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王府後院,一處空閑的院子裏,遠遠瞧見一紅一白兩個人影蹲坐在台階上。


    兩人分工合作,端木隰華一包一包仔細的拆解開藥材,接著把一張一張硬紙鋪展開,陸小白則拿著藥臼乒乒乓乓搗碾著。


    好一會兒過去,少年白皙光潔的額頭滲出不少汗珠,麵前的數十張硬紙上也都堆滿了藥粉。


    他擦了一把汗,安排道。


    “這就成了,你找些瓶子,素絹,剪刀,筆還有漿糊過來。”


    “好。”


    端木隰華應著,從書房取完東西後,一路走得飛快。


    陸小白接過她送來的物品,開始一樣一樣把磨好的藥粉倒入其中。全部拾掇完以後,又拿起剪刀,把素絹裁剪成與瓷瓶同數的布條。


    她看了一會兒,見他根本不用幫忙,認真思索一陣後,說出了自己的考量。


    “小白,這間屋子是有一處暗門和密道的,能直接通向第一樓的灶房,一會兒我帶你走一遭。”


    “嗯。”


    “要委屈一下你了,我身邊有父親安排的眼線。除非藥倒他,不然我們要一起出府或者辦什麽別的事,很是麻煩。”


    “屆時,我們可以先說好在哪裏約見,然後我走正門,你走密道。”


    陸小白沉思片刻,雖然這個法子保險,但也太拘束了。而且連出府都這麽麻煩的話,在日常裏,他豈不是失去了對飯菜的掌控權?


    這可不行。


    “何必這麽麻煩,我扮成你的侍女不就成了。”


    男扮女裝?


    “以小爺玉樹臨風的一張臉,都不需要帶人皮麵具,隻需要這個。”


    他點了點一張攤開的硬紙上的一堆藥粉。


    “什麽?”


    “變聲的藥粉,能讓男子的聲音變得細長柔和,和女子一樣。”


    少年一邊說著,一邊拿毛筆在裁剪好的素絹上寫著字,基本都是一個字,諸如:毒,癢,美,醜,昏,睡……


    言簡意賅,就是草書略有些奔放,有一些她實在認不出來。算了,隻要他認得就好,到時候想用什麽管他要就是了。


    “我扮成你的侍女,既不會惹人懷疑,做事情還方便,怎麽樣。”


    倒也是,陸小白的法子更好一些。


    “那就這麽定了。”


    寫好了字後,他又拿漿糊仔仔細細的把素絹粘在了對應的瓶子上。而後一拍手,這是大功告成了。


    “喏,給你,這種是讓人昏睡的藥粉,本名是忘憂。隻要一指甲蓋的分量,下在茶水或者飯菜裏就可以。”


    他先拿出一個貼了昏的小瓷瓶遞給她。


    “無色無味,藥效四個時辰。”


    而後是睡的瓶子。


    “這個是睡不好的藥粉,本名是千日醉,用法是聞一聞就可以了。”


    接著是傷的瓶子。


    “這是治療傷藥的藥粉,本名是須彌,外服內服兼用。”


    最後是美的瓶子。


    “還有這個變美的,本名是九華玉露,你每次洗臉的時候加在輿盆裏就可以。”


    “至於其他的,我想你暫時用不到,你需要的時候跟我說就行。時間緊迫,我能找到的藥材又太少,隻能先粗糙的做成這樣。”


    “改天有空,我再迴燕雨芳草堂拿一些藥材和器具過來。到時候就不限於藥粉了,什麽藥丸一類都可以。”


    “三日後就可以,三日後是花燈會,父親一定會允許我出去的。”


    不過……陸小白小小的糾結了一下。


    “怎麽了?”


    “花燈會啊,那肯定街上有不少好吃的吧。但是我卻要因為迴燕雨芳草堂錯過這次機會,太不值當了吧。”


    “唔,那這樣,我每樣都給你帶迴來一些。”


    “成交,還有燒雞。”


    “好。”


    於是繼清野後,陸小白成了她身邊第二個得力的親信。


    三日後是花燈會,前一夜陸維楨便派了小廝拿來一副卓文君的麵具給她。端木隰華端詳了片刻手裏的麵具,如果他想玩關於情愛的遊戲,她會奉陪到底。


    天一黑下來,她便戴了麵具去了市集上。這一日最是熱鬧,人潮趕著趟地向廟會前頭擠,都想著去求一求,拜一拜。無論是姻緣,仕途,或者其他。


    也為著看一看今次扮演百花仙子的姑娘美不美,她本想跟著同去,卻被路邊一位攤主做的花燈迷住了。


    是一對中年夫妻,笑吟吟地看著來往的客人。也不多說話,十分溫吞恩愛的模樣。挑了許久,她相中一盞雙魚繞蓮的玻璃燈。


    葡萄紫色的魚身,幾道金紋描邊。絳紅蓮花下一叢天水碧的蓮葉,精巧雅致。然而下一秒卻發現,她沒帶錢袋子。


    端木隰華不甘舍下,卻剛好被攜手來的一對青年男女瞧中了這盞花燈。付了銀子拿走了。


    這下她失了遊玩的興致,悻悻跟著人群漫無邊際的向前遊走。要是陸維楨早點來,那盞燈一定是她的。


    人世間求而不得的東西太多了,因為在大事上舍棄了,便以為能在小事上有所補償。實際上無論哪一樣,都沒有什麽人能補償,隻有自己開解自己是正道。


    她想了半天,終於覺得距離想開有點眉目了,肚子不卻爭氣的叫了。為著花燈節,此番她還沒來得及用晚膳。


    這下,端木隰華徹底敗了興,轉身朝王府走迴去。


    走著走著,一抹純淨的白,在五光十色的燈火裏,在十裏長街的人群裏慢慢靠近。他的麵上戴著司馬相如的麵具,手裏亦提著剛剛她想要的那盞花燈。


    她的心裏本來憋著一股悶氣,想要上前問他來得怎麽這樣遲。可是真正見到這般模樣的他,心裏卻隻能生出歡喜來。


    她看著他,一時之間有些怔仲。


    此刻的他,像極了記憶裏的那個人。以往的花燈會,謝九思在的時候,也會戴著麵具這樣向她走過來。


    陸維楨時常穿著白衣,腰間綴一尾七彩的絲絛,走起來頗有些貴族子弟的奢靡風氣。但今日這身白,屬實不像他。


    黑的發冠以白玉,左邊因為沒有挽好而泄落一縷,垂在麵具上,平添幾分寫意風流。


    看慣了冷冽蒼翠的鬆柏,今日發現,這樹下亦能開出荼蘼芬芳的花朵。黑夜裏搖曳,生得萬種風情。


    這一刻,明明是不同的兩個人,給她的感覺卻這樣相似。


    麵前白衣的人伸出一隻手,指骨圓潤瑩白,修長溫潤。


    她不動聲色的後退一步,內心生出退縮之意。明明已經做好了準備不是麽,這本該是一場較量,不應該多想的,然真正到了要靠近的時候便開始膽怯。


    端木隰華還在猶豫,青年卻上前一步,主動牽起了她的手。


    她的手心本因為走路生了些許薄汗,而他手心的溫度清涼無汗,隱隱生寒,生出幾分冰肌玉骨的銷魂滋味。


    他牽著她,向著遠處的長生河走過去,河裏已經洋洋灑灑漂了一水的花燈。走了一段路以後,少女甕聲甕氣道。


    “陸二狗,我餓了。”


    青年步子稍微一頓,轉了個方向,迴道。


    “碧桂坊就在前頭,珠珠兒喜歡吃的,粉圓,醬鴨脖,唔,應當還有紅燒豬蹄,熏鳳爪……”


    他何時這般了解她了?其實也沒有很喜歡,隻有一點點喜歡。算了,辯解起來會更糟。


    想到陸小白還在等著,她有些自暴自棄的補充道。


    “我還想要一隻燒雞。”


    “你想要什麽,我們都可以買。”


    青年的語氣更加愉悅了。


    她抬頭,正對上他麵具下一雙滿含笑意的眼眸,仔細分辨,比平時更多了生動的促狹之色。


    碧桂坊裏,每樣吃食她都點了兩樣,一樣打包好,預備帶迴去給陸小白。一樣端了盤子呈上來擺在兩人麵前。除卻她點的吃食,陸維楨還叫了一壺桑落酒。


    浮碧色杯盞幾兩清酒,味甘而醇。她抿過幾口,吞了半塊豬蹄下肚。又因為鹵得太入味,齁得嗓子冒煙,索性一鼓作氣喝了三杯,這才有所緩解。


    下一瞬,腦子卻開始發昏。她醉眼迷蒙,看著眼前的白衣貴公子,舉手投足間無不是優雅從容,大著膽子開口道。


    “陸二狗,我還沒見過你的模樣呢。”


    陸維楨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冰冰涼涼的手掌貼上她燒得紅火的臉頰,語氣略有些無奈。


    “看來是喝醉了。”


    他紅唇勾起,眸裏碎星點點,全然是她的模樣,勾的人心癢。她起身,搖搖晃晃走到他麵前。


    “你摘下麵具,給我看一看?”


    他托起少女近在眼前的一雙手,搭在自己的肩上,天旋地轉之間將人抱在了自己懷裏。


    “我要看你麵具底下的模樣!”


    她像個小孩子一樣,執拗的掰著他的手臂。


    “你現在醉著酒,就算看了,第二天也不會記得。等你酒醒了,我們再看好不好。”


    “哼,大騙子。”她低下頭,縮了縮自己的身子,掩下眼底的一抹亮光。


    他明明知道,這是越界的事,如果她是清醒的,怎麽可能會主動要求看他麵具底下的模樣。


    他抱著她走了好一段路,一直到長生河邊上,懷裏少女乖巧如貓。隻是就算喝醉了酒也不忘拿上那些沒吃的零嘴,還真是,青年滿含寵溺的搖搖頭。


    “珠珠兒,我們到了,你要不要放一盞花燈。”


    他輕聲喚著她,少女睜開一雙琥珀色的眸子,點點頭,小聲道。


    “我好多了,你放我下來吧。”


    夜裏秋風涼,吹一陣也就清醒了。他沒有懷疑,將她放下來。剛剛那番胡鬧,她裝作不記得,他自然也不會主動問起。


    陸維楨點了兩盞燈,一盞遞給她。


    “許個願罷。”


    他看著她,目光溫柔且專注。她接過來,兩人同時把花燈放在河水裏,看著自己那盞越飄越遠,她閉了眼,雙手合十。


    片刻後睜眼,卻見他已經看著她很久了。


    “珠珠兒許了什麽樣的願望。”


    少女頗有些咬牙切齒。


    “我詛咒了一個王八蛋。”


    “嗯?”他或許知道那個王八蛋是誰。


    “我詛咒他,萬年富貴,長命百歲。”


    “這算什麽詛咒?這樣的話,珠珠兒也詛咒一下我好了。”


    “那麽你呢,你許了什麽願。”


    他猶豫了一瞬,卻見少女已經擺手轉身走開。


    “好啦好啦你不要說了,我猜我們陸相這樣心懷天下,肯定是許什麽盛世清平,萬民安樂之類的。”


    他失笑,卻在心裏迴答她。我許願,願你一切得償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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