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別院,日暮。


    橘紅的日光撒滿了庭院,院中有一片枯黃的野草,夏花也萎謝了許多,兩株碩大的桂花樹分列兩旁,開出淡白色的小花,在秋風中搖搖欲墜,但依然散發出清冷的桂香。


    小蘭輕輕地走出房門,手上搭著一件襖子,走到屋外的遊廊上,默默站到秀姑身後。


    秀姑倚欄凝視著庭院,沒有轉頭說道:“我不冷,把襖子收起來吧。”


    小蘭似有些委屈,說道:“小姐,不是奴婢不聽話,實在是上次那次你和劉毅將軍在外麵談了一迴話,後來就被風吹傷了,還病了好些時候。


    “從那時起,劉將軍便時常要吩咐奴婢們好好服侍,臉色可怕的很。奴婢也不是怕,隻是確實小姐的身子要緊。”


    秀姑聞言,轉過頭來,眼角似有淚痕,猛然一看,比原先消瘦了許多。


    她身上那種活潑嬌俏的氣質削減了許多,就像是被風吹跑了原本那飽滿豐盈的少女元氣,變得嬌弱好多,人見猶憐。


    她說道:“無妨,你別怕,劉將軍隻是與你們玩笑呢。那次正好我與他說了些不對頭的話,所以他有些生氣,他不是那麽小氣的人。”


    小蘭怯怯地點頭,說道:“我聽小姐話。即便如此,小姐的身體也是很要緊的,以前從來不曾想到小姐也會生病的,因為聽說小姐也是修煉者,很厲害,仙女似的人物。


    “可是自從得了那塊白色軟玉,倒像是種下了病根,三病五災的。奴婢鬥膽說,劉將軍也不知憐惜,明知道小姐病著,還經常帶來些不好的消息,一說就是半天,也不擔心小姐傷心勞神。”


    秀姑倒淡淡笑了,說道:“你怎麽知道是不好的消息?難道你偷聽了?”


    小蘭臉色一變,立即搖頭道:“小姐恕罪,奴婢怎麽敢!隻是每次劉將軍走後,小姐總是十分傷心,要麽就很憂愁,有時候還哭過,和劉將軍鬧過。奴婢也不太懂,但若是好消息,哪會這麽亂糟糟的呢?”


    秀姑淡笑道:“我和你開玩笑呢,不過我從來也不是什麽小姐,不過是一個平常的女子。即便是修煉者,這段時間總沒有靜下心來修煉,耽擱了許多。也或許是因為和這裏水土不服,三病五災也是正常。另外,兩個人相處久了,吵吵鬧鬧也是正常。”


    小蘭小聲道:“奴婢倒不是這麽覺得。奴婢有個同胞兄弟,小奴婢兩歲,從小奴婢就在家帶著他。


    “等到了十一二歲,奴婢就被賣出來了,那些年雖然家裏人都寵著他,沒人在乎奴婢,但是奴婢待他是極好的。


    “他懂事後,對奴婢也是極好的,從來沒有欺負過奴婢,還經常幫著阻攔外麵那些浪蕩子。


    “這些年,父母死後,他獨自在家種著薄田,雖然沒有攢下一個子,更別提來贖奴婢了,但是他時常讓廚房的陳老伯,帶些他自己種在地裏長的蔬果帶過來給我吃,還問我好不好。我們這麽多年,竟然沒有吵過一次呢!”


    小蘭悄悄抬起頭,撇了一眼秀姑,看她想得入了神,便住了嘴不再說。


    秀姑倒反應過來了,對她微笑道:“我聽著呢,你繼續說罷。”


    小蘭才又說道:“小姐平常也說到過幾個人,奴婢聽到小姐和那個什麽名字古怪的師兄鬥嘴就感到好笑,聽到那個書師兄,他能夠勇敢做出選擇,放棄書家的榮華富貴,奴婢倒覺得十分敬佩。


    “但是奴婢知道,小姐最開心的是說到那個名字也怪僻,叫做一風的小師弟。每次說他都會不自覺地笑,奴婢一看就知道,那是發自內心的笑,那種模樣,和奴婢說到自己的弟弟是一樣的,都是發自內心地感到溫暖。”


    聽到小蘭的話,秀姑不禁又想起一風,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和他分開過。


    十幾年來,在青山寺一塊嬉戲玩耍長大,一起逃難到南宗寺,在南宗寺一起修煉,來君州又經曆了這麽多風雨劫難。


    他們歡笑在一起,傷心在一起,受傷互相照顧,失落互相扶持,也從來沒有和他吵鬧過,小師弟總是一副很乖巧的樣子,讓人心疼。


    可是啊,劉毅帶來的消息一個比一個震撼心驚,讓人傷心又欲哭無淚。


    他從戰彥章帶去的戰士那裏打聽到的消息,說到一風入了魔,變得瘋瘋癲癲,又是參加了一場異常兇殘血腥的戰爭,幾乎身死。


    不僅如此,書禮師兄離開了他,被逼著迴書家去了,火猴師兄又被太清門抓捕了。


    這兩個最疼愛他師兄姐都不在他的身邊,最喜愛他的了然大師和了毓師叔紛紛謝世······


    這個乖巧的小師弟啊,還有多少磨難等著他呢?


    但是,明明看起來乖巧怯懦的小師弟,每次都挑起了最重的擔子,承受著旁人難以想象的痛苦和內心的痛楚,他不說,可是我是最懂的啊!


    可惜,這些最艱難的日子偏又不在他的身邊,又什麽時候才能再迴到他的身邊呢?那時候,他已經成長到讓她都感到可信賴和依靠了吧?······


    秀姑想著便入了神,看著散去光彩、暖黃的即將西墜的夕陽,突然想起一些和一風在夕陽下美好的迴憶,猛然劇烈咳嗽起來,乃至咳彎了腰。


    小蘭臉色劇變,連忙過來將襖子披在秀姑背上,又輕輕地拍著她。


    恰在此時,聽得一陣鏗鏘的腳步聲響,小蘭不用看就知道是劉毅將軍過來了。


    他正好看到秀姑彎下腰咳嗽,還以為怎麽嚴重,立即趕過來,喝罵道:“小蘭你這小蹄子,怎麽服侍的,沒病的人都讓你服侍病了!”


    小蘭隻是含著眼淚,半句也不敢迴。


    秀姑還要咳嗽,但聞言強行忍住了,站起來,臉色蒼白,瞪著眼地對他說道:


    “你不用來我這裏擺你‘冷麵’殺神的將軍架子,我好不好,是我自己的事,小蘭有什麽錯,你就劈頭蓋臉地罵她?”


    劉毅聽她又是故意將“笑麵”說成“冷麵”,定是生氣了,便急紅了臉,說道:


    “我這不是擔心你麽!小蘭,我這個脾氣你是知道的,說話跟放屁一樣的。這樣,我向你賠禮,你多擔待,這裏風冷,快扶你小姐進屋吧!”


    小蘭雖然委屈,也不敢說,隻是扶著秀姑往裏間走去。


    劉毅對身後的幾個心腹屬下道:“把上次太醫院,那個號稱能夠診神仙脈的太醫給我綁過來,他要再囉嗦,給他兩鞭子!”


    那幾個屬下連忙應命出去了,劉毅急忙趕上秀姑,同把秀姑扶進屋子。


    進了屋子,秀姑微微依在軟塌上,劉毅搬了個凳子,坐在對麵,眼神不動地緊盯著秀姑。


    秀姑原本生氣,看到他這副樣子反而覺得有些好笑,但此時不便顯露,便佯怒道:“盯著看什麽,怕我飛了啊?”


    劉毅聞言傻嗬嗬一笑,說道:“可不是,你可是修煉者,要飛走,誰能擋得住?”


    秀姑道:“別以為我來得時間不長,就不知道你們太子府的機關。我知道整個君州城,除了大武帝宮,你們都在太子府盯得清清楚楚,更何況君州城內禁止飛行。


    “別說飛出君州城了,我還沒飛出這房頂呢,早有神威軍趕上來了。我竟和囚犯差不了多少了!”


    劉毅笑道:“哪裏就是囚犯了,這樣的錦衣玉食,這樣的貼心伺候,恐怕許多人幾輩子也輪不到一迴,你還不滿意,還要飛到哪裏去?”


    秀姑聞言,倒觸動了心事,一雙秀目盯著劉毅,反而盯得他不好意思。


    他說道:“怎麽,我說的不對?隻管盯著我幹嘛?”


    秀姑沒有搭理他,先示意讓小蘭出去,帶上門。


    過了一會,她見四下無人,眼神一閃,說道:“我正想跟你說這件事,我是真的想走了,不知道你願不願意放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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