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剝了毛蔥,蔥絲下鍋爆炒,蔥油的香氣頓時彌漫開來,牟嶽身前係著件白圍裙。


    聞著濃濃的蔥油味兒,羨安笑眯眯的竄進了灶房,看見竹籠屜裏蔥油餅,忙吞了吞口水,粗瓷大碗裏盛著熱氣騰騰的蛋花湯,隻覺得目光都直了,眼珠子都快掉進湯碗裏了。


    雖說隻是家常飯,但這菜色也真是絕了,賣相格外好看。


    “大牟,有什麽活兒,是小爺我能夠幫上忙的麽?”羨安含笑著,且不論話中幾分實意,便像極一隻小蝴蝶一樣歡快的湊到牟嶽身旁。


    他側首看向羨安,出言打趣道:“呦,羨爺您十指不沾陽春水,也有墮入凡塵的一天啊!”


    目光旋即注意到了,如核桃般大的燙傷印,白哲的手背上伴隨著泛紅微腫,還鼓起了一個晶瑩的水泡。牟嶽瞳仁緊縮了縮,忙在一大堆瓶瓶罐罐的調味料裏找出來一個小陶罐,遞到羨安麵前,“自己塗?還是我幫你?”


    “啊?”羨安被牟嶽的話給問愣了,伸手接過那個小陶罐,鼻子湊在罐口處嗅了嗅,很是驚愕:“你給我香油是作甚?小爺討厭香油的味道。”說完把香油又塞給了牟嶽。


    這丫頭一向是心比腰粗,牟嶽手指在香油罐口處沾了下,速度快而輕的把香油擦在羨安手背上的燙傷。


    聞著香油味,羨安撥浪鼓似的搖著頭,倘若牟嶽方才沒有那一舉動,羨安此時可能還不知自己手背上有燙傷呢!訕笑了下,“大牟你眼睛真尖。”


    想著方才的冒失舉動,牟嶽的神色微僵,雖說也的的確確,是把羨安當做大妹子來看待,深吸了一口氣身正不怕影子斜,自己問心無愧。


    羨安不明所以,卻颯然一笑,吆喝了一聲:“開飯啦!”


    卞揚聽到羨安這聲吆喝,身影倏忽的走進灶間,“牟捕快好手藝,這隔老遠就聞著香味兒了。”開口便是稱讚。


    端著湯碗和裝蔥油餅的籠屜,當與羨安擦肩而過時,羨安想著卞司獄可能是一個人端不了這麽多,剛要搭把手幫忙。


    “崔姐姐你手傷了,這些也不沉我一個人端就行。”卞揚看著她,唇角微微抿出個弧度,像是在釋放自己的善意。


    羨安從牟嶽手中接過來一把洗淨了的筷箸,小聲嘀咕著:“是手背燙傷又不是手指頭。”連跑帶蹦的行向庭院。


    牟嶽繼續洗著菜板,沒能看到在他轉身的那一刻,跟在羨安身後的卞揚冷睇了眼他,眸中的幾縷溫潤,也瞬間被涼薄冷漠所取代。


    ******


    “爹爹,千戶大人請用。”牟嶽邊說邊踹了羨安一腳,“……小爺,洗菜板都找不著你人,快倒茶!”


    氣唿唿的瞪了他一眼,“莫忘了,蔥油餅需要的毛蔥有一大半可都是我剝的。”羨安利落的踹了迴去,這才幫著給諸人斟茶。


    陸鄞看畢驗屍格目,舉筷嚐了牟嶽做的蔥油餅,入口酥脆,細嚼則滿口餘香,他笑著:“令郎好心思,前輩真有福氣!”


    牟程萬接過羨安遞過來的茶盞:“犬子就好這些不務正業的事,讓大人見笑了……羨羨,這香囊你可有看出什麽線索?”


    “嗯、嗯……”崔羨安眼巴巴地看蔥油餅蛋花湯和麵點。


    斂了心思複坐下來,拿起石桌上放著的香囊,正色道:“針腳勻密,邊口齊整,針法用到了平繡、彩繡、纏針,其中纏針的難度最大,也最為別致。繡這香囊之人必定是精於蘇繡女工,內中除了有蘭花瓣,還有這個!”


    一小縷用紅線細細纏繞好的青絲,撚在她的指尖。


    “桂花頭油裏麵加了黛石細粉,有染發之效,這位姑娘,我是說九成是個姑娘家……”她稍頓了下,頗有些惆悵之意,“恐怕是自己身體有恙,但又不願被人瞧出端倪。至於這麵料是白絹布,本就出自江南,不稀奇。”


    躊躇的插上了一嘴:“那這香囊會不會是旁人遺落的?”牟嶽問道,“隻不過是正巧被我們撿到。”


    嫌棄的看了牟嶽一眼,說道:“單是衝著這繡工,那也是一吊錢,大牟若是今後你有喜歡的姑娘,人家姑娘贈你一枚香囊,你會隨意遺落還是會視若珍寶?”


    當下餓得緊,便也直說了,“從色澤上看,香囊埋入土中不會超過三日;若是之前也下過雨的話,就不會超過兩日,而莫紀明是在五日前下葬的。更何況,莫紀明屍身上所穿的中衣,恰好也是白絹布,針腳我看了,和這香囊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羨安歪著頭,多讚了一句:“……這姑娘的繡工是真不錯,衣裳做得也好。”


    “說不定長得也不錯。”牟嶽給自己也倒了杯茶:“所以莫紀明才會故意不帶家眷。”聽了這話,羨安眼角輕挑了挑,明明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卻是一臉的風流相。


    牟程萬吩咐道:“你們多留意著,一定要找出此人,與莫紀明關係如此親近,她身上應該會有線索。”


    “嗯,知道了。”


    羨安忙不迭的點頭應了,舉筷去夾蔥油餅,連吃了好幾張,還戳了戳牟嶽,示意讓他幫自己盛一碗蛋花湯。


    陸鄞探身取過那一小縷發絲,細看,發絲細而泛黃,發梢多有分叉,確是可以推測其主人的身體不太好。


    他瞥了正大吃大嚼的羨安一眼,驗屍時隻覺她是百般不情願,未想到,連屍首衣著她也觀察地如此詳盡。


    “前輩,恕溪和冒昧了,還有一事相詢。”陸鄞道。


    “千戶大人請說。”


    陸鄞溫和道:“此番莫紀明請漕幫押送修河款,不知其用意何在?接下來,我們少不得要與他們打交道。離京中前家父曾給我的一封卷宗,上麵記載二十多年前,曲天闊當時還隻是個小鏢師,替人押送一尊玉佛。那玉佛價值不菲,未料在京城丟失,當時是前輩您幫他尋迴了玉佛,算是解了他的急。”


    “倘若記錯,那麽在二十多年前……”陸鄞接著問道,“前輩當時還是南鎮撫司的鎮撫使吧?”


    牟程萬澀然苦笑,頷首。


    旁邊的崔羨安和牟嶽卻都不淡定了,陸鄞這番話,無疑是道晴天霹靂,此時他二人心中又喜又驚,更多的是詫異。


    羨安繃著張小臉,舌頭都有些捋不直了,問道:“師師傅,您還當過錦衣衛呢?而且還是一代鎮撫使呢?”


    “爹,我都不知道……”


    手微抬了抬,牟程萬製止牟嶽他兩人再問下去,簡潔道:“你倆閉嘴!”


    聞言,兩人隻得同時噤聲,垂下了眸子,乖巧的像兩隻鵪鶉。


    說實話,陸鄞也是有些訝異,他之前並未料到竟然連牟嶽都不知道!這位前錦衣衛鎮撫使,不知出於何種原因,似乎想將這段往事徹底塵封,從此不再提起。


    “前輩您這些年在京城……曲天闊難道不知麽?”陸鄞眉峰微皺。


    曲天闊已是一幫之首,而漕幫在江南一帶頗有聲勢,若知道牟程萬落魄,按理說不會不伸出援手。


    牟程萬淡淡一笑,卻難掩笑意裏的苦澀:“他曾數次相邀過,隻是我也吃慣了北邊的米麵,身邊還有這兩個孩子陪著已是知足,實在不願意動挪。”


    羨安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與牟嶽相互交換了下眼神,仍舊沒敢說話。


    想來牟程萬自是有他的骨氣,不願去投奔曲天闊,陸繹也未再追問下去,便岔開了話題:“勘驗屍首一事多謝前輩相助,溪和在此謝過。”


    “大人嚴重了,牟程萬分內之事。”


    羨安單手拖腮,瞧著陸鄞與師父之間你一句我一句的客套話,自覺無趣,應陪著笑臉與牟嶽退下桌收拾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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