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燈會一貫是個好機會,借以男女之間表達彼此的思慕之情,又或是陰差陽錯能成就不少良緣。


    除卻心思各異的端木隰華和陸維楨,崔空齡是一定要拉著趙斯年湊這個熱鬧的,這很正常。然周稚弗和百裏之恆走在一起,就分外的詭異。


    “表弟,你怎麽這樣心煩意亂的。”


    太子殿下看破不說破,自家表弟的眼神不停的在人群中逡巡,一看便是在找什麽人。


    “你別得寸進尺。”


    他已經答應和他一同迴東陽,但周稚弗卻不依不饒,說在臨行之前想要好好轉一轉盛京。


    “表弟,你在北襄這麽多年,就沒有什麽在意的人想要好好道別麽。”


    下意識的,他就想到了江蘭禾,但他趕跑了少年,他不會再迴來了。想到這裏,百裏之恆的心情就很不美麗,連帶著說出來的話也不好聽。


    “關你屁事。”


    周稚弗沒想到他會爆粗話,挑了挑眉。


    “表弟,你這是惱羞成怒了?”


    百裏之恆發誓,他要是再和周稚弗說一句話,他就是狗。


    “我想逛完花燈會以後再走,表弟,不如你為我引路?聽說花燈會這天,盛京裏所有的青年男女都會到長生河畔許願,很靈驗呢。”


    嗬,周稚弗會信這個?你說豬能上樹都比這個的可信度高。


    太子殿下話鋒一轉。


    “表弟,你的心上人會不會也去啊。”


    江蘭禾很早之前就約他去了,但是兩人鬧成這樣,他還會去麽。而且,人那麽多,他能找到他麽?


    再有,既然自己已經下定了決心割舍這段感情,男子漢大丈夫,自然要說到做到,該放下就放下。


    但顯然眼前人不打算放過他,繼續一刀一刀刮在他心口上。


    “無憂啊,有些人,你現在不見一麵,這輩子可能就沒機會見了。”


    周稚弗語重心長的勸解著他。


    “孤先去找姑姑,說一說我們的行程,三日後我們同去。”


    太子殿下以為自己已經說通了自家表弟,轉身優雅的踱步離開,沒走幾米,便聽到身後人的怒吼。


    “你他媽的,連個姑娘的手都沒拉過,憑什麽來教訓我!”


    一向優雅自持,泰山崩於前尚能麵不改色的太子殿下,嘴角的笑裂開了。周稚弗平生第一迴覺得,被人戳到了心窩子。


    他忍住想要迴罵的衝動,平複了一下氣息,繼續向前走去。


    此刻,兩人一黑一白走在一處,周稚弗麵上戴著沈周的麵具,百裏之恆麵上戴著文徵明的麵具。


    眼見著並沒有自己熟悉的青色身影,百裏之恆本是滾燙忐忑的心也涼了下去。


    “端木清嘉那邊,你同扶蘇都處理好了?”


    在看到文書上的內容後,百裏之恆便對元德帝沒什麽好臉色,不,他對三國的王室,應當都不會有好臉色。


    “嗯。”


    元德帝想要暗中擒住他,他既已決定迎百裏之恆迴東陽,自然想好了下一步該怎麽做,聲勢上一定要做大。


    這也算是幫扶蘇的一個忙,並非周稚弗想要多留。而是十五那天陸維楨有大事要辦,想要在這天讓他迴東陽,最好能吸引元德帝的注意。


    “你們可注意點,那老狗老奸巨猾,可別被他算計了。”


    “唔,表弟不用擔心,我會處理好一切的。”


    “誰擔心你了?我隻是怕沒了我帶著的金庫也會被搜刮。”


    周稚弗:“。”


    “等等,那邊。”


    百裏之恆略一停頓,周稚弗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是一青一白兩人攜手在猜燈謎。青衣風雅,白衣從容,兩人身段與氣質,皆是一等一的出挑。


    似乎有所察覺,青衣的人轉了頭,臉上帶著半塊伯牙的麵具。他勾了勾鮮豔的紅唇,擺出一個張揚明媚的笑,既而轉身附耳在白衣人耳邊說了什麽。


    不多時,兩人便一同向著兩人走過來,隻是青衣的人手裏拿了兩個竹筐的玩意兒。走近了才看到裏麵放著的東西,泥偶,布老虎,香囊,花燈,折扇,玉佩……


    青衣的人向白衣人抱怨著,語氣滿是撒嬌。


    “修明,好重呀,你不幫我提一提麽。或者我們兩人一人出一隻手,一起提著好不好。”


    白衣的人眸子眨了眨,分外淡漠。


    “不是你硬要玩燈謎,討了好還不夠?”


    “我哪知道你這麽厲害,全給掃蕩了。”


    兩人一言一語搭著,走到了周稚弗和百裏之恆麵前。


    “沒想到能遇到殿下和無憂,我們真是很有緣分呐。”


    崔空齡先上前打了招唿,百裏之恆想著周稚弗並不認識這兩人,預備開口引薦,周稚弗卻先一步微笑的接下他的話頭。


    “侯爺同少府卿的關係這樣要好,到似情同手足一般。”


    這話說出,崔空齡驀地大笑,而後一手做了個請的姿態。


    “既然殿下也有興趣來花燈會,不如我們一同逛一逛,也好給您講講盛京的風土人情。”


    “如此,便多謝了。”


    周稚弗從善如流的應下,如此四人一應結伴同遊,若是那兩人再換上唐伯虎與仇英的麵具,倒是剛好可以湊成明四家了。


    百裏之恆有些沉默,看著周稚弗這般熟稔的語氣,他心裏大概有了底,想必先前這幾人應當已經見了麵,至於今次的相遇,應當也是提前約好的。


    果不其然,走過一段路後,兩人便開始攀談起來。


    “人多眼雜,要見個麵總是不容易的,何況殿下現在是陛下的貴客,身邊哪能沒人保護呢。”


    “他們此刻不在。”


    崔空齡挑眉。


    “他們若在,我也不敢這樣說話了。”


    周稚弗點頭,也是,崔空齡行軍打仗多年,對於周圍人群的視察是極為細致敏感的。


    “四天後的申時(下午三點到無點),我和無憂一同迴東陽。既承了扶蘇的情,當然要幫他個忙,使個法子盡量拖延住元德帝和皇宮的侍衛們。”


    “我想了想,似乎隻有一個辦法可行。”


    “嗯?殿下遇刺?”


    “光是遇刺應當不行,需得劫持。”


    “殿下想我配合你演一場戲。”


    “嗯。”


    “殿下這般信任,我自會盡力,隻是怕有人會趁這個機會生亂、”崔空齡的話還沒說完,百裏之恆便先一步打斷了他。


    他從剛開始便一直沉默著,隻因周稚弗說一切他都會處理好,但越聽越不對。周稚弗是太子,怎麽能以身犯險。


    縱使他對他心存芥蒂,也不能看著他這麽辦。


    “不行,如果你真的出了事怎麽辦。先不說北襄暗處的勢力,單說你此次造了這般大的聲勢,東陽那邊的敵對勢力都不會放過這次機會。”


    “借刀殺人,他們都在伺機而動。”


    “無憂,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有什麽分寸?周稚弗,我看重你這條命,也答應你的要求。是你因為承諾會給我們百裏家一個交代,現在你的所作所為,卻是在自取滅亡。”


    “無憂、”


    他這話過激了,不等周稚弗說什麽,崔空齡先截住了他的話頭。


    “無憂,相信我。”


    周稚弗麵色從容,他說出去的話,一定會做到。


    “我信你個鬼!”


    百裏之恆說完這句話,轉身便朝著相反的方向跑去。


    “這,殿下。”


    “無事,我們先把事情安排完,無憂那邊我會說的。”


    百裏之恆心裏憋著氣,腳下生風,步子越走越快,幾乎橫衝直撞起來。他到了一處食齋,索性點了兩壺燒酒。


    一杯接一杯的下肚,他嘴裏嘟囔著。


    “你的死活幹我何事,管你幹什麽,就算你死了,我也能靠自己的力量辦到這一切。”


    待喝完後出來,差點沒站住,直直向前倒過去,還好有好心的公子扶了他一把。懷抱間清冽的鬆木香溢出,他覺得有點熟悉,狐疑的抬頭。


    是一位穿了白衣的公子,隻是身形看上去,還是個少年。他麵上戴著一塊曹植的麵具,少年開口,聲音清潤矜淡,舉止溫雅有禮。


    “兄台小心,前麵有賣柑橘的,倒是可以吃些解解酒。”


    不是他……他的心裏忽然升起一股很濃的失落,卻還是向他扶了扶手。


    “多謝。”


    “嗯。”


    少年笑的溫和,目送著他踉蹌而去的身影。不多時,身後便有另一個戴著司馬遷麵具的青衣少年向他走過來。


    “謝小七,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白衣少年頓時轉了模樣,通身氣質也變得害羞起來。


    “剛剛被人群衝散了,我沒找到你。不過阿禾,你找到你想見的人了麽。”


    江蘭禾一愣,搖搖頭。


    “沒有,可能他沒來吧。”江蘭禾斂了斂眉目,收住了想要說的下半句話,即便來了,應該也不想見他。


    “不說了,前麵有不少好玩的,咱們去看看。”


    “等等。”


    江蘭禾步子一停,腳下似乎踩到了什麽東西。他蹲下來,四周燈火相映,照著手心裏的一把岫玉算盤。


    他愣了一下,隨即抬頭,看向奔流湧動的人潮。


    “阿禾。”


    謝喻之有些擔憂的看著摯友,語氣關懷。江蘭禾沒有迴應他,好似瘋魔一般,下一瞬拿著算盤向著人群深處跑去。


    “嗬。”


    看著消失在人海裏的一角青衣,白衣少年黑眸寂寂,暗含一抹笑意。他轉了個方向,向著另外一邊的巷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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