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蕭念希從夢中醒來坐在床上,眉宇間隱約變得不同。


    他口吻陌生,語調與平素迥然不同,


    “噬、牙、元、歲、巨...你們此舉,何苦?”


    他走下床來到窗牖邊,魂不守舍的迎著清冷月色,不禁慨然,


    “不知蒼茫故土,今夕是何年...”


    倏地,他麵目猙獰起來,對自己狠狠罵道:


    “管它嗎的猴年馬月!你何來閑心吟詩?!”


    嗔怨之畢,卻又見他又麵色悲慟,兀自言語緩和,“唉…前塵之事,我們放下吧。”


    “放下!?你怕了不成?”


    “怕,又如何。不怕,又作如何..”


    “說到底你就是個懦夫!”


    “懦夫?我..已無心過問。”


    “昔時,若非因你慈悲心腸非要封我入印,倘若不是因為你自以為是的禁錮於我..”


    說著,他隻覺得一股啜泣前的酸勁蔓延在喉嚨,而後他目光更是殺意四起。


    “你在舊亭許過的舊誓,難道都是過耳雲煙?哈哈哈哈!方才那幾位龍王,以命結了你彼年恩情,可曾想過,你竟變得如此懦弱不堪?哈哈哈...真是叫人啼笑皆非!”


    他繼而哀傷低頭沉默。安靜片晌後,忽而他又目憎兇光怨恨載載,


    “老子放不下!老子放不下!放老子出來!放老子出來!!!”


    他歇斯底裏的壓抑嘶吼,


    “你到底想做甚!?”


    “天道既然無情,莫怪老子無義!解開老子的封印,老子要十步殺一人!要殺得教塵寰顛倒!殺得教山海悲嘯!殺得教佛光寂碎!殺得教閻羅膽寒!殺得教萬國塗炭!殺得教天下業焚!殺得教天道哀歌崩序葬送我手!!”


    “你這殺心不改的瘋子!”他徑自震怒道。


    “老子他媽就是個瘋子,嘿嘿哈哈哈哈..你可莫忘,如今這小鬼,才是我們的本體。你對我的約束大不如前,隻待此子心智一旦崩潰契機..”


    “你敢!”


    “老子為何不敢?!除非你搶占先機奪舍主魂,倒可以繼續鎮壓我。哈哈哈!不過,依你的菩薩心腸,肯定不會這麽做。”


    “你!”


    他陰沉下來,冷酷低怒,


    “三道兩相皆可殺。我們本為一體,是你一次又一次,一步又一步的在逼我。”


    音落。


    他不甘的闔上眼睛,狂躁之氣息逐漸趨於平和。


    ...


    蕭念希重新睜眼,茫不解的發覺自己正佇立桌旁,霎時吃驚,


    “我怎跑這兒來了?”


    寒光月色打濕薄衫,照亮了一夢初醒般的蕭念希,訴說起相思。他正欲拉窗,卻將眼睛停注在萬千星空,恍然驚醒了一種截然不同的心境。


    昔年落霜,白頂鴛鴦燈的火光溫柔傾瀉,照亮了兩雙以為能彼此白首偕老的眼眸。兩眼朦朧之中,他好似看見那穿越時空的夜朗星河下,紅衣少年與白衣少女手拉手坐在蒹葭蒼蒼的河岸,水麵倒映著天上的漫天星星。


    兩人凝望於水中一盞越漂越遠的小小河燈。


    清風盈袖,白衣少女似水柔情,“阿澤,你知道我對長願燈許下的願望是什麽嗎?”


    西風過盡,紅衣少年似有所思,“阿黎的願望,是以後能嫁給一個心愛的如意郎君。”


    少女俏臉通紅,垂下頭來不知所措,少年靠近少女,將臉輕輕貼近,可沒想他不解風情,


    “難不成我猜對了?阿黎啊,你的臉為什麽和猴屁股一樣紅啊?”


    “笨蛋!哪有這般形容女子麵容的,阿澤你真是不懂浪漫!”


    “浪漫?阿黎你這笨丫頭也曉得詩情畫意喲。”


    “你!我迴去就給仙女姐姐說去,說你罵我!”


    後來,蕭念希又倏然看見一幕幕如夢倒幻的風物人情,


    有煙雨采蓮,山水迴眸,有梅塢尋茶、鬧市漫步,有山外楫舟、簷下同讀,有高歌縱馬、執手天涯,有夜話寒山、踏雪尋梅,有燭影搖紅、彼此交融...


    相識,相知,相傾,相慕,她心裏私自定下許諾,初心不負..相戀,相愛,相守,相護,他竟莫能救得韶華人,抱憾終生。


    紙灰飛作白蝴蝶,淚血染成紅杜鵑。


    這如燈影泡沫的記憶之風吹了又散、散了又起,蕭念希竟然止不住的嘩然淚下,癱坐在地。


    他又看見長大後的紅衣少年,最後謝幕於一處空靈的山澗。澗邊,匍匐著一頭哀傷的白獅和一隻悲慟的紅鳥,而他,靜靜的躺在長發傾瀉如墨的另一位絕色女子懷中。


    這位離奇女子也曾鍾愛於他,但卻一直礙於與白衣姐妹的閨情而沒有相爭,因此,她一直傻傻等呐,癡癡等呐...可不曾想,期盼良久的最後之緣,隻侯來了男子此刻在她懷裏的一聲道歉。


    突然,白獅哀嘯長空,紅鳥悲鳴漫天。而女子隻是桃花眼裏噙著淚花,淒然一笑。


    ...


    夜風徐徐,蕭念希獨坐湖邊,望著那頭,久久不能釋懷。


    兩天後。


    日升月落的雞啼時分,蕭念希才重拾心思坐定園中,沉思冥想。其周身環繞的雷流,悄無聲息的,泛隱出一抹威嚴的赤金。


    “咕咕咕!”院外倏忽傳來一隻斑鳩的叫聲,


    “啾啾啾!”隨即又傳來麻雀慌亂的叫聲,再接著,便是兩方的翅膀撲棱撲棱。


    雙方羽翼的對打拍擊聲此起彼伏,蕭念希猜想,應是隻膽大的斑鳩瞧上了麻雀夫婦的風水寶地,想占為己有,因而兩方旋即展開了一場激烈萬分的寶地爭奪戰。


    十餘聲的撲騰後,打鬥聲悄然停止,“咕咕咕!”“啾..啾..”最終,院外那顆棗樹上響起了斑鳩的得意自鳴,還有那麻雀夫婦飛走時的不甘之怒。


    這滑稽一幕直教蕭念希啼笑,隻聽他樂道:“我知道鳩占鵲巢,也知道雀占燕巢,今個,倒是第一次遇到鳩占雀巢。”


    “咕咕咕!!”院外的斑鳩好似聽懂了蕭念希的調侃之談,遂迴以憤怒的咕咕聲,甚至還飛到牆頭來拍動翅膀,挑釁蕭念希。


    “當真是鳥中狂徒,我倒在想,是用雷直接劈了你呢,還是慢慢將你電熟呢?”蕭念希納悶悻悻,這小小斑鳩也敢來跟我下戰書?隨即他手心便猛然竄起一團灼熱的雷光。


    那斑鳩一愣,自己也不是好惹的。它當晌兒就挺起鳥胸以示不懼,還不停小聲咕咕,如同在小聲罵人。


    瞅見斑鳩竟有這番人性化的神態,蕭念希覺得又氣又覺得喜人。


    他好奇問道:“你莫非不是斑鳩,是隻靈獸?”


    “咕咕咕!”那斑鳩洋洋得意,半大點鳥身又次挺拔幾分。


    “劃劃劃劃!”小院木門外響起了一陣爪子的激動刨聲。


    “汪汪汪!”爪刨聲停下,門外傳來小狗之吠。


    斑鳩聽到小狗叫聲,低首勒去一眼,遂後叉腰似的叉起自己的雙翅,盡顯高傲。像是在說——你這不會飛的笨蛋。


    “我這周圍並無人家,哪裏來的小狗?”蕭念希疑惑,並未起身去開門。本來料想這小狗累了便會自己識趣跑開。沒想到這斑鳩和小狗似乎心有靈犀,當即吵了起來,


    “汪汪汪汪!”“咕咕咕咕!”“汪汪汪!”“咕咕咕!”這一鳩一狗像兩個老對頭一樣你罵我一句,我還你一言,汪汪咕咕叫個沒完,甚是吵鬧。


    “再叫,信不信我把你們兩個都宰了。”


    “汪汪汪!”“咕咕咕!”


    蕭念希被擾得心神不定胸腔窩火,慍怒放出了狠話。但一鳩一狗並未理會,反而相互叫罵得更加不可開交。


    他一眼擔憂的朝小妮子那屋瞅去,生怕這倆有些靈性的作死小畜生將她吵醒。要是將她吵醒了,以那丫頭的起床氣,就絕不是這陣小孩過家家的汪汪咕咕所能比擬的...


    想罷,他急忙動起身,移步門前握住了門栓。


    “唉,想我一世英名,怎會淪落到給狗和斑鳩做和事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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