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的另一邊,隻餘下村長和女子兩人。


    村長捋著倒長不短的胡須,向女子問道:“靈妹子可等到想等的人哩?”


    女子好似陷入了沉思,額蹙痛心愁腸百結,“很像,又很不像..”


    “這是為啥哩?”村長不得其解,女子隻是輕然一笑,隨後取下竹木發簪,任由長發傾瀉如墨,緩緩歎息道:“取下發簪,便可以解開我的長發,而我卻不知曉他的心裏,是否也有一道簪鎖可以打開。”


    她將目光留滯在陪伴自己多年歲月的竹簪上,


    “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方才,我卻在一瞬間,真切感受到了他的氣息。”


    “隻有一瞬間嘞?靈妹子你仔細說說哩..讓俺也好琢磨琢磨。”


    女子眼裏迷離噙水,向問切自己的村長解釋道:“是黑雷,裏麵仿如有他薄弱的絲縷殘息。”


    “黑雷..”這次倒是輪到了村長陷入迴憶,


    “起先俺還以為是俺那老對頭在信中吹牛哩,沒想到這運氣還真讓他給撞上咯。可惜,可惜哩。”


    女子沒有理會村長的自語自慨。她忽然神色淒楚的看向漁人村長,眼裏仿佛紅塵盡碎,正在竭盡全力的破鏡重圓,“小魚兒,你可知這神州的往事雲煙裏,上一個身棲黑雷之人是誰?”


    村長望著女子落寞淒泣的神情,揪心思索,深懇道:“上一個身棲黑雷者之人是誰哩,俺還是小娃娃的時候好像聽過一些傳說故事,這!俺想起來了!”


    村長猛的一拍腦袋,振振驚道:“俺小時候倒是聽俺爺爺的爺爺講過關於那幾位的傳說故事哩!其中有一人便是身棲..”


    突然,村長舌橋不下的瞪著女子,隨後聲音顫抖吞吞吐吐,“靈妹子,莫非你一直在等的人,就是,就是..”


    女子眼波微漾,靜靜頷首,不再說話。


    是夜,微涼。


    蕭紅豆早早便沉沉睡去,而蕭念希依舊盤膝於院中,試圖入定冥想。但眼下他如論如何也無法沉下心來。在腦海裏,除了時不時浮現出離奇女子的驚塵背影外,還有一種讓蕭念希無法左右的疲惑之感,這種產生於修行中的無端疲憊,倒是他頭一次遇見。


    他在這當兒每每集中精神,眉心處便會隱隱作痛,毫不留情的將他思緒擾亂,不留分毫清明。他摩挲眉心,又憶起那節玉指輕輕的撫壓與殘留的溫存。


    “難不成和她有關係?”蕭念希自言自語著,旋即又搖了搖頭,歎道:“罷了,今天早點休息就是了。”


    語休,蕭念希站起身來放置好蒲團,順帶瞅了一眼蕭紅豆熄燈良久的廈房,便徑直走向己屋。


    蕭念希的房間內幹淨整潔,沒有任何裝飾,除了簡單的床櫃外,就隻有窗牗邊擱有一張放置油燈及書本的棗紅方木桌。除此之外,還有一疊擺滿卷本的梨黃架幾。


    於桌前,蕭念希睡意朦朧的瞥了眼桌上尚未讀完的小書,不假思索的將其合上,隨後拉上窗熄了燈,衣服也不脫的昏昏躺下。


    “你的眼睛,到底想告訴我什麽呢?”隻見他一隻手隨意落著,另一隻手則無力的搭在額上。


    他緩緩閉目,闌珊入睡。


    時間,如橋下之水泛泛溜走。


    前有,莊生曉夢迷蝴蝶。


    今有,少年牽夢墜雲煙。


    “唿嘩!!”蕭念希耳邊,驟倏唿嘯起淩冽的風聲。


    他猛然睜開雙眼,隨即驚愕無措。此地,為一處碎石散落的孤獨雲平。


    他放眼望去,


    群山眾巒在雲中重疊,


    亙古星河在白日低垂,


    而他自己,正站在那一覽眾山小的最頂峰。


    蒼山不老,昔人不再。


    “這裏是...”蕭念希大恍的注視躍入眼簾的一切,甚覺熟之,卻又絲毫遙想不住自己曾幾何時來過此地,使得他頓生了一種妙離飛月的隔世之感


    “吼!!”目力無法穿透的迷霧中,乍倏傳出一聲蕭念希從未聽聞過的洪亮怪鳴。


    聲音入耳之時,蕭念希刹那感觸了到其中濃含著的古老威嚴,直教他全身一震,心生敬畏。


    正待蕭念希準備後退於石遮掩自己時,那鳴威撼天的主人從雲裏騰空而起,一飛衝天。


    “吼..”窮極霸道的生靈停在天上,它怒目青光,須發長飄,興雲吐霧的略著深重氣息,碩長身軀遍布著威力無邊象征輝煌的金色鱗片。而它更有一雙巨大的神鹿犄角,以及似乎可以撕碎蒼穹的剛健刃爪,在它身邊,仙靈之息薄霧繚繞,氤氳著永不破滅的煙波。


    他日浮槎九萬裏,


    一見龍騰在碧天!,


    “龍!”蕭念希目瞪口呆的仰望它,已然忘乎所以。龍,自古便是烙印在人心中,天地之間最尊貴的神秘生靈,也乃最至尊無上的超然物種。古來伊始,多少墨客遊記、民間傳說、正統神話,無不傳頌著關於龍的威儀棣棣宣天神威,甚至於達到癡迷般的玄化...不過至此得以一見,蕭念希注目那頭肅穆於天宛如陽炎般璀璨的金龍,隻覺得一切人們對龍相的文述、畫作、口傳,都是對龍本身的褻瀆。


    情不自己的,蕭念希伸出手來遙遙抓去,妄想觸碰那遠在天邊的偉大生靈。


    “吼!”“吼!”“吼!”突然,又是三道不同方向的龍吟升起,震撼寰宇。蕭念希吞沫著驚顧四周,聽聲而斷,似是將他圍了個無路可退。


    龍吟盛鳴蕩天不散,頃刻間,三條同樣偉岸的金龍破雲拽靄衝天而起。蕭念希一一凝望過四頭聖威凜凜的飛龍,心裏應運生出了某種謬極蒼茫的渴望,那便是同它們一起騰飛而起,掙脫束縛,遨遊天際。


    不禁的,他也想起了牛駝山峰雲海。正待他迴憶著,此間光線卻如同烏雲遮日一般暗了下來,他本能的抬頭向上看去,這不看不打緊,一看差點沒讓他魂驚天外,


    於他所在的雲峰石台上,盤旋著一頭遮住瓊光,身形更為龐大的駭人巨龍。


    驟然之間,天洪爆發,


    山在雨中搖,雨在山中漫,


    蕭念希全身濕灌,他顫抖著注望這條巨龍,它身上傷痕累累鱗片戰損,更觸目驚心的,是它頭上僅有一隻斷角。不過這頭巨龍的氣息卻異常強盛,龍爪的弧長也更愈可怕,與之相比,另外四頭金龍忽然間顯得小巧玲瓏。


    與此同時,蕭念希在它身上感受到的,並非方才那種來自靈魂深處對尊貴生靈的敬畏,而是...對其兇殘暴戾之相的屈服和害怕。


    天河傾瀉三千尺,


    在那雙充滿淒烈暴殺的龍眸俯視下,蕭念希深感氣虛欲絕。就在他將要無力抗拒這漭漭威壓時,獨角巨龍竟緩緩口出人言,聲如世鍾,道:“幾何星光歲月,終得見汝,紅澤。”


    雨幕刹那頓凝。


    聽到紅澤這個名字,蕭念希頃霎間呆若木雞,接著腦海乍倏驟湧而出紛紛紜紜的錯亂之憶,叫他頭疼欲裂。他隨即狂狠抗拒的緊緊抱住腦袋,麵目恐然,“紅澤?是誰..?”


    “滋轟——!”刹那間,一道道狂烈憤怒的黑雷不受控製掙體而出,在蕭念希的周身開始瘋肆暴走,似要宣告萬物——己主不容侵犯。如若不然,將降下慘烈冷酷的神罰黑雷之怒。


    “吼!!”


    雨流摧巒倒石,


    四條金龍不約而同發出吼嘯。獨角巨龍視之不見這隱隱中的地位爭鬥,它隻是龍眸內略顯失望和悲愴。


    它顧自低沉,“強大似汝,亦擺不掉宿命?”


    它昂首向天,“世間天道,究竟何物..”


    它垂首向人,“本王,於此還汝昔年救命恩情。”


    五道龍嘯——洪荒怒語。


    天驚地駭——響徹乾坤。


    “莫要辜負吾等。”


    雨海蓋過千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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