼續說道:“本王還想再見一見二哥。”


    “殿下稍等片刻,在下這就去請晉王過來!”金維新發現文秀氣若遊絲,知道他怕是挨不過今日了,連忙轉身快步離開蜀王府,飛身上馬直奔晉王府,將文秀的情況一五一十地稟報給了定國。


    定國聞訊大吃一驚,知道文秀命不久矣,這是要交代後事了,心中大慟,趕緊喊來香蓮,翻身躍上“二鬥金”,載著她飛馳趕到了蜀王府。


    進門見到文秀這般情景,香蓮忍不住失聲大哭道:“哥,這才幾個月不見,你到底是怎麽了?”


    定國強忍著淚水,緊緊攥住文秀冰涼的手:“三弟,你我兄弟剛剛割襟結盟,可不能就這樣棄我而去啊!”


    聽到定國和香蓮的唿喊,文秀艱難地睜開眼睛,微微抬了抬手,示意旁邊的人全都退下,並帶上了房門。


    直到這時,文秀方才緩緩言道:“二哥、小妹,你們可算來了!這幾日,每我當閉上眼,腦海中浮現的全都是咱們兄妹三人小時候在一起的美好時光,可如今卻是恍若隔世!若有來生,咱們還做兄妹!”


    文秀的話讓定國的淚水瞬間如決堤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隻見定國垂淚言道:“三弟,都怪哥哥猜忌過重,使你傷心至此,是哥哥對不住你!你且多多保重身體,待大病痊愈之時,咱們兄弟再一起上陣,與韃子決一死戰,以報國仇家恨!”


    “二哥莫要安慰於吾,吾自隨義父舉事以來,早就料到會有這麽一天,一切都是命數使然,二哥、小妹不必如此悲傷!待吾死以後,大明朝就隻剩下二哥你一人獨木支撐了,望二哥多多保重身體,不要步吾之後塵。”文秀輕輕拍了拍定國的手背,滿臉的不舍和留戀。


    定國早已泣不成聲:“想當年,咱們兄弟四人共同入滇,如今四弟戰死,大哥降清,僅剩下你我兄弟二人唇齒相依,本該同舟共濟,可哥哥卻這般猜忌於你,真是悔不當初啊!”


    提起孫可望,文秀心中頓時充滿了懊惱,長歎一聲道道:“如今大哥已是形同陌路,對你我二人更是恨之入骨。吾其實從沒想過要取他的性命,隻希望他能夠痛改前非,可沒想到大哥居然選擇降清,當年義父正是死於韃子之手,大哥今日卻認賊作父,此舉必遭天譴矣!”


    定國正欲開口說話,卻被文秀把話打斷,垂淚言道:“二哥,今日之難皆因大哥引狼入室所致,清軍如今從陝西、湖南、兩廣三路同時進攻,我軍危矣!愚弟已是力不從心,二哥務必要想出退敵之策,否則社稷毀壞,亡國滅種,皆我兄弟之過也!”


    定國點頭安慰道:“三弟,哥哥我哪怕隻剩一口氣在,也斷然不會讓滿韃子輕易得逞!你病得如此之重,卻還為國事操心,哥哥我實在是肝腸寸斷啊!”


    文秀說了這麽久話,早已是精疲力盡,隻見他強撐著一口氣艱難地繼續托付道:“我命不久矣,二哥還須親自前往貴陽督軍,否則貴陽陷落,滇都亦不能獨存!此外還應當派一員上將提一支勁旅,聯合夔東十三家鎮守四川,決不能讓清軍輕易從漢中南下入川!隻有全力經營四川,將此做為他日北進中原的根基,大明複興方有指望!待我死後,愚弟家眷盡皆托付二哥了,尤其是犬子劉震不才,還須勞煩二哥教導成人,早日為國效力。”


    定國難過地點了點頭:“為兄知道了,你就放心吧。”


    文秀於是拚盡全身最後的力氣,緊緊拉住定國的手,高唿一聲:“收複河山……”旋即,永遠閉上了眼睛。


    永曆十二年四月二十五日,一代名將劉文秀於滇都病逝,縱觀他的一生,早年追隨張獻忠轉戰南北,後歸附大明,忠心報國,功勳卓著,可惜時運不濟,空有一身本事,卻始終沒能得到施展的機會。


    定國握著文秀的手,久久不肯鬆開,直到手心得溫度漸漸變得冰涼,腦海中不停浮現起當年的金戈鐵馬,迴想起兄弟四人當年談笑風生的情景,如今就隻剩下自己一人苦苦獨撐危局。


    臨終之前,文秀曾上遺表雲:“虜兵日逼,國勢日危,請入蜀以就十三家之兵。臣有窖金一十六萬,可以充餉。臣之妻子族屬皆當執鞭弭以從王事。然後出營陝、洛,庶幾轉敗為功。此臣區區之心,死而猶視者也。“


    永曆帝在看完文秀遺疏之後,心中不禁感慨萬千道:“蜀王於病危之時,對江山社稷依舊縈繞於心,不但捐贈其全部積蓄窖金,更是號召子孫盡忠報國,共赴國難,可謂肝膽可昭日月,真乃忠勇之士也!”


    定國聽了永曆帝之言,亦是心中羞愧,後悔當初猜忌之心,深感文秀胸懷坦蕩,感慨言道:“蜀王乃真英雄也!吾自愧不如,請皇上治罪。”


    永曆帝對於文秀的死訊也是悲慟不已,更是輟朝三日,諡曰:“忠”字,葬於安寧曹溪寺右山。


    經過秦王之亂,蜀王病故這一係列打擊,永曆朝中人心惶惶,愈發死氣沉沉,望著文秀的棺槨入土,定國更是心如潮湧,一種不祥之感瞬間蔓延遍全身。


    五月初二日,孫可望在麻勒吉等的護送下來到了北京城,順治帝命和碩簡親王濟度、和碩安親王嶽樂帶領公、侯、伯、梅勒章京、侍郎等大批高官顯爵出城相迎,場麵隆重異常。


    圍觀人群中,有萬曆朝戶部主事方大鉉之子,南直隸桐城大族子弟方文正在其中,他親眼看到孫可望竟得到了清廷如此厚待,忍不住賦詩言道:“南海降王款北庭,路人爭擁看其形。紫貂白馬蒼顏者,曾攪中原是殺星。”


    次日,順治帝親自於太和殿召見孫可望,並在十天之內賜宴多達三次,賜銀兩次共一萬二千兩,此外賜府第、賜蟒袍、朝衣、緞匹等不可計數。


    一時間,孫可望竟從喪家之犬一躍成為清廷中紅極一時的大人物,這令孫可望不禁誠惶誠恐,受寵若驚。念及八年前自己舉雲南全省之地向漂泊動蕩的主動示好,永曆君臣卻連一個秦王的封爵都是百般刁難,心中更是唏噓不已,感慨良多。


    當月,吳三桂又於開州擊敗了明軍楊武部,水西、酉陽、藺州諸府全部淪陷。


    六月十九日,坐鎮滇都的定國在金維新的陪同下登上滇西雞足山進香。


    賓川雞足山,蒼崖萬仞,翠微千裏,猿踞揉攀,高峻險拔,定國登上雞足山,被其美景陶醉其間,不禁流連忘返。就在此時,附近石鍾寺方丈行遠大師率僧眾迎出寺門,畢恭畢敬地說道:“老衲不知晉王駕臨,未曾遠迎接,請晉王治罪!”


    定國連忙上前,恭恭敬敬地作揖言道:“方丈客氣了,您是有福之人,在此山之中修煉,真是恍若仙境!”


    行遠大師連忙接過話題,笑著說道:“舊聞晉王盡忠報國,素有善緣,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定國在行遠大師的陪同下步入石鍾寺,環顧一眼四周,忍不住感慨道:“此寺看來已年久失修了!”


    行遠大師無奈地說道:“鄙寺也曾打算修葺,奈何多年戰亂不息,徭役賦稅繁重,實在是力不從心也!”


    定國聽後,沉默了許久,待至進香完畢,方才讓行遠大師取來筆墨紙硯,當場發布諭令道:“晉王李令諭:照得雞足名山,滇西形勝,本藩西征既捷,便道進香,蓬麓躋巔,遊覽已悉。惟是峰壑幽深,刹院不無傾圮,詢之僧眾,鹹稱近苦差徭。因念其供奉香燈,出於常住,寺僧別無活計,雜派宜於從寬;即或增加田糧,有司當為減豁。至於本山度牒,援納已經通免,自後或有奸胥、積棍,播害滋端,過往官兵,搜求踐踏,許爾各寺僧人,指名啟究,永為遵守,俱勿違!此諭。”


    至七月,卓布泰一路清軍,則自黎平攻入了貴州獨山,至此,清軍三路大軍盡皆集結於貴州,準備大舉進犯雲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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