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濕桂花。


    陸維楨拿著鬥篷一路走過小橋,行過小院,去尋少女。中途卻在假山處被魏知弦攔住了,她一展袖袍,擋在他麵前。


    盡管他已經明確的拒絕過她,可是她依然不死心,於是已經重複多次的對話又開始了。


    魏知弦咬著唇,院子裏花燈一盞一盞亮起來。燈籠昏芒,映照著青年如玉容顏。


    “我喜歡你。”


    “我知道你會怎麽迴答,但請你先不要說。”


    她帶了哀求,放下了貴女的驕矜。


    “魏小姐,你都沒見過我的模樣。隻因多年前我救了你麽,大可不必這樣。”


    “因為,即便當時火海裏的人不是你,是任何其他人,我亦會去救的。”


    不是這樣的,那時候他抱著她,就算隻有一雙眼睛,也瞧得見裏麵化不開的溫柔。


    “別怕。”


    他滿含笑意地安慰她。


    “火,其實不可怕。誕生於火的東西有很多,譬如飛蛾撲火,譬如鳳凰涅槃。”


    是麽,火光投映在他戴著的白玉麵具,一雙黑眸清華瀲灩。她此刻想到的卻是,驀然迴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外麵下著雪,青年一身大氅被火炙烤出一股焦味。她窩在他的懷抱裏,聞到了清清嫋嫋的蘇合香。


    但,這隻是讓她心裏原本就有的念頭,更加堅定了幾分。她對他動心,早在那之前,隻是他不記得罷了。


    她和母親去南安寺上香,母親說心要誠,不能偷懶坐轎子上去。於是,八十一道台階,她一步一步攀登而上。


    魏知弦一出生就什麽都有,富貴,名利,容貌……她有可以囂張橫行的資本。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這樣下去。


    她突然覺得有些乏味,所有人——要麽怕她,要麽恨她,要麽愛她。


    但那些口口聲聲說著愛她的,卻未必是愛她的人,而是她所擁有的其他東西。


    好無聊啊,她想。少女懷春,話本裏的故事吸引著她,教她生出了無限遐思。


    她時常看到淺予表姐同晉王在一處,兩人朝朝暮暮,柔情似水,一瞬間勝卻人世無數。


    這是第一次,一向被所有人羨慕的魏知弦,開始羨慕起了別人。她也想要這樣一個人,陪在自己身邊。


    所以,那天她是去求姻緣的。遇見陸維楨,許是老天迴應了她。


    南安寺初見君,驚鴻一瞥,亂她心曲。


    她並不在乎這個人的身份地位,隻是單純的被這個人所吸引。那時候的陸維楨,剛剛拜別了陸行雲,背上包袱獨自前往盛京。


    她想,她和盛京裏所有喜歡陸維楨的姑娘們都不一樣。


    因她們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如錘煉切磨好的玉石,圓融而通達。世故沾了身,真正的心思窺不見一兩分。


    她不一樣的,她見過最初的他,落魄的他,也依然喜歡改變了的他。


    陸維楨一定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一位少女暗中注視著。


    “陸維楨,不會再有第二個人像我這樣喜歡你了。”


    “你喜歡什麽樣的姑娘,我去改,我去學好不好。”


    愛是一種可怕的力量,它讓無數天之驕子為之瘋魔,求而不得。最終跌入塵埃,卑微如斯。


    端木隰華吹了一會兒涼風,胃裏嘔吐的不適之感消去,她預備趕迴筵席上。但架不住魏家道路的曲曲繞繞,她迷路了。


    原地待了一會兒,沒等到人來,侍女和小廝的影子也不見。她歎口氣起身,決定到處走走。


    這一走就不湊巧地走到了一座假山後麵,本來隱隱約約聽到了人聲,她心下欣喜。想要出去問一問路,剛要走出去卻被一雙手攔下來。


    她以為是什麽登徒子,當即便要嗬斥,那雙手先一步的捂上了她的嘴。


    那人貼近她的耳垂,熱氣撲過來。原本冷冽的聲音,因為刻意壓低,喑啞中帶了絲絲清魅。唯一不變的,是如凍雪一般的孤傲與淡薄。


    “郡主,是我。”


    猶如深邃古井裏溢散而出的森森寒氣,讓她打了個激靈,是魏思闕。


    手臂下少女掙紮力度小了一些,他鬆了一口氣。


    他本是來尋魏知弦的,生怕自家妹妹鬧出什麽事來。卻無意先找到了她,該說這是緣分麽。


    掌心貼近少女的唇,觸及到一片溫香軟玉。他心中滋生了一些綺念,力道不自覺加重了幾分。


    少女吃痛,拿一雙琥珀色眸子瞪著他。這副張牙舞爪的模樣,像極了狐假虎威的小奶貓。


    他跟在她身後,看著少女吹了一會兒涼風,微微打了個嗬欠。小聲嘟噥了一句什麽,而後踢開了腳下一枚小石子。


    少女眉宇間盡是躊躇,走走停停了好一會兒,也隻是在原地打了好幾個轉。大約走累了,索性最後幹脆找到一處石凳坐下來。


    他心下有數,看來是迷路了。這般路癡迷糊,當初怎麽就敢獨自踏進謝家那樣的深宅大院?是為了謝九思麽。


    想到這裏,他心下剛剛升起的愉悅消失殆盡。


    她翹著雙腳晃悠了一會兒,到了如此境地,還有心情一邊哼著小曲,一邊打量著周圍的風景。


    終於,少女起身,不知是不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出手相幫,竟讓她找到了正確的路。


    但他怕她再迷路,想著索性先去前麵等著,好為她引路。


    至於魏知弦,陸維楨那人圓滑得很。就算是看在魏家的麵子,行事上也一定會把握分寸,不會太過分。


    誰知,他先一步在假山後麵瞧著了對峙的兩人。這時候上去打擾魏知弦,她又忌恨著端木隰華,決計不行。


    是以,他便潛藏在此處,守株待兔了。


    他拿下一隻手,搖了搖頭,做了個噤聲的姿勢。少女心領神會的點頭應下,他方才撤了另外一隻手。


    然,就在他即將要撤迴的時候,少女張嘴,咬了他一口。


    而後她閃身到一邊,睜著一雙琥珀色貓眼,核桃一樣,有些得意洋洋的看著他。


    看著手腕上一排清晰的牙印,他微微失笑。這才是她真實的模樣吧,這般驕縱靈動。


    趁他失神,下一秒,少女不管不顧地跑出了假山,他都沒來得及捉住她的一尾衣角。


    她自然知道魏思闕不是故意作弄自己,但是他下手的力道太狠了。她摸了摸自己的唇,隱隱作痛。


    這樣對待女孩子,一點也不溫柔,也不知那些喜歡他的女孩子都圖什麽?總之圖什麽都不可能是這個人,太惡劣了。


    她邁著貓步,輕輕挪動著到了假山一隅,想看看魏思闕為什麽攔著她。


    接著,端木隰華後悔了。


    現在的情形,就是尷尬,非常尷尬。假山前麵,陸維楨和魏知弦正在幽會。


    天地良心,自己真的不是故意要聽她們牆角的,她沒這個八卦的愛好。唯一值得慶幸的事就是,兩人沒發現自己。


    她已經盡力堵上自己的耳朵了,但無奈離得近,談話的內容還是傳了過來。


    “魏小姐不必為我改變什麽。”


    “我願意。”


    “我有心上人的。”


    “是誰?是不是端木隰華。”


    聽到這一句,她不自覺瞪大了眼睛,雙手從耳朵上離開。臉上憋得通紅,差點要咳嗽出來。


    魏知弦怎麽會這樣想,自己明明和陸維楨不熟,最多也就是合作關係。


    “這不關她的事情,還請魏小姐不要針對郡主,郡主是我的朋友。”


    “那麽我呢,在你心裏,我算什麽。”


    “隻要魏小姐不與郡主為敵,我與你便不會是敵人。”


    這一句話,讓躲在暗處的端木隰華有些受寵若驚,沒想到他會這樣維護自己。正當她發愣的時候,一隻鴞撞了過來。


    沒有防備,她摔倒在地。聲響驚擾了兩人,腳步聲漸行漸近。


    “誰在那裏。”


    她跌倒在石板路上,不僅撞到了腰,一隻腳還崴了一下,幾乎瞬時眼角就逼出了淚花。


    但也顧不得什麽了,她趕忙起身,想要在他們到來之前離開。


    然地上的罪魁禍首還在竭力撲騰著翅膀,她看過去,鴞雪白的羽毛上沾染了血跡,該是受了傷。


    稍作停頓,她決定帶著它一起走。


    不過,還是慢了一步,陸維楨已經先行站到了她麵前。


    她當即把手背在身後,鴞也不甚安穩,一個勁的撲棱翅膀,想要掙脫她的桎梏。


    急中生智,她把手裏的鴞塞給了青年。


    “救它。”


    說完這一句,少女立即轉身跑開了。陸維楨瞧著她左腳好像受了點傷,有點瘸瘸拐拐的模樣。


    低頭看了一眼手中雪白的鴞,眸色深了深,玉息令月遇到麻煩了?


    “哥哥,怎麽是你。”


    陸維楨隻顧著看手裏的鴞了,沒注意到一角黑衣從假山後麵的山洞閃身而出。


    聽到身後魏知弦的唿喊,這才抬頭,正對上魏思闕一雙冷冽銳利的眸光。


    相比於剛剛端木隰華的慌亂,魏思闕就顯得淡定從容,處事不變。


    “父親見你離席時間久了,教我來看看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能有什麽事?這裏是魏府,我的家,你們盡會瞎操心。”


    被打斷了同心上人的談話,眼見著魏知弦的脾氣暴躁起來。


    他打斷少女的話。


    “阿弦,不要教他們擔心,你該迴去了。”


    聽出了魏思闕話裏濃濃的警告意味,想著爹爹本身就不喜歡陸維楨。魏知弦忍了又忍,最終跺跺腳離開了,留下兩人僵持在原地。


    一直看著她的身影消失,陸維楨才漫不經心的收迴了視線。


    “她什麽時候來的。”


    這個她,自然是指端木隰華。


    “陸相希望她是什麽時候來的。”


    “我說過了,你不要打她的主意。”


    “為什麽不可以,剛剛阿弦問你心上人是不是她的時候,陸相怎麽迴答的。”


    “既然隻是朋友,你有什麽資格幹涉她的選擇。”


    魏思闕向前逼近了一步。


    “其實我有些好奇,你明明這麽喜歡她,卻又不願意讓她知道。為什麽?”


    “陸相,你在隱瞞什麽。”


    “君上,不要試探我,你什麽都得不到。你有你該守的魏家,我有我的堅持。隻要你不對她起什麽心思,我們就不會是死敵。”


    “嗬,我以為陸相明白,我打了這麽多場仗,與人為敵並不會教我感到害怕,隻會是興奮。”


    兩人誰也不讓步,空氣有瞬間凝滯。四目相對之間,火花碰撞。不遠處的小廝瞧見了兩人,連忙跑過來。


    “君上,陸相。家主正找兩位,說要行飛花令了,備了好彩頭等著你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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