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犯了,明珠姑娘。”


    沒甚防備,男子的麵容陡然靠近她。藥效的折磨下,白皙如玉的麵容好似塗抹了一從玫瑰色胭脂,顯得瑰姿豔逸。


    正當她以為他要做些什麽,身體微微向後縮時。下一秒他拿起案幾上的茶壺,兜頭澆下。


    端木隰華:“……”是個狠人。


    車夫受驚,看過去,隻覺眼前的青年像極一副黑白相間的水墨畫。清華瀲灩,不染塵世一分雜汙。


    本該是狼狽至極的姿態,在他身上,卻如同山林間醉酒的名士,道不盡的雅致風華。


    半刻鍾後,幾人到了醉月樓。清野和義叔扶著青年,她先上去找了南絮。


    南絮本是一如既往的慵懶閑散,直到看清她身後的人,手裏搖著的飛花點翠團扇掉在了地上。


    “阿弗。”


    然,青年此刻已經堅持到了極點,意識不清。有些難耐的撕扯著自己的衣服,嘴裏不停喊著熱。


    “姑姑,我們在路上救下的式微,當時他正被越人樓的人追趕。”


    她稍稍停頓,撿起了地上的扇子遞給南絮。


    “那幾個人說,給他下了情藥。”


    南絮對待任何事,任何人都是一副將醒未醒,漫不經心的模樣。但此刻,女子神色淩厲,氣度陡然轉變。那是上位者的姿態,隱隱有睥睨天下之勢。


    “今次的事情,謝過你了。現下阿弗狀況不好,我先帶他上去。”


    南絮領著青年上去以後,她方才鬆了一口氣。下一秒清野扯了扯她的袖子,少女吞了吞口水。


    “郡主,咱們得趕快去魏家了。”


    端木隰華:“!!”


    義叔看著空空的車身,再看向遠處並排騎著馬的兩個少女,使勁掐了一把自己大腿的肉。哦,是疼的,沒在做夢。


    但這般雞飛狗跳,如夢似幻的經曆,義叔還是沒緩過神來。他也不再想著去追少女了,而是找到附近一處茶館坐下來,要了一份點心聽起了曲子。


    年紀大了,年輕人的事,看不懂也不敢摻和,他得靜靜。


    兩人快馬加鞭,終於趕到了魏家。應該沒遲到罷,因為她看到了門口正準備進去的百裏之恆和江蘭禾。


    不過,那真的是江蘭禾麽。這身打扮真是一言難盡……端木隰華眉心無法抑製的抖動了。他平時不是穿一身青衣的麽,如今打扮的卻如同孔雀一般。


    或許是她認錯了,再說百裏之恆和江蘭禾關係有這麽好?都成雙入對了。她認真想了想,還是不要冒然上去相認的好。


    下意識的,她後退了一步。然人群之中的公孔雀卻好像有所察覺一般,及其敏銳地迴頭,並在第一時間發現了她。


    而後江小公子露出個唇紅齒白的笑來,衝著她極其大聲地唿喊著。


    “表妹,表妹!我們在這兒呢!你別往那兒走啊。”


    端木隰華:“……”(一種植物)她在心裏罵了一句髒話,麵上卻擺出明媚的笑意。


    清野跟在身後,走近兩人。


    “阿禾,你怎麽……”


    江蘭禾今天的打扮,就是想告訴所有人——我有錢,我很有錢,我非常有錢。


    注意到她的目光,江蘭禾羞澀一笑。


    “表妹,我這身怎麽樣,是無憂給我挑的呢。”


    她當即轉向一旁打著算盤的百裏之恆,這把算盤——該是上次江蘭禾給他挑的那塊玉石做成的。


    不應該啊,既然接受了江蘭禾的贈禮,那他們應該算是朋友了。他總不會故意設計自己的朋友吧。


    麵對少女的質疑,白衣青年不自然地咳嗽一聲。


    “郡主覺得不好看麽,這套衣服,還有發冠和玉佩,都是我著意請人給阿禾打造的。”


    越貴的越好,隻有這樣才能表明自己的心意,百裏之恆一向這麽認為。即便後來一直是南絮帶著他長大的,但無奈他爹百裏南舟,實在是東陽世家裏的一朵奇葩。


    百裏家世代單傳,到了百裏少桓這一代,隻有一女一男兩個孩子。長女百裏南絮,幼子百裏南舟。


    那時東陽,乃至於其他兩國都還是崇尚文武興邦,商人處於十分輕鄙的地位。百裏少桓任東陽丞相,雖說吃喝沒有缺了什麽,卻不能教南舟和同齡世家子一般。


    因百裏少桓是個清官,一個月六萬金的俸祿。除卻給府裏下人們的,再有平常一應的花銷開支,譬如群臣私下的一些宴席,或是別的人情往來。


    他時不時還要拿出來補貼百姓,是以真正到手的隻剩下三千金不到。這三千金,大半數分給了百裏南絮。


    一則南絮從小被當成皇後教養,不僅是丞相的掌上明珠,帝宮裏也時不時賞賜些什麽。


    二則百裏少桓本身就覺得,女兒家應該嬌養。男孩子則應該吃苦受些磋磨,是以隻有幾百兩給了南舟。


    甚至在小名上,丞相這個文化人也想得明白,他認為賤名易養。是以給自己唯一的兒子南舟,取了個小名二狗子。


    南舟抗議無效,一度懷疑自己不是親生的。他想他娘親要是還在的話,一定不會讓爹這麽欺負自己。


    然,沒什麽可是。二狗子是想當個紈絝的,奈何條件不允許。好在家裏吃食上沒缺他葷腥,否則南舟可能會為了能吃上幾頓肉去蹭飯,這事兒他是幹得出來的。


    真正讓他為銀子發愁的,是他第一次見到了百裏之恆的娘親。東陽第一美人,醉月樓的老板娘——西江月。


    醉月樓的風雅名聲在三國內都是響當當的,它並非是尋常的煙花風月之地,能來這裏消遣的都不是膚淺的人。


    若西江月僅有美色,也不至於教青年才俊們到如此趨之若鶩的境地。她還有才情,更重要的是這人活得灑脫。


    “不羨黃金罍,不羨白玉杯。不羨朝入省,不羨暮入台。惟慕西江水,遙瞻明月光。”


    一個美人,不僅模樣出挑,靈魂也有趣。不會一味的奉迎附和你,她拋出來的問題若是你沒答出來,還會直接甩臉子。


    “色比昭陽人第一,才同江夏士無雙。”


    征服這樣一個女子所能帶來的,除了自身的愉悅感,還有外在他人歆羨的榮光。世家子們躍躍欲試,紛紛登門。


    然,無一例外的沒人能打動她的心。


    到後來,西江月嫌這些人煩,立了規矩。想見她可以,給錢。想問她問題可以,給錢。沒迴答上來不想走可以,給錢。


    在金錢麵前,狂熱的頭腦猶如被澆上一捧涼水,人群逐漸消停下來。


    東陽分九州,九州有西江。西江江上月,仙格何孤高。賈客斛百珠,千金難買傾城笑。


    百裏南舟第一次見到西江月,攢了六個月的銀子。


    他還沒來得及說出自己的問題,前麵排隊的人直接抬上一箱金元寶,他望而卻步。


    二狗子知道,他爹肯定不會給自己錢,所以隻能靠自己。


    好在他聰明,無論是頭腦還是心性,皆是冰雪琉璃一般。看得透徹,也不會亂花漸欲迷人眼。


    從盤下一個書坊開始,一步一步,二狗子的勢力逐漸擴大。到最後,他甚至買下了醉月樓。


    但這事兒誰也不知道,除了西江月。她一手創立的醉月樓,就這麽拱手讓人,實在心有不甘,她要見見是誰有這樣的本事。


    二狗子為了見自己心儀的姑娘,在一應衣服和配飾上,都選用最貴的。


    但在西江月看來,這無異於勝利者站在高位上對她的嘲諷——囂張,很囂張,非常囂張。


    於是第一次正式的見麵,西江月一腳踹出了百裏南舟。這事兒在衢都傳了很久,二狗子傷透了心,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


    南絮看著自家弟弟這般模樣,又問了知情人,決定幫一幫他。


    首當其衝的就是換!換掉所有的衣服,配飾。改成一身蘇繡月華錦衫,腰佩白玉帶,烏黑的頭發束起來戴上一頂嵌玉小銀冠,足登藕絲步雲履。


    南絮看了看,總算有那麽幾分公子如玉的味道了。但二狗子就十分狐疑,這樣真的行麽。


    事實證明,這樣真的可行。但這套扮相僅限於還沒追到西江月的時候,美人一到手,這廝立刻原形畢露。


    西江月那時已經同南舟交了心,她覺得除卻品位上有些奇葩。自家夫君哪哪兒都是出挑的,也沒有多加管束。


    百裏少桓知道兒子喜歡上了風月場上的女子,當即大怒,揚言絕不允許他們在一起。還說南舟要是執意如此,就和他斷絕父子關係。


    二狗子挑了挑眉,語氣漫不經心。


    “那就斷了吧。”


    他背上包袱,離開了百裏家。百裏丞相幾乎一夜白頭,蒼老了許多。


    二狗子說到做到,他不像別的世家子,隻能依靠家族的供養生存。離開了百裏家,他的天空更加廣闊。


    這對夫妻攜手,一路把事業擴展到了北襄和西涼,手握天下大半的財富。


    但他們本身就不怎麽靠譜,隻管著自己樂得逍遙。甚至有了孩子以後,也是采取放養模式,還一味的傳授一些歪理給百裏之恆。


    是以,幼小的百裏之恆在奇葩父母的摧殘下。有些東西以不可挽迴之勢生根發芽,茁壯成長,掰不迴來了,譬如他的審美。


    即便後來百裏之恆被送迴了百裏家,由南絮和百裏少桓親自教養,也沒能掰迴來,可見荼毒之深。


    此刻端木隰華眉頭擰在了一起,實在無法直視江蘭禾這金光閃閃的一身,但百裏之恆又一臉求表揚,求誇讚,這——真不是故意的?


    她斟酌著開口。


    “既然如此貴重,你為什麽不自己穿這套衣服。”


    百裏之恆攤手。


    “姑姑不讓。”


    自從南絮帶著他以後,之前他喜歡那些的衣服和佩飾就全給扔掉了,南絮還揚言要是他再這麽穿,就別來認她這個姑姑。


    這就是你禍害江蘭禾的理由嗎?她憋了半晌,隻出來一句話。


    “你的品位,還真是獨領風騷。”


    誰知百裏之恆聽了她這話,黑眸又亮了幾分。


    “你不是第一個這麽誇我的人。”


    端木隰華:“……”(哇哦。)


    她很配合的做出驚訝的姿態,繼續問道。


    “不知是哪位兄台,竟與我眼光如此一致。”


    百裏之恆拍了一下算盤。


    “扶蘇第一次見我時,也這樣稱讚過我。”


    你確定陸維楨是在誇你?他那人有數不清的假麵,戴著的麵具先不說,剝了這層皮,還有藏在底下無盡的套路。


    “表妹,咱們走吧。”


    江小公子見他們敘舊得差不多了,適時的開口提醒。少年笑的唇紅齒白,明媚地像是要召迴滿園春色。


    阿禾,你這麽快就被同化了麽?


    端木隰華有些痛心疾首地看了看純良的少年,最終不再說什麽。她點頭應下,跟在邊上,幾人由一位丫鬟指引著一同進了魏府。


    進門一條鵝卵石鋪就的道路,兩邊是紅木漆柱環繞成的遊廊畫舫。上麵掛著樣式不一,做工精巧的花燈。


    周遭楓林橘樹丹青合,複道重樓錦繡懸。草地上三三兩兩堆疊成的黃石假山,石色近土紅,隻此一色更添秋意。更有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曲折瀉於石隙之下。


    再向前進數步,漸向北邊,平坦寬豁。兩邊飛樓插空,雕甍繡檻,皆隱在山坳樹杪之間。


    他們跟在女子身後,依次行過雕梁畫棟,沿著廊坊走到盡頭,眼前出現一道垂花門。上麵一塊匾額,行書——三穗園。


    “小姐,公子,就在裏麵了,接下來會有其他人來引路。”


    侍女開了門,行過一禮後,轉身離開。


    進門可見樹蔭參天,排列成行。為首的是幾株蘇鐵樹,還有其餘一些古樹,但都叫不上名字。


    再向前走,十米高的大假山崢嶸挺拔。山下的荷池曲徑,小橋流水。


    “叮咚,叮咚。”的水聲後,隱隱約約聽到人群的歡聲笑語。


    幾人沉下心來,行過假山。格局突然敞亮開闊起來,常春樹和鴛鴦菊黃綠相映,顯得格外動人。迎麵有石橋三拱,環抱池沿,人群都聚集在那邊。


    地上擺了不少花盆,是品種不一,姹紫嫣紅的菊花。庭院開闊,擺著數十張花梨大理石小案,上麵放著一套銀製的餐具——茶盞,酒壺,筷子,調羹,鑷子,長柄叉……


    東家還沒到,自然沒人落座。都是三三兩兩結伴賞菊,聊些閑話。或是細細打量著周圍的來客,盤算著如何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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