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青梅時節,竹窗外一場春雨淅淅瀝瀝,煙雨朦朧時,自有涼風撲麵。


    天際似乎籠罩上一層灰蒙蒙的薄紗,倒映著遠方幾抹石青色的流霞,泡一杯洞庭碧螺春,哼唱上一段昆曲,為眼前這座清樸而秀雅的古鎮,又憑添了幾分山水畫般的意境。


    姑蘇位於太湖之濱,氣候潮濕悶熱,在夜裏更甚,夜間下雨時,若開著竹窗定會潲進不少雨水,倘若那不開那便是一夜的悶熱。


    江南水鄉,美得在於點滴細膩間,亭台樓閣多是用素淡的青瓦白牆,古老的青石橋與那潺潺流水,水汽氤氳下美的醉人,更醉人心……


    出了房門此時天色也已漸亮,樹丫上桂花的清香氣,夾雜著清晨時分的幾縷清風,順勢拂麵而來。


    頭上戴頂黛色瓜皮小帽,打眼一看甚是俏皮幹練,白淨的臉頰生得分外秀氣,身穿一件靛青色對襟直袖衫,衣衫被洗的有些發白,不過好在長短合身,革帶束在腰間,還墜有六扇門捕快的銅牌。


    抬頭望了眼天色,羨安心裏暗想著,自己未免起的太早了些,說不準師父和大牟他們都還沒醒呢!伸個懶腰嘴角掛有一絲愜意的微笑。


    可當不經意間轉過身去,方才那抹笑意頓時滯在嘴角。


    看見了師父執起兔毫筆,另一隻手拄在石桌上,筆鋒如行雲流水般正低頭寫著什麽,羨安輕悄悄地走了過去,還不自知時,牟程萬微抬頭淡淡的睇了一眼,已是察覺到了她的存在。


    彼時收迴了視線,認真的寫著手中的驗屍格目,行楷落筆有力字鋒收放得當,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師父他寫行楷,簡直可以稱作是——墨寶。崔羨安的行楷字跡,在落筆間,絲毫沒有本該屬於小女子家的柔弱,反而富有張力。可跟牟程萬的字跡相比較起來還是相差得太多,而且師父會的字體有何止是行楷……!


    有點泄氣,不過心中倒也還算平衡,師父當然要比徒弟厲害,歪歪著頭,跟著牟程萬的筆鋒,手指在半空中劃拉著。


    “羨安,莫紀明的死因你怎麽看?”


    一旁,羨安正比劃的出神,聽到師父突然跟自己說話,下意識的怔了怔。


    經師父的同意下,拿起他剛剛寫的那幾張驗屍格目,大抵上掃了一眼,很快便說道:“所謂傷勢無外乎——內傷和外傷兩種。”


    頓了頓才說道:“從驗屍格目上來看,莫紀明的死因,是上吊自縊時脖頸處淤血囤積,從而導致氣血不通,最終窒息身亡……!”話說到此處卻又欲言而止。


    眼前浮現出,開棺時莫紀明那張麵色鐵青的臉,如今細想來,他嘴角似乎還有著一絲詭譎且富有深意的笑,倘若被冤枉貪墨二十萬修築銀,當想要一心求死時,臉上神情不也應該是不甘麽?


    崔羨安胡亂想了一通,卻怎麽也琢磨不透。


    聽著小徒弟羨安的話,牟程萬淡若雲煙的神情上總算是湧出了些許欣慰,確未吭聲說上什麽。


    “師父,在衙門裏頭我也見過不少想一心尋死的人,可在麵對死亡恐懼的那一刻,又不知有多少人退縮了。”羨安默默搖頭,繼而認真的語氣:“可是莫紀明若是將修築河堤一事辦得妥當,必然前途無量,也是實在想不通,他又為何會選擇自縊來結束生命。”


    這得是有多大的勇氣啊!羨安心裏不禁驚歎著,壓低了聲音道:“師父,你說會不會有什麽神功蓋世的高手,能夠殺人於無形?”她神經兮兮的問道。


    聽到她這番話,一向很是淡然的牟程萬,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羨安顯然是隨口胡謅而言,不過,並非毫無道理。


    眼角帶怒,轉而輕斥道她:“為師平日裏何時教你辦案要靠猜了?沒有線索沒有證據,豈能胡亂揣度!”


    羨安訕笑了兩聲,一溜煙竄個沒影。


    被一股鮮美的蔥香氣誘到灶間外,心裏暗歎自己可真沒出息,尖挺的小鼻子嗅了嗅,滴溜溜的水眸上下翻動著,鬼頭鬼腦的趴在灶間門口,伸出個腦袋朝裏瞟了一眼。


    “大牟,早飯都有什麽?”她笑得猶如山澗的狗尾草,燦爛而招搖。


    “蔥油餅,鮮筍魚肉餡包子,捏了些燒麥和饃饃,再炒幾道開胃小菜。”


    打眼看去,足足有七個大蒸屜在灶台上蒸著,羨安歡喜的點點頭,“小爺好餓,先拿個饃饃來祭我的五髒廟。”手剛搭到蒸屜上時,燙得下意識的抽迴了手,撇撇著嘴,眸子裏麵水汪汪仿佛隨時都能哭出來一樣。


    牟嶽腰間還係著圍裙,手上沾著麥粉,急忙的在身上胡亂擦了擦,拿起一旁剛剛烙好的酥糖酪餅包上層油紙,將酥糖酪餅遞到她眼前,“饃饃都還沒有蒸好呢,餓的話先吃這個。”


    原本飯菜,應該是由官驛裏的衙役們來準備,可是牟嶽喜歡廚藝,做飯這差事便主動請纓,衙役們可以樂得清閑自然是同意的。


    “呦!這還沒過年呢,黃鼠狼怎麽來了?”羨安嘴上還在打趣著牟嶽,卻一把將酥糖酪餅拿了過來,也顧不上燙,撕下來一大塊塞嘴裏嚼著。


    崔羨安的身形也算是欣長了,可牟嶽卻比她高出半頭還要多,從牟嶽站著的視線看去,剛好能看到羨安兩頰那鼓溜溜的腮幫,真是個性子討喜的姑娘……


    牟嶽一臉被冤枉了的模樣,“崔羨羨,你可不帶這麽記仇的,崔大哥什麽娃娃親的,我也是在衙門裏聽別人說來的,準是那幫小子整日裏太閑了。”他摩拳擦掌的說道。


    那張餅並不大,烙的一點也不油膩,酥糖也放的多少適中,咬上一口糖水在嘴裏化開,麵餅擀的很勁道也沒破皮。


    顯然,大牟說哥哥娃娃親什麽的,羨安並未在意那麽多,油滋滋的手掌,意猶未盡的擦了擦嘴角。


    眸子暗了暗,雖戴著一頂瓜皮小帽,卻也難掩她眉眼間的秀氣,淡淡的說道:“我當初不大開心,隻是覺著哥哥若是迎娶了嫂嫂,許是不會再如現在待我這般好了,那小爺我豈不是會少個真心待我的人,多虧啊……!”


    “我覺著不會的。”牟嶽開口說道,“誰說娶了媳婦,待自己妹子就不能好了?哪有這樣的道理?等哥哥我以後真有了媳婦,你頓頓來蹭飯都行。”很是認真的語氣同她說著。


    崔羨安笑得合不攏嘴,“那……哥哥看到動心的姑娘,可真的不要錯過,畫本子裏說了,往往錯過了就是一輩子!”做出個給他鼓勵打氣的手勢。


    一旁火爐上,吊煮準備烹茶的水已經燙的滾開,咕嘟咕嘟的冒著魚眼水泡。


    “大牟這水燒的可以了吧?”朝牟嶽指著火爐。


    清一色萬字巾,身穿青藍長身罩甲,革帶皂皮靴,正是姑蘇本地的司獄裝束。


    卞揚手中端著一套白瓷茶具走了過來,笑著率先同羨安打著招唿:“崔捕快你是起的最晚的一個,怎麽換了陌生的環境睡不好?”語氣中竟聽出了關心之意,卞揚稚氣未脫的臉龐上溢著笑容。


    倘若不是他嘴角那抹純稚的笑意,羨安會以為卞揚是來給自己使絆子的。


    “最晚的一個?”她扭頭看向牟嶽,好像在說難道最晚的不應該是不是陸鄞陸大人麽?


    牟嶽朝她點了點頭,示意卞司獄說的對,她的的確確是起的最晚的那個。


    牟嶽親和的笑著,如同鄰家大哥哥,略帶歉意的同卞司獄說道:“我家妹子貪睡了些,讓司獄大人見笑了。”


    昨夜下了大半宿的雨,木窗開也不是關也不是,一個窗戶愣是折騰了一宿,關了開開了關的,不開還悶熱,開了還往屋子潲雨水。


    卞揚目中帶笑的看了眼羨安,轉而與牟嶽說著:“不妨事的,二位太過拘謹了,若有什麽需要隻管跟我說就是。”


    “怎敢勞煩司獄大人,江南古鎮景致無雙,姑蘇官驛和您的安排已經很好了。”羨安皮笑肉不笑的幹笑一聲。


    就她那副笑,那番說辭違心的不能再違心了,連牟嶽都覺著不大可信,可是卞揚偏是信了她,還說崔捕快真是折煞在下了,這都是應該的。


    牟嶽揣著手手,他也喜歡這屬於水鄉古鎮獨有的美,隻是爹爹的腿還有著傷,在潮濕的地界待久了,會整夜都睡不好覺的,不然他真的希望能夠一直待在這裏。


    卞揚拿棉布墊著,將爐子上燒開的熱水,緩緩的倒入準備好的幹淨茶壺中,他還抓了把茶葉撒了進去,蓋上茶蓋悶茶。


    一時間,水汽滾滾,茶香氤氳。


    茶條索緊結,卷曲如螺,白毫畢露,銀綠隱翠,葉芽幼嫩。


    “湯色碧綠,清香恬雅。”羨安看了眼茶湯顏色,旋即說道:“這茶產在洞庭湖畔的碧落峰上,當地人將這茶稱做為——嚇煞人香,後來又覺著其名不雅,這才改為——洞庭碧螺春。”


    卞揚甚是有禮的頷首,便端著茶盤走出了灶間。


    雖不是花她的銀子,可卞揚方才撒的那一把茶葉,一看品質就不低,夠她心痛一陣了,這得多少銀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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