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曆十二年春正月,為了籠絡東南,永曆帝在定國的建議下,遣使冊封延平郡王鄭成功為招討大將軍,賜尚方劍便宜行事,其部將王秀奇為祥符伯、馬信為建威伯,另封原魯王政權兵部右侍郎張煌言為兵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學士。


    由於目前雲、貴、川各級文武官員中,大多都是秦藩舊部,各處汛守當初也皆由孫可望所設,若想要出兵抗清就必須先行穩固內部。然而此事牽涉太廣,牽一發而動全身,稍有不慎勢必會削弱永曆政權的穩定。


    這些人在多年治理地方或是行軍作戰中都表現出了不錯的才幹,積累了豐富經驗,一時半會兒間根本找不到那麽多人替換。可如果不加撤換,隨著孫可望降清,這些人又都是潛在的威脅,一旦清軍來犯,保不準他們會不會在孫可望的勸說下臨陣嘩變。


    在兩難的抉擇下,定國決定采用折中的辦法,並沒有展開大麵積整頓,隻是將部分與孫可望較為親近的十幾名文武官員給控製了起來,並將各營諸將按照軍功大小重新配屬部隊,打亂了原先的指揮係統,又將原秦藩舊部稱為“新軍”,自己舊部稱為“舊軍”,予以分別對待。


    定國此舉盡管是非常時期的非常辦法,但卻對抗清大局缺乏全麵考慮,將注意力過多放在了鞏固自己在朝廷中的地位上,更是犯了臨陣易將的兵家大忌,嚴重削弱了前線的指揮部署,引起原秦藩舊部的嚴重不滿。


    當初文秀在貴州時,對局勢有著清醒的判斷,他積極收攏那些潰散的原秦藩兵將,從中挑選出三萬精銳,加以改編訓練,用以防守前線各處隘口。正是由於文秀的豁達大度,盡管孫可望叛逃,但最終跟隨他降清的不過隻有五百餘人,且沒有一個重要將領。


    由此可以看出這些原秦藩將士還是忠於大明的,本不應當心存畛域,區別對待。可定國卻在處理這件事上矯枉過正,缺乏廣闊的胸懷,從而導致原秦藩諸將士心灰意冷,士氣更是跌落至穀底。


    此時的滇都城春意盎然,似乎已經完全恢複了往日裏的太平景象。待至元宵佳節,全城內外張燈結彩,花炮聲聲,仿佛使人感受到了冬去春來的溫暖。可任憑是誰也不會想到,這居然會是永曆帝在滇都度過的最後一個新春佳節,也是他此生度過的最後一段安穩歲月。


    就在舉城歡慶的時候,卻有郎官金簡、光祿少卿高績聯名上疏彈劾定國。


    疏曰:“今內難雖除,外憂方大,伺我者頓刃以待兩虎之斃,而我酣歌漏舟之中,熟寢積薪之上,能旦夕安耶?二王老於兵事,何泄泄若此。”


    定國聞訊大怒,當即來到行宮麵見永曆帝,憤憤不平地自白道:“皇上,據長沙迴來的細作稟報,洪承疇年老昏聵,目不能視,已是風燭殘年,韃子皇帝已然允準裁撤五省經略行轅及長沙幕府,命其即刻啟程,迴京養老。其後繼無人,清軍更是群龍無首,又如何攻我?況且雲貴川之地地形險要,山川阻隔,即便清軍出兵也當選在孫逆叛亂之時,如今叛亂已定,人心歸附,此時來攻豈不是自尋死路?金、高二人不思為國分憂,卻妄言軍事,擾亂聖聽,該當嚴加治罪!請皇上聖斷!”


    永曆帝耐心地聽定國把氣撒完,然後好言勸慰了一番,這才將金簡、高績二人召入宮中,想讓他們當麵向定國認個錯。沒想到二人在定國麵前依舊言辭激烈,斥責定國盡撤原秦藩之兵迴滇整頓實乃本末倒置,此舉必將造成前線空虛,清軍長驅直入的嚴重後果。


    定國沒等二人說完,忍不住勃然大怒道:“汝等不過區區官職,從未領兵上陣,豈能如此大放厥詞?臣請皇上即刻下旨將此二人一並處斬,以儆效尤!”


    永曆帝知道定國不比孫可望,剛剛所說不過是氣話罷了,於是連忙替二人求情道:“晉王莫要動怒,念此二人也是一心為國的份上,不如就饒過他們這一迴,發往軍前效用,將功折罪,卿以為如何?”


    定國在發了一通脾氣後,怒氣稍平,又見永曆帝親自開口相求,自己也不好再堅持已見,遂點頭言道:“既然皇上都這麽說了,微臣又豈敢自專?然而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今日若不加以杖責警示,將來不免再犯!”


    在定國的堅持下,永曆帝猶豫再三,正打算點頭答應,誰知就在這時清廷以三十萬滿漢大軍,裹半月糧,自楚、桂、蜀三道攻黔的軍情急報陡然而至。


    永曆帝看過軍報,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忙不迭地讓身旁太監將軍報遞至定國手中,然後慌亂地問道:“清軍兵分三路大舉來犯,而今蜀王抱病,兵餉緊缺,卻當如何禦敵?”


    定國看完軍報也是一驚,大敵當前,他也顧不上再與金簡、高績二人計較了,於是揮手示意二人退下,旋即對著永曆帝慨然言道:“皇上毋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隻須依托雲貴地區險要地勢,定能讓清軍有來無迴!”


    在定國的安慰下,永曆帝總算恢複了鎮靜,當即下旨召集諸臣入宮,共同商議應對之策。


    且說洪承疇將從孫可望隨降人員中挑選出的十九名熟悉湖南、四川、雲南、貴州、廣西地理者分撥給三路清軍,作為向導。


    其中北路以平西大將軍吳三桂,率都統墨爾根、李國翰,由漢中向四川開進;中路以寧南靖寇大將軍洛托、五省經略洪承疇統領,自湖南開進;南路以征南將軍卓布泰、提督線國安,從廣西開進,三路大軍齊頭並進,合擊貴州。


    麵對這千載難逢的良機,清軍這迴可謂是傾盡全力,由於顧慮到定國驍勇善戰,三路兵馬必須有一名主帥負責統一指揮,相互協調,為此順治帝特命信郡王多尼為安遠靖寇大將軍,與平郡王羅可鐸、貝勒尚善、杜蘭、固山額真伊爾德、阿爾津、巴思漢、卓羅等率領著大批八旗精銳南下,負責專取雲南。


    順治帝更是在敕諭中明確規定,賦予多尼節製三路清軍的指揮權,打算先看前期進攻貴州是否順利,再決定大軍南下攻取雲南的具體日期。


    進兵西南的詔書很快被八百裏加急送至五省經略行轅,想到一旦攻下西南諸省,在那些新占領地區,不知有多少官位在等待著他們,長沙幕府的大小屬官無不彈冠相慶,欣喜若狂。


    與此同時,麵對洶洶而來的清廷大軍,定國也在永曆帝的連番催促下,決定改派劉鎮國、楊武鎮守三坡、紅關等各處險要,抵禦北路吳三桂之軍;馬進忠屯駐貴州,防禦湖南、廣西的兩路清軍;他自己則統率大軍留守雲南,以為各路兵馬之後援。


    此時暫且不表,迴頭再說文秀,當初他正在貴州處置孫可望降清之後的善後事宜,方才剛有點頭緒,卻突然被永曆帝急詔召迴了雲南。


    見到文秀,永曆帝非但沒有好言慰勞一番,反倒是開門見山地質問起孫可望逃脫之事。文秀拖著虛弱的病體,喟然長歎道:“彼時殺敗孫逆之際,不料他走小路。臣帶多兵隻從大路追去。及至盤江細問,把橋兵雲:不曾從此過。始知走小路奔逃,隻得仍從大路追下,且可望僅馬上不滿百人,隨處有馬即換,他不說大敗之故,誰不應承?連夜前去。臣隻一日一站追,故追不及。臣到貴州,馮雙禮雲已去四日矣。即再發兵追之,已莫可及,可望故此得脫。”


    聽完文秀的解釋,永曆帝皺了皺眉,低頭沉默了良久方才帶著責怪的語氣說道:“若知追不上他,當日倒不如不追,如今追而不獲,反而激其降清,滇南之禍怕是不遠矣。”


    永曆帝莫名其妙的指責讓文秀很是不滿,忍不住大聲反駁道:“皇上,孫逆反意已決,即便放任其返迴貴陽,重整兵馬,難道就可以使其充當雲南之屏障乎?臣在貴陽堪堪穩定住局勢,正欲重整旗鼓,皇上卻將臣召迴雲南,先前努力盡皆付諸東流,臣痛心疾首也!”


    永曆帝語塞,隻得讓文秀暫且迴府養病,等病好之後再有任用。文秀知道永曆帝所言不過托詞罷了,朝廷在自己與定國之間已經明顯倚重於晉藩,加之念及自己的付出並沒有得到永曆帝的認可,一時更加心灰意懶。


    在苦悶之際,文秀忍不住對世子劉震垂淚言道:“吾退狼而進虎,實乃大明之罪人也!今晉王權勢日重,一意孤行,將來必敗國矣!”


    而隨著病勢愈發加重,文秀的心情也隨之日趨消沉,他幹脆將一切兵馬事務悉數交予親信陳建料理,除了大朝之日象征性地露個麵,其餘時候皆是深居簡出,終日長籲短歎,獨自一人借酒消愁。


    見文秀如此頹廢,定國不禁也開始反思,究竟是不是自己做錯了。為此,他也曾多次上門前往探視,想要修補兄弟之間的裂痕。


    但事已至此,文秀早已心灰意冷,不複有當年的情懷,縱使有千言萬語藏於心中,也不願多說一句,憑添定國對自己的猜忌。想到這些,文秀幹脆閉門謝客,將定國拒之門外,不肯與其相見。


    永曆帝在得知文秀病重的消息後,也匆匆趕至蜀王府,這迴出宮永曆帝並沒有對任何人說,完全是臨時起意。文秀正躺在榻上閉目養神,忽然隻聽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就有世子劉震的聲音傳了進來:“父王,皇上親自來探望您了。”


    文秀聞言大吃一驚,強撐著病體從榻上坐起身,虛弱地問道:“皇上來了?”


    “蜀王,朕聽說你病得不輕,自然要過來看看。”隨著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屋外傳來,就見永曆帝帶著一名禦醫步履匆匆地走了進來。


    文秀連忙掀開被子就要下榻,永曆帝趕緊上前一步將他按住,強撐笑顏道:“卿病得如此重,就不必顧及這些虛禮了,躺著說話就行。”


    說罷,永曆帝迴頭向著禦醫擺了擺手,禦醫立刻來到榻邊,為文秀診治起來。


    “皇上,您先坐。”劉震從一旁搬來座椅,放在了永曆帝身後。


    待禦醫診治完畢,永曆帝於是坐在榻邊,關切地詢問道:“先前朕的話說得重了些,卿千萬不要往心裏去。這些時日且好生休息,把病養好,將來恢複大業還須多多仰仗於卿。”


    文秀含淚言道:“承蒙皇上厚恩,臣豈敢有所怨恨?隻恨自己病體沉屙,久治不愈,此生怕是難以看到大明中興之日了!還望皇上往後多多珍重龍體,臣自當含笑於九泉!”


    聽了文秀之言,永曆帝心情愈發沉重,他再三寬慰文秀莫要胡思亂想,又叮囑禦醫務必盡力為其調治,旋即長歎一聲,轉身起駕返迴了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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