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小廝去了一刻鍾有餘,武安君和陸相方才一同重迴筵席。兩人麵色如常,看不出到底發生了什麽。


    但挨得近的崔空齡可是看見了,這人袖袍劃開了一道口子,頭發有點淩亂。


    這是動手了。


    他拿起案上的銀酒盞,向著陸維楨一舉杯。青年選擇自動無視他的一切,崔空齡也不在意,轉而對著旁邊的趙斯年低語幾句。


    “我看陸相是栽了。”


    “嗯?”


    “昔有有幽王為博美人一笑,烽火戲諸侯。”


    “喏,你看,今有陸相斷袍。”


    趙斯年微微皺眉。


    “扶蘇不是說,郡主是他的朋友麽。”


    “唔。”


    崔空齡深以為然的點點頭。


    “這樣說來,我同修明也是這樣的朋友。”


    趙斯年:“。”你可以閉嘴了。


    陸維楨看向惴惴不安的少女,語氣輕緩溫和。


    “不必擔心,我已經給那隻鴞包紮了傷口。”


    端木隰華點點頭,拿著酒壺親自滿上一杯遞給青年。


    “多謝陸相仗義相助。”


    陸維楨笑意溫和,接過來抿了一口。


    “無事,我們是朋友。”


    朋友……她不自覺想到魏知弦質問他的話。


    “若是隰華真的認我這個朋友。”


    青年有些苦惱的皺起了眉頭,又搖搖頭。


    “還是算了。”


    端木隰華:“?”這種要說不說是怎麽迴事。


    “陸相有什麽事,隻管說,我能做到的一定盡力。”


    “我覺得你總是陸相陸相叫我,實在有些生分,不如你換個叫法。”


    “如果實在不願意稱唿我的小字,隰華想怎麽叫都好,隻是不要如此生分就是了。”


    端木隰華看著他這樣認真,心裏思忖了半晌,試探性開口。


    “我們真的是朋友麽。”


    “嗯。”


    “我真的可以叫什麽都行麽?”


    “嗯。”


    “我記得你曾說過,你師父有三個弟子,你排行第二。”


    “嗯。”


    青年鼓勵她,連帶著唇邊的笑意也愈發燦爛。


    “我是個俗人。”


    她這份俗是骨子裏的,開水燙都燙不掉,言下之意是你不要抱有太大希望。


    “沒關係。”


    然下一秒她脫口而出的稱唿,讓陸維楨嘴角的笑裂開了。


    “陸二狗?”


    陸維楨:“?”怎麽迴事,這和預想的情況差太多了,不該是二郎?


    崔空齡:“!”這不是我的心聲嗎。


    江蘭禾:“?!”表妹威武。


    趙斯年:“……”讓我琢磨一下合適的借口,有了。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郡主應當是這個意思。


    謝喻之:“(不能笑)。”想不到侄子,呸小叔還有這一天。


    隻有百裏之恆點點頭,他覺得陸維楨離抱得美人歸不遠了。


    他爹百裏南舟小時候教過他的。


    那時南舟硬氣的離開了百裏家,同西江月在一起。但兩人因為生意不同,聚少離多。


    他偶爾能跟在娘親身邊,大多時候是由爹爹帶著。然,這對夫妻都不怎麽靠譜。


    他跟著南舟天南地北的跑,自然見識到很多有趣的事兒。有什麽不懂的,百裏南舟就會拿自己那一套歪理講給他。


    雖說是歪理,但也講得通。百裏之恆年紀又小,時間長了,在他潛移默化的影響下,整個思維邏輯也跟著偏了。


    譬如他們在酒樓見到一對青年男女,看起來郎才女貌,互相說話間也謙和有禮。兩人臨窗而坐,端的是賞心悅目。


    眾人皆感歎是天作之合,隻有包廂裏的南舟搖搖頭。


    “怎麽了爹爹。”


    百裏南舟衝他挑眉,舀起一勺燴鴿子蛋,不緊不慢吃完後,說出了自己的結論。


    “他們決計不會在一起,即便在一起了也不會有好結果。”


    他疑惑。


    “為什麽?”


    “你看他們兩個之間互相的稱唿,都是小姐,公子,可見交情一般,甚至是疏離了。”


    “且那男子不吃辣,女子也沒有著意將就於他。”


    “再說茶,他們連碰杯都沒碰到,隔著那麽遠敬了敬,虛偽得很。”


    “最後,那女子時不時會摸上自己腕間的鐲子,這應該是她情郎送的。”


    百裏之恆似懂非懂點點頭,又問道。


    “那爹爹,怎麽判斷兩個人能在一起呢。”


    南舟隔著簾幕向他指了一個方向,是掌櫃和一個有些潑辣的女子。


    女子捏著掌櫃的耳朵,嘴裏罵罵咧咧的。


    “死鬼,我都聞到你身上有別人的胭脂味了,你還說謊。”


    他搖頭,表示沒懂。


    但南舟顯然不願意在這個問題上過多浪費時間,隻丟下一句。


    “稱唿,稱唿越是通俗,關係就越是親近。”


    “就好比我和你娘親。”


    百裏之恆了然點點頭,說道。


    “二狗子。”


    百裏南舟:“……”


    “你不能這樣叫我。”


    “為什麽。”


    “隻有互相喜歡的戀人,才能這樣稱唿。”


    百裏之恆恍然大悟,原來二狗子,就是戀人之間最高的愛意。


    是以,端木隰華對著陸維楨這樣叫,百裏之恆覺得他應該是高興的才對。


    果不其然,陸維楨頓了頓,麵上笑容恢複如初。


    “這個稱唿極好,我很喜歡。”


    崔空齡豎起了大拇指,能屈能伸,大丈夫也。


    江蘭禾有一瞬的呆滯。


    謝喻之則端著銀盞,抬起袖子,佯裝喝酒。然杯裏空空,少年肩膀微微抖動,他是為了掩蓋繃不住的笑。


    趙斯年看他這般自暴自棄,剛剛想好的理由卡在喉嚨裏,沒說出來。


    百裏之恆則更加堅信南舟教給他的一些道理,並決定編寫成冊,好流傳下去。


    “對了,清野。隰華的左腳剛剛崴到了,待宴會結束迴去,一定要拿毛巾熱敷,過後再灑上些七厘散。”


    “欸。”


    “這幾天不宜活動,好好將養些時日為好。”


    這邊眾人相談甚歡,坐上的魏知弦心裏不是滋味,愈發坐不住,一個勁的催促魏齊光。


    “爹爹,不是說要行花令,怎麽還不開始。”


    春城無處不飛花,寒食東風禦柳斜。


    飛花令和投壺,是魏齊光今日備下的酒後助興活動。女客行令,男客投壺,彩頭不一。


    隻是今日行的酒令上,不單是拓字接詩那麽簡單。而是兩兩結伴合作,行射覆之戲。


    所謂射覆,“覆”意覆蓋,“射”意猜度。原本古籍裏,是一項傳統技藝,研易高手常做的一種遊戲。


    覆者用甌盂,盒子等器覆蓋某一物件,射者通過占筮等途徑,猜測裏麵是什麽東西。


    如今她們要玩的射覆,經過一應演變,成了酒令的一種。


    即兩人之間,其中一人做詩,打某物。對方必須根據此詩來射詩中所指之物,兩人合作成功,方能贏下彩頭。


    為公平起見,一則,這要被猜中之物是由魏齊光提前備下的。二則,不能隨意組合,距離最近的兩人合作。


    因參者眾多,結合當下環境的局限,他還著意限定了物品,都是本次宴席上所出現過的。


    接下來便是由一個侍女端著甌盂站在“覆”者麵前,另一侍女則給“射”者的眼上蒙上一層紗。


    至於投壺之禮,是由小廝給每位男客呈上八隻矢,投完為一局,共有三輪。


    他們需將箭矢的端首擲入壺內才算投中,且要依次投矢。搶先連投者即便投入了,亦不算投中。


    根據投中的箭矢支數,有不同的彩頭。一支未中者,則要被罰酒了。


    魏齊光向身邊侍從低語幾句,侍從應著下去,立時有一貫樂伎從橋邊走來。開始奏起了用以宴席間玩樂的雅樂——《鹿鳴》。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


    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將。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


    魏齊光逐一說明了玩法,負責遊戲的侍女和小廝們也跟著上場。因南安王年長位尊,自不必參與。


    他隻抿著酒,麵上端著和藹的笑意看著這些年輕人,實則目光逡巡之間在找自家女兒。


    端木隰華坐的有點靠後了,侍女牽引著她來到前麵一處位子上,“覆”者正是剛剛那位和傅行雪起過爭執的貴族小姐。


    因受過一番教訓,她臉上繃著,神情略有恍惚。


    “不必緊張,隻當是玩。”


    端木隰華放緩了語調,猜中與否對她來說意義不大,那些贈賞的禮品她也沒那麽執著。


    誰知身著綠羅裙的少女好似是被她這句話蟄到一般,炸了毛。


    “我一定能猜中的!”


    不能再教人看不起了,她握緊了拳。


    侍女給端木隰華纏上了眼紗後,這邊的少女也看到了甌盂裏的物品。


    她凝眸思考一陣。


    “瓢樽空掛壁,九日若為歡。”


    “我覆的是一個瓢字。”


    端木隰華想了想,這是極簡單的。


    “那麽我射的是一個綠字。”


    “瓢棄尊無綠,爐存火似紅。”


    兩人心領神會,異口同聲。


    “是酒樽。”


    侍女掀開蓋子,她們射中了。魏齊光本就沒打算為難諸人,俱是擇了些簡單的物事,輕易就能給人猜中。


    那邊男客們,晉王端木淞首當其衝,二十四支全中。


    緊隨其後的是巡撫林可染和中書令漆雕白,二十一支,傅行玄亦和他們並列。他平時不少同紈絝子弟們廝混,還著意保留了幾分實力。


    魏知弦一直等著看陸維楨,誰知他卻堪堪隻中了九支矢。崔空齡和其餘幾人都還中規中矩,十五六支的模樣。


    魏知弦雖心下略有些失落,還是交代了奉禮的侍女,一定要把自己特意備下的那份給他。


    待眾人都完成了遊戲,依次迴到了位子上時,已是眾星羅列夜明深,岩點孤燈月未沉。


    戌時(晚間八點)了,筵席也步入尾端,侍女們一一奉上早已備好的彩頭。


    給端木隰華的是鴛鴦岫玉紅豆墜,附有《虞美人》詞一首: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數。亂山深處水縈迴,可惜一枝如畫為誰開?輕寒細雨情何限!不道春難管。為君沉醉又何妨,隻怕酒醒時候斷人腸。


    上座傅行雪的是素雪九仙白玉鐲,附有《芳心苦》詞一首:楊柳迴塘,鴛鴦別浦。綠萍漲斷蓮舟路。斷無蜂蝶慕幽香,紅衣脫盡芳心苦。返照迎潮,行雲帶雨。依依似與騷人語。當年不肯嫁春風,無端卻被秋風誤。


    其餘女客們也皆是如此,男客這邊一樣,不過沒什麽詩詞。


    端木淞的是獨山玉貔貅,傅行玄的是西峽玉聚骨扇。


    崔空齡的是綠鬆石扳指,百裏之恆是紅玉髓印章,江蘭禾則是青山石長命富貴鎖。趙斯年的是甘鬆十八子手串,謝喻之是黃玉朝珠……


    輪到陸維楨了,卻是一隻彩錦絲綢香囊。他眉頭皺了皺,沒有接。侍女端著托盤,有些尷尬的立在原地。


    “陸相。”


    侍女低頭,輕聲喚了一聲。


    眾人也注意到了這邊的異樣,紛紛側目。魏齊光看到那隻香囊,當即轉頭看向魏知弦,嗬斥了一句。


    “胡鬧。”


    關於給孩子起名的小劇場:


    多年後,他們有了第一個孩子,不知是男是女,兩人商量孩子的名字。


    端木隰華: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


    陸維楨:(我有種不好的預感)嗯。


    端木隰華:二狗,我們孩子的小名叫虎子好麽?


    陸維楨:(心髒驟停)(半晌)好極,(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若是女孩子呢。


    端木隰華:(目光灼灼)金子。


    陸維楨:(同情的看了看她的肚子)(爹對不住你們了)


    。


    端木澤棠:豈有此理,我端木家的皇子皇女,怎麽能用這樣的名字!


    陸維楨:需要我提醒一下皇爺爺,當年你為了追祖母都幹了些什麽嗎。


    端木隰華:(好奇)他幹了什麽。


    陸維楨:也沒什麽,就是失憶以後被祖母撿迴去,起了個名字叫鐵栓。


    端木澤棠:住口!


    謝喻之:果然隻有我最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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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喻之:?就玩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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