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蓼花葦葉,池內翠荇香菱。


    水榭亭內,茶香氤氳之下,立體的五官,刀刻般俊美,清雅之姿宛如一株盛開的白玉蘭,縱使身著淡衣素袍,卻也無不精致,絲毫掩不住他那雋逸的風骨神韻。


    兩鬢生著一從白發的男人,身穿大紅飛魚服,卑躬屈膝地匍匐在亭外。


    耳畔迴響著連綿彼伏的殺戮,和渴望活命的苦苦哀求,昔日裏,同甘共苦的下屬們,接連著倒在血泊中。


    眼睜睜地,看著殺人惡魔把他們當成玩物,任意折辱!自己卻無法為他們做什麽,甚至連維護那些人,最後一絲尊嚴的能力都沒有……


    兩鬢的白發,也為此沾染上了血色,他恨,恨那個慵懶倚坐在亭中,如玉蘭般絕美又有著幾分妖邪的男子。


    任由絕望慘叫,血腥的氣息蔓延,那男子眉眼間,仍是無動於衷的冷漠。


    匍匐跪在地上的男人,猛然抬起頭,眼中了無生氣,滿是死寂。


    低啞的笑出了聲:“人命在您看來,難道就真的連牲畜都不如嗎?您想折磨人,有千百種手段,全都衝我陸炳一人來好了,放過他們,放過我的兒子。這世上,沒有人能威脅得了湘西苗疆對中原的統治,苗王陛下,這些人對您而言,根本構不成威脅!”


    一聲聲如洪鍾般,重重將頭撞向地麵,額頭早已磕的血肉模糊,卻換不來苗王牧魅夜,絲毫憐憫同情。


    妖豔的薄唇,微微輕抿著:“斬草可須除根啊!”他笑著,眸中滿是清冷,苗王話音剛落,錦衣衛總指揮使陸炳,毫無征兆的一頭栽倒在血泊中,沒有人看清牧魅夜是何時動的手,僅見、陸炳眉心滲出沙礫大小的血滴,生命也於這一刻,徹底戛然而止……


    猩紅色血流裏,點綴著人們的屍骸,上百條人命,於一刹間隕落,交融成一湧充溢著死亡氣息的泉流,血流的源頭是比那鬼神更可怕的人心!


    牧魅夜雙目一凝,淩厲的視線驟然射向前方。


    “沒想到,五長老你還是來了。”


    程硯秋眉峰微皺,“若不來,難不成要眼睜睜看著,你苗王牧魅夜,是如何將十二峒長老們,辱虐屠戮殆盡的?”一身粗布麻衣,有著超脫世外的悠然,目光不經意瞥了眼地上的屍骸,神色極其複雜,在苗王的眼裏,辦事不力,就得死!


    “你以為你來了,十二峒的那些人就不用死了麽?”牧魅夜血妖般的桃花眼,蒙上一層陰翳之色,意味不明的笑著。


    眉眼間,染上了幾分假意的溫和,擺了擺手:“五叔是稀客,打打殺殺成何體統,鬼靨你等且先退下!”


    聞言,眾人也不敢違抗,旋即身影一閃,沒了蹤跡,湘西苗疆聖使鬼靨的玄袍衣擺,早已被鮮血浸濕,手中一柄利劍上倒映著血色的鋒芒,怯抬了抬頭,看到主人牧魅夜眼裏隱匿著幾分不明顯的笑意,便識趣的退到岸上。


    “別叫我五叔,小老兒承受不起!這是你要的遠古苗帛殘片,我帶來了。”五長老程硯秋的語氣很是僵硬。


    牧魅夜睇了眼,放在象牙桌上的苗帛殘片,並未吭聲。


    過了半晌,見他還悠悠然的抿著茶水,程硯秋沉不住氣了,“苗王陛下,現已經如願了,是不是就可以放了我九弟?”他生怕牧魅夜改了主意,旋即趕忙問道。


    他“嗯”了一聲,尾音上揚。


    忽然眯起眼,低笑道:“九長老他早就死了,可莫跟本座要,自己去葬骨嶺,運氣好的話,興許還能找到用九長老做成的皮俑,難不成大長老沒告知五長老實情?看來你們十二長老之間,並不信任彼此……”故作惋惜的攤了攤手。


    十二峒之所以有此名,便是因為前任苗王的十二個異姓兄弟,十二柄尖刀利刃。而現如今,他十二人不過是名義上的長老,甚至連踏入苗王宮的資格都沒有!


    “牧魅夜,人是你殺的?!”程硯秋一個箭步逼近了他。


    眼睛裏直冒火,滿是暴虐,沙啞的嗓音,肺腑涼的可怕:“阿允還有念楹,在你們三個幼時,喚我聲五叔,我便掏心掏肺的待你們,當時大哥他命十二峒找機會除掉你,隻有我一個人反對,為此,搭進了我畢生的內功!”


    他用力的閉上了眼,他像是是忍受某種痛苦的煎熬。


    “不愧被譽為——有史以來最強苗王。你表麵上裝得有風度,不計前嫌,可是暗地裏,卻把我們十二峒這些個老家夥,通通都送上了死路!”


    在聽到‘念楹’二字時,牧魅夜眼裏倏忽染滿了寵溺的溫柔,蚩念楹,那個他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兒。


    隨即,牧魅夜袖袍微微一振,一把粉末蔌蔌灑落而下。縹緲的冷香,不知覺間,被程硯秋吸入了心肺,他身形一栽,如灘爛泥倒地。


    牧魅夜拿起放在桌案上玉瓷茶盞,將它倒放過來,杯底朝著程硯秋,瞥了眼附在盞底的一枚金豆子,嘴角上勾,眸底的不屑散開來,絲毫不去掩蓋。


    眸似古井,麵罩冰霜。


    “在湘西苗域境內,巫毒蠱師數不勝數。蠱女,生來就需以命效忠於苗王宮,本座會找出那個給你千機蠱的人……”尊貴的苗王,卻噙著一抹惡毒的冷笑。


    妄圖行刺苗王者——輕則鬼鞭刺肉之刑,重則終生幽禁通靈塔!


    “牧魅夜,雙手屠刀嗜血殺生,你偏還要給自己找個立地成佛的理由,那人不知情這都與她無關!”


    程硯秋本想著與牧魅夜同歸於盡,可到底是太瞧得起自己了,現如今,他是苗王牧魅夜,曾經那個天真率直的晉昀,定不會想得到,有朝一日,他也會成為年少時,自己最厭惡的那個人!


    忽而低笑了聲。


    素衣淡袍冰肌玉骨,隻是眸光實在太過於涼薄了,神色倏的一冷:“這是我苗王宮的私事,有關無關由本座說得算。”言外之意就是,那名蠱女的死活與他程硯秋無關。


    “你方才吸入的是——鬼蝶毒蠱,想來五叔體內的血蠱一定會非常喜歡。”牧魅夜神色冷清,笑得涼薄。


    程硯秋多年前,曾意外中了血蠱,鬼蝶毒蠱,徹底喚醒了壓製在體內的血蠱,此時血蠱蘇醒,血脈翻湧,筋脈錯亂,劇毒已然複發,身形一晃,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低聲吼罵:“牧——魅——夜!你殺了我吧。”一字一頓的道。


    “對付一個,時日所剩不多的人,又何須本座把五叔逼向死路?”他卻好脾氣的笑著。


    垂下眸子,定定的看了程硯秋一眼,“商澄允也來姑蘇了,他在乎你的死活,可本座不在乎,轉告他——有些事情注定迴不了頭,這世間可沒有後悔藥賣他!”


    “你這話什麽意思?”程硯秋艱難的站起身來,眼中充滿著憤怒的火花。


    “五長老未必會信,本座懶得費口舌,既如此,何不趁自己還活著,親自去問商澄允!”牧魅夜的語氣愈發涼薄,話不投機半句多,遂拂袖而去。


    良久後,水榭亭恢複了最初的寂靜,攏了攏披在肩上的玉色長衫,眸中多出幾分溫度,樹冠的陰影籠罩了他,木著臉,看向陰沉灰暗的天空,遂又用力的閉上眼,仿佛陷入某些痛苦的迴憶中……


    薄唇輕啟,似是想喚一聲——念楹!都是自己的錯,把她拽進了湘西苗疆這個血腥的漩渦,從此屍山血海堆積於掌心,身上背負著累累的人命。


    牧魅夜將掌中的千機蠱,朝一道陰影處擲了過去,“兩個時辰,查出這蠱是誰給出去的,把人帶來,要活的。”


    “遵旨……”這聲音,亦像是從屍山血海中走出來的無常。


    風吹池內翠荇香菱,他似皎月般柔和,其人出塵若仙,濯濯如泉中玉,清朗無暇,蕩起清冽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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