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嚇壞了吧。”王纓寧安慰著施媛。


    施媛咬咬牙,搖了搖頭,不住的往地上灑水,衝洗了好幾遍。


    官府的人來,詢問了幾句,仵作驗了屍,帶走了那隻有毒的杯盞。


    滿素素在指甲裏藏毒不是一日兩日了,早在她嫁給王晚後的半年,便每日在王晚的茶水裏放一點點。


    一點一點的,神不知鬼不覺的,最終要了王晚的性命。


    所以她的指甲也早被毒藥侵蝕的不成樣子,仵作隻稍微一驗就了然。


    “表妹,你們沒事吧?”施予修聽聞王纓寧這邊出了事,匆匆趕來。


    正巧碰上衙役將滿素素的屍首往外抬。


    不是表妹府裏的人,施予修鬆了口氣。


    王纓寧道無事,是滿家的人想要害我沒成,結果斷送了自己的性命。


    “滿家人真是陰魂不散!”施予修皺眉道。


    說完了,又覺得不妥不吉利。


    施媛低著頭,臉色白了又白。


    她心裏還是有些害怕的,但見表姐與姻兒都神色如常,她又一個勁兒的告誡自己不可這般沒出息。


    “表妹,我不是這個意思……”施予修撓撓頭,解釋道。


    王纓寧輕輕笑了,說我知道,表哥不必多想。


    “你竟還笑的出來,果然是沒心沒肺,冷心冷血。”


    這是二人和離後,王纓寧第一次見到滿璋之。


    他的容貌似乎沒變,還是那樣的清俊,可他的眼神變了,有種對命運不公控訴的枯敗和滄桑。


    他見到王纓寧,情緒也沒有太大的波動。


    一如他看到自己堂妹的屍體被人從自己眼前抬出去一樣。


    他冷眼看向眼前的兩人,一個麵含關切,一個臉帶微笑。


    他本以為再見到王纓寧這個女人,他心裏不會有絲毫的波動,可如今他已經麻木的心裏,還是被緊緊的揪了起來。


    施予修見是他,趕緊擋在自家表妹的前頭,警惕的看著他。


    滿璋之嗤笑一聲,不知是嘲笑自己竟然還會揪心,還是嘲笑眼前這個一無是處,依仗這自己表妹過生活的男人。


    施予修的算命攤兒支在布賢巷最頭上的石橋下麵,他本人又常常沉默寡言,不知吆喝生意。


    所以找他算命的人,每日裏也就三三兩兩的。


    “還請抬了你家的人,速速離開這裏。”施予修哪能看不出他眼中的嘲諷和不屑。


    可施予修麵色毫無波動,隻催促著他趕緊離開。


    “我有話對她說。”滿璋之指了他後麵的王纓寧,淡淡說道。


    “不行!”施予修斷然拒絕。


    如今表妹這宅子裏頭,全是女子,也沒有個保護的,施予修不放心。


    “一個靠著女人過活的,沒有資格說行還是不行。”滿璋之冷笑道。


    施予修不置可否,不說話也不動。


    “門縫裏瞧人,卻不知別人終有一日會與你有天壤之別。”王纓寧一直沒有搭理滿璋之,可她不能忍受他如此貶低自己的親人。


    況且,施予修,不是他這種人能妄下論斷的。


    施予修神色微凜,心情複雜,一時暖意融融,一時酸澀難言。


    想他一介落魄之人,打從家鄉一路逃荒,狼狽不堪來投奔表妹。


    按照常理,表妹該是會對他們兄妹三人必然心懷同情和施舍之意的。可不知為何,他這位表妹,打一開始對他這個表哥就存了一種尊敬和高看。


    似乎他不是一個口袋了窮的叮當響一文不名的表哥,而是榮貴故裏的一個什麽大人物一般。


    對於王纓寧對他這樣的高看,其實他自己都不自信,他如今看不見前途,隻想著將子安的傷治好,讓妹妹媛兒不再挨餓哭泣就好。


    旁的,他是想都不敢想的。


    “切,我還真沒看出來,這位施先生是如何大的能耐。”滿璋之上下打量著施予修。


    施予修對這樣的目光,毫無波瀾。


    “表哥,你去幫媛兒吧,這裏有我。”王纓寧輕聲道。


    滿璋之擺明了不肯離開,她倒要看看他想幹什麽。


    難道也會和滿素素一樣傻到要與自己同歸於盡不成。


    滿璋之這種人,一輩子都在追逐名逐利,必定惜命的很。


    施予修點點頭,繞過滿璋之出了屋子,這會兒那些官府衙役們還沒走,眾目睽睽之下,諒他滿璋之也不敢做出什麽傻事。


    屋子裏,隻有王纓寧和滿璋之二人。空氣了似乎還飄散著淡淡的血氣,滿素素是七竅流血而亡的。


    王纓寧的神態從容淡然,滿璋之麵容冷淡,眼神狂熱。


    “你,似乎過得不錯?”


    王纓寧以為滿璋之會質問些有關滿素素的死的事,可他對自己堂妹的事並沒有提及。


    他們滿家,不一直都是人情冷淡如此嗎,王纓寧心裏冷笑。


    “如你所言,還不錯。”王纓寧道。


    滿璋之點了點頭:“我早該知道,你與那些普通的內宅婦人,有根本的不同。”


    “你身邊的人,都很迴護與你,”滿璋之歎了口氣,道:“你該是喜歡這樣的家庭環境。”


    “每個親人都真心相待,沒有可怕的私心,沒有勾心鬥角,不必多費心思。每日裏看看你喜歡的書,侍弄侍弄花草……”滿璋之的聲音輕而縹緲。


    王纓寧挑了挑眉,他竟然知道,自己喜歡什麽樣的生活。


    之前在滿家,他卻完全裝作不知道的。


    “你要與我說話,隻是說這些無關緊要的?”王纓寧打斷他。


    以她對滿璋之的了解,一個無利不起早的人,怎麽會在這樣的機會說些無關緊要的廢話。


    沒想到滿璋之竟然點點頭,笑道我覺得這些不是無關緊要的話啊。


    王纓寧皺起了眉頭,這樣的滿璋之讓她感覺陌生而奇怪。


    “你放心,以後滿家其他那些人不會再來打擾你……”滿璋之突然承諾道。


    “那你呢?”王纓寧冷聲道:“我不想與你們家任何一個人見到。”


    滿璋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神色不辯。


    “如你所願。”


    滿璋之帶著滿素素的屍體迴去了。


    王纓寧眉頭又皺了起來,今天的滿璋之讓人實在摸不著頭腦。


    若他真的能再也不出現,那是再好不過,不過他今日的言行舉止很是怪異,讓人有種莫名的如鯁在喉的感覺。


    外頭的事,都處理好了。施予修進來與王纓寧打了聲招唿,要迴自己的住處。


    “表哥。”王纓寧叫住了他。


    施予修迴頭,王纓寧又問:“算命攤子的生意如何了?”


    施予修有些赧然,道聲還成,總算能養活我與子安,上次表妹你送去治子安身上傷的藥還有很多,以後你便不用再費心了。


    “聽鄰裏說北郊那邊有座藥山,山上有各種草藥,等個晴好的日子,我便去采些來。”


    施予修平日裏話不多,今日突然說了很多,想來是被滿璋之那眼裏鄙夷給激到了。


    他畢竟是男子,血性是有的。


    可他心裏更多的也是無奈,他自幼不愛讀那些聖賢書,文采不及王纓寧本分,又不會武藝……隻會些旁門左道。


    並且他那觀天象的偏門,到現在還沒有得到展現的機會,所以他對自己極其的不自信。


    王纓寧看了他一眼,突然轉身,從裏屋裏拿出了個匣子。


    施予修有些驚訝,看著王纓寧打開了匣子,裏麵是兩張銀票,一袋子碎銀子。


    “這些銀子加起來,大約有個二百一二十兩。”王纓寧將匣子交到施予修的手上。


    “表哥大才,不該在這個地方埋沒了。”


    施予修看到這麽多銀子已經夠震驚,沒想到她竟是給自己準備的!


    “我……”施予修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如今他又能何去何從呢。


    王纓寧看出他的茫然,小聲道:“如今的天下恐怕很快就要變了,若是表哥能在此時直去建康城,正是大顯身手大作為的時候。”


    “表妹說的對……如今的天下,到了用人之際。”施予修眼中有微光,這條路他不是沒想到,但也隻是午夜夢迴時候的奢望。


    可他總是猶豫不決,他不僅是他自己,還是媛兒和子安的哥哥,他怕人生的路上若是自己走的太急,恐怕會讓弟弟妹妹受了委屈。


    沒想到王纓寧卻是如此的堅定,堅信自己能成。


    他一個大男人,又何必瞻前顧後。


    “好,我就聽表妹你的!”施予修有種如釋重負的暢快,笑著說道。


    “不過這些銀兩太多了,我們三兄妹用不了這麽多……”施予修實在不好意思再多拿王纓寧的銀子。


    她當時租賃宅子的時候如何的精打細算,他不是不知道,誰能想到她還積攢出了這些銀子要給自己出去闖蕩。


    王纓寧趕緊擺手,正色道:“不管是生活所需,在京城,用銀子的地方多的是,表哥不要推辭。”


    她又從匣子的最低層抽出一張紙箋來,道:


    “這上麵是我幼時在建康城結交的幾位好友的,雖然都是女子,但也都是極重義氣之人,到時候若是你們遇上了難處,便讓媛兒去找她們,或許能幫襯一二。”


    施予修接過盛放著銀票和紙箋的匣子,如有千斤重。


    他是個極其冷靜克製之人,經曆了那麽多,很少再能有人有事能感動到他。


    可他此刻,心裏如同被一盞滾燙的熱湯澆過,掀起一陣陣翻湧的雲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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