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呢?”崔王府庭院裏的亭子中,德公公喝掉一碗酒,急迫地問道。


    崔銘的迴憶被迫打斷,他並沒有生氣,隻是幽幽地說道:“我說完之後,武帝淡淡地衝我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跟我說了一些話。”


    “什麽話?”德公公眼睛在酒勁的催逼下變得更加紅了。


    “他說,這件事的確需要從長計議,既然丞相一職不能馬上定奪,那麽則需要培養可造之材,經過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曆練,方能從中選拔最穩重睿智者擔當此職位。”


    崔銘的話冷冰冰的。


    “什麽意思,他的意思還是不能讓你去當丞相,而是要另外選拔?他是要把你當棄子?”德公公瞪著眼睛,一嘴酒氣地說道。


    崔銘卻搖搖頭,說道:“要是這麽簡單,那武帝就不是武帝了。他接著問我,朝上的大部分大臣都認為聖書院囊集了全天下的英才,丞相一職的備選人才必定將從聖書院中選拔,對嗎?”


    “那你怎麽迴答?”德公公開始明白其中的關竅了。


    崔銘目光凝重,說道:“我當然不能迴答對,否則必然會再次引起他的疑心,聖書院完全在我的掌控之下,他會以此認為我在暗中操縱勢力,把控朝政。我隻能說,大武國人才熙熙,必有更突出的備選之人。”


    德公公冷哼一聲,說道:“他是在逼你進入他的圈套。”


    崔銘點點頭,沉聲說道:“我知道,但在直麵他的當時,我沒有其他選擇的餘地。所以他說,既然如此,就應該擴充人才選拔的製度,將原來文武舉薦製換成文武雙科選拔製。將整個大武國的人才都從郡到州,從州到朝廷統一進行考取,兩年一次,以此擴充朝廷的官員數量,並從中發現可以擔當大任者,擬為丞相。且,此事,明年春就要開始舉行了。”


    “因此,他要將拆毀的寶相寺重新改建為文淵館,以容納天下考取的人才,並擬讓太子當管首,統管這些大武國的文武佼佼者。他還要求吏部開始重整官吏年績考核製度,將難以勝任者淘汰貶斥,肅清朝廷官吏的隊伍。”


    “我終於知道他要做什麽了。”德公公臉帶不忿,說道:“之前君州城一直有一個說法,叫做‘才出鬥淵,世出聖書’。許多人說,天下世家無數,隻有聖書院才是大武國最大的世家。因為所有官宦世家都以出身聖書院為榮,並時刻聽從聖書院的號召。”


    “他恐怕是忌憚聖書院的力量太大了,以此來消解你們的勢力。這才是今日你和他的談話中,隱藏在重重殺招中最重要的一招。之前關於太子什麽的問題,你若迴答不好,殺掉你,不過一個人。但要消解聖書院的勢力,才是他真正的目的。這就是他心機深重之處。”


    “是啊。”崔銘仰天歎了口氣,隨即冷笑道:“聖書院‘天下儒士之名均用鬥量,天下潛龍皆出此淵’,沒想到,有朝一日,它的絕世盛名反而成了它的累贅。”


    德公公也冷笑道:“可不是嗎,我們三個從小一塊長大,當時親似金蘭,現在他不也開始在我們身上動功夫了嗎?咱家盡心盡力伺候了他一輩子,到現在不還是防賊一樣防著咱家,咱家同樣不也成了他的累贅?嗬嗬。”


    崔銘凝神道:“自從得知龍神的神力開始衰弱之後,他便變得極其敏感,他對皇家權威越來越看重了。譬如對於佛道,就是如此,佛道一開始反抗,他便驚怒不已,認為佛道中有人知曉了這件天大的秘密,要在魏氏皇族身上動腦筋,要推翻他們了。於是,武帝變本加厲,誓要將佛道趕盡殺絕。對於聖書院,也將會是同樣如此。”


    “不過,他再想要動儒家,可就沒有這麽容易了。我可不是千年前那個愚蠢的丞相!”


    說完這句話,崔銘仿佛換了一個人,他的眼中似有寒星閃爍,再也沒有了在武帝麵前唯唯諾諾的臉色,而是一種冷氣十足寒氣淩人的強盛氣勢。


    德公公見到他這副模樣,似乎有些酒醒,但並不十分驚訝,反而狐疑地自問道:“難道是咱家替你偷斬佛霜的事情被他知道了?不應該啊,大武帝宮中沒有咱家不知道的事情。”


    崔銘冷冷道:“他早就知道了,隻是你以為他不知道而已。”


    德公公愣了一下。


    崔銘冷哼一聲,說道:“整個大武國,他不知道的東西有多少?就像所羅門在所有地方都安插了耳目一樣,他身為大武國的統治者,難道還比不上所羅門?連書家進入君州城是我與書家協商的結果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我估計,連我與書家溝通的信件他那裏都有一份吧!”


    “怎麽?你和書家秘密溝通的事情他也知道了?”德公公心中納罕。


    “知道就知道,我原本就沒打算瞞著他。書家離開朝廷,是魏氏先祖自己犯下的錯誤,我將他們找迴來,難道不應該感謝我?”


    崔銘飲盡一杯酒,口氣也大了許多。


    “他是怕你結黨營私,威脅到他吧?”德公公也幹掉一碗酒,說道。


    崔銘搖搖頭道:“書家一到君州城,我便先讓他們的那些族老去拜見武帝,並未有僭越之意。”


    “不過,”崔銘雙目閃爍,說道:“武帝倒是提到了一個人,那就是書家的書鈺唯一的兒子,書禮。”


    這時,在這處院落之上,一個不起眼的屋簷角落,有一團近乎透明的水波籠罩著一個人,將他的氣息和身影完全掩蓋。


    原本他在屋簷上和阿水對月喝酒的時候,沒想到這處不起眼的院落會迎來兩個大武朝廷兩個如此舉足輕重的人物。


    從剛才開始他就一直在偷聽到崔銘的話,此刻心中異常震驚,因為崔銘剛剛說出的名字,就是他自己,書禮!


    “哦?”德公公也沒想到武帝會突然提到這個人。


    “他說,已經知道了小山寺災民暴亂中,有書禮的身影,武帝很好奇,他是如何從從書家的大弟子成為佛道的一員的。並且他還讓我轉告書家,如果能讓書禮參加大武國的文武科考,那就能赦免他的死罪!”


    崔銘語氣鄭重。


    可真正疑惑忐忑的是藏在那個屋角下的書禮,他此刻的心髒突突直跳。


    “武帝這是什麽意思?”德公公問道。


    “還能是什麽意思?”崔銘不屑一顧地冷笑道:“他這是通過我的口,告訴全天下的人,隻要能夠為他所用之人,他都能寬宏大量地既往不咎。可同時也在暗示著,如果不能為他魏氏皇族所用,那麽將難逃一死。這個全天下,包括了佛道中人,也包括我!”


    德公公似乎記起來什麽事,說道:“剛才咱家進來的時候,碰到了你府中暗衛的頭目,他告訴我,探聽到那個什麽書禮說非要前往聖書院的務求軒去閱讀儒家經典,這件事你怎麽看?”


    崔銘目光閃爍,沉吟片刻,才說道:“那就讓他去吧。他若答應武帝的要求,那麽書家或許真的能飛出一隻鳳凰,既然書家投靠我,也不算是壞事。若是他不答應武帝的要求,那麽難逃一死,我也能以此為罪拿捏住書家。對我而言,總歸沒有壞處。”


    躲在角落的書禮這才明白,他即便連麵都沒有見過魏宇和崔銘,竟已經成為了他們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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