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大梁有個叫範睢的,這人可不得了,能說會道,滿肚子都是治國安邦的主意,一心想著在魏王跟前謀個差事,好施展自己的才華。可他家窮得叮當響,連個門路都找不著,沒辦法,隻好先在中大夫須賈門下當個舍人,混口飯吃。


    想當初,齊湣王昏庸無道,樂毅就聯合四國一起攻打齊國,魏國也跟著湊熱鬧,派了兵去幫燕國。後來田單火牛陣破燕複齊,齊襄王法章上台當了國君。魏王這時候就害怕了,心裏尋思著:“這齊國要找我報仇可咋辦?”於是就跟相國魏齊商量,派須賈去齊國修好。須賈就帶著範睢一塊兒去了。


    到了齊國,齊襄王見了須賈,就黑著臉問:“以前我先王和魏國一起攻打宋國,那時候大家關係多好啊!可後來燕國打我們齊國的時候,魏國也跟著瞎摻和。我一想起先王的仇,就恨得牙癢癢。現在你們又拿這些空話來哄我,魏國這不是反複無常嘛!叫我怎麽相信你們?”須賈一聽,這可把他問住了,站在那兒吭哧吭哧半天也答不上來。這時候範睢在旁邊看不下去了,就站出來替須賈迴答:“大王,您這話說得可就不對了。當初我們先王跟著去攻打宋國,那是奉命行事。本來約好三分宋國,結果你們齊國背信棄義,把地全占了,還反過來欺負我們,這明明是齊國先失信於我們魏國啊!後來諸侯們都看不慣齊國的驕橫殘暴,這才跟著燕國一起攻打齊國,又不是隻有我們魏國一家。而且我們魏國也沒做得太過分,沒跟著燕國打進臨淄,這已經是很給齊國麵子了。現在大王您這麽英武,要報仇雪恥,重振齊國威風,我們魏王覺得您肯定能超過湣王,把以前的過錯都彌補了,所以才派賈大夫來跟您修好。大王您可不能隻知道怪別人,不看看自己的問題,要是不小心,湣王的下場可就要在您身上重演了。”


    齊襄王聽了範睢這一番話,一下子愣住了,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趕緊起身道歉說:“哎呀,是我錯怪你們了。”接著又轉過頭問須賈:“這位是誰啊?”須賈連忙迴答:“這是我的舍人範睢。”齊王聽了,就上上下下打量了範睢好一會兒,然後才讓人把須賈送到公館,還好吃好喝地招待著。


    齊王這邊心裏可就打起了小算盤,他偷偷派人去跟範睢說:“我們大王特別欣賞您的才能,想留您在齊國當客卿,您可千萬別拒絕啊。”範睢一聽,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似的,說:“我和使者一起來的,如果不一起迴去,這不是不講信用、沒有道義嗎?那我還怎麽做人呢?”齊王聽了,更加喜歡範睢了,又派人去送給他十斤黃金和一些牛酒。範睢堅決不收,使者就不停地勸,說這是齊王的命令,不收不行。範睢實在沒辦法,就隻留下了牛酒,把黃金退迴去了。使者沒辦法,隻好歎了口氣迴去了。


    這事兒很快就傳到了須賈耳朵裏,須賈把範睢叫過來,瞪著眼睛問:“齊國使者為啥給你送東西?”範睢就老老實實地迴答:“齊王送了我十斤黃金和牛酒,我不敢收,他們再三勸我,我就隻留下了牛酒。”須賈一聽,心裏就犯嘀咕:“齊王為啥隻給你送東西,不給我呢?肯定是你跟齊國私底下有啥勾結。”範睢連忙解釋:“齊王之前確實派人來,想留我當客卿,我可堅決沒答應。我以信義為重,怎麽會做這種事呢?”須賈聽了,心裏還是不太相信,對範睢的疑心越來越重了。


    須賈辦完了事,就帶著範睢迴魏國了。一迴去,須賈就跑到魏齊那兒,添油加醋地說:“齊王想留範睢當客卿,還送了他黃金和牛酒,我看他肯定是把咱們魏國的機密告訴齊國了,不然齊王為啥對他這麽好?”魏齊一聽,氣得火冒三丈,馬上召集賓客,讓人把範睢抓來,當場審問。


    範睢被帶到了,戰戰兢兢地趴在台階下。魏齊扯著嗓子大聲問:“你是不是把魏國的機密告訴齊國了?”範睢嚇得聲音都發抖了,連忙說:“我怎麽敢呢?”魏齊一聽,更生氣了:“你要是跟齊國沒勾結,齊王為啥要留你?”範睢哭喪著臉說:“齊王雖然有這個想法,但是我沒答應啊。”魏齊又問:“那齊王送你黃金和牛酒,你為啥要收?”範睢委屈地說:“使者再三強迫我,我怕駁了齊王的麵子,就隻收下了牛酒,那十斤黃金我真的沒要。”魏齊聽了,暴跳如雷,大聲吼道:“你這個賣國賊!還敢狡辯!就算隻收了牛酒,那也肯定有問題!”說完,就叫獄卒把範睢綁起來,狠狠地打了他一百板子,逼他招認跟齊國勾結的事。範睢疼得死去活來,一邊哭一邊喊冤:“我真的沒有做對不起魏國的事,叫我怎麽招啊?”魏齊越看越生氣,眼睛瞪得像銅鈴,大聲咆哮:“給我往死裏打,別留下這個禍根!”獄卒們一聽,舉起鞭子就拚命地抽,把範睢的牙齒都打斷了,滿臉都是血,範睢疼得實在受不了,最後大叫一聲,昏死過去了。


    真是可憐範睢這個有信義、有才能的人,就這麽不明不白地被冤枉,差點死在這兒。這也讓人感歎,那些當官的可得小心點,別隨便冤枉好人啊!


    旁邊還有人寫詩說:“張儀何曾盜楚璧?範叔何曾賣齊國?疑心盛氣總難平,多少英雄受冤屈!”


    魏齊還覺得不解氣,親自走過去看,看到範睢斷了肋骨、折了牙齒,身上沒有一塊好肉,像個破麻袋一樣直挺挺地躺在血泊裏,一動也不動,就指著範睢的鼻子罵:“你這個賣國賊,死得好!正好給後人看看,這就是賣國的下場!”然後就讓獄卒用葦席把範睢的屍體卷起來,扔到了茅廁裏,還讓賓客們在上麵撒尿,說不能讓他當個幹淨的鬼。


    天漸漸黑了,範睢命不該絕,竟然又慢慢地蘇醒過來。他從葦席的縫隙裏偷偷往外看,看到隻有一個獄卒在旁邊看守,就輕輕地歎了口氣。獄卒聽到聲音,嚇了一跳,趕緊過來看。範睢有氣無力地對獄卒說:“我傷得這麽重,雖然暫時醒過來了,但肯定活不了了。你要是能幫我迴到家裏,讓我能好好地被安葬,我家裏還有幾兩黃金,都送給你。”獄卒一聽有黃金,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心裏琢磨著:“這可是個發財的好機會。”於是就對範睢說:“那你還得裝死,我去跟上麵說。”


    這時候魏齊和賓客們都喝得醉醺醺的,獄卒就跑過去跟魏齊說:“茅廁裏那個死人太臭了,是不是應該弄出去?”賓客們也都跟著說:“範睢雖然有罪,但是相國您也教訓得夠了。”魏齊聽了,揮揮手說:“那就扔到郊外去,讓野狗把他的肉吃了吧。”說完,賓客們就都散了,魏齊也迴內宅睡覺去了。


    獄卒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地把範睢背迴了家。範睢的老婆孩子看到他這副慘樣,哭得死去活來。範睢強忍著疼痛,讓家人拿黃金酬謝獄卒,又把葦席交給獄卒,讓他扔到野外去,免得讓人起疑心。


    獄卒走了以後,範睢的老婆小心翼翼地把他身上的血肉清理幹淨,又包紮好傷口,喂他吃了些東西。範睢稍微緩過勁來,就對老婆說:“魏齊恨我恨得牙癢癢,雖然以為我死了,但肯定還會懷疑。我今天能從茅廁裏逃出來,是趁著他喝醉了。明天要是找不到我的屍體,他肯定會來找我家的麻煩,我就活不成了。我有個八拜之交的兄弟叫鄭安平,住在西門的一個小巷子裏,你趁著天黑把我送到他那兒去,千萬不能讓別人知道。等過了一個多月,我的傷好了,就想辦法逃出魏國,到別的地方去躲起來。我走了以後,家裏就假裝給我發喪,就像我真的死了一樣,這樣才能讓魏齊徹底放心。”


    他老婆含著眼淚點了點頭,馬上讓仆人先去通知鄭安平。鄭安平一聽,立刻趕到範睢家,和範睢的家人一起把他抬到了自己家裏。


    第二天,魏齊果然起了疑心,派人去看範睢的屍體在哪裏。獄卒就按照之前商量好的,迴報說:“扔到野外沒人的地方了,現在隻剩下葦席,可能是被野狗叼走了。”魏齊還是不太放心,又派人去範睢家查看,看到他家正在辦喪事,這才放下心來。


    再說範睢在鄭安平家裏,每天敷藥養傷,慢慢地身體也好起來了。鄭安平就跟範睢商量,說:“現在外麵風聲還緊,我們得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於是兩人就一起躲到了具茨山,範睢還改了名字叫張祿,山裏的人都不知道他就是以前的範睢。


    過了半年,秦國的謁者王稽奉昭襄王的命令出使魏國,住在公館裏。鄭安平就假裝成驛卒,去伺候王稽。王稽看他做事機靈,說話也得體,就挺喜歡他。有一天,王稽偷偷地問鄭安平:“你們魏國有沒有那種很有才能但是還沒當官的人啊?”鄭安平一聽,心裏就想:“這可是個機會。”於是就迴答說:“有才能的人哪那麽容易找啊。以前有個叫範睢的,那可是個智謀超群的人,可惜被相國魏齊打得半死。”還沒等他說完,王稽就歎了口氣說:“太可惜了!這樣的人才要是到了我們秦國,肯定能大展宏圖。”


    鄭安平一聽,趕緊說:“現在我們村裏有個張祿先生,他的才智一點也不比範睢差。您想見見他嗎?”王稽一聽,眼睛一亮,說:“有這樣的人,當然想見見。”鄭安平就說:“他在魏國有點仇人,不敢白天出來。要是沒有這個仇人,他早就當官了,也不用等到現在。”王稽說:“晚上來也行,我等著他。”


    鄭安平迴去就跟範睢說了這件事,範睢也很高興,就打扮成驛卒的樣子,半夜裏偷偷地去見王稽。王稽見到範睢,就跟他聊起了天下的形勢,範睢說得頭頭是道,把各國的情況分析得清清楚楚,就像親眼看到了一樣。王稽心裏暗暗佩服,就問:“先生,我看您不是一般人。您願意跟我一起到秦國去嗎?”範睢連忙說:“我在魏國被人陷害,待不下去了。要是能跟您一起走,那真是求之不得。”王稽算了算日子,說:“我估計還得五天才能辦完出使的事。先生到時候在三亭岡沒人的地方等我,我來接您。”


    過了五天,王稽辭別了魏王,魏國的大臣們都到郊外去送他。王稽辦完了公事,就趕著車到了三亭岡。剛到那兒,就看見樹林裏有兩個人匆匆忙忙地跑出來,正是張祿和鄭安平。王稽高興得不得了,就像撿到了寶貝一樣,趕緊讓他們上車,一起往秦國走。一路上,王稽對範睢照顧得無微不至,兩個人聊得也很投機,越來越親近。


    沒幾天,就到了秦國的邊界,到了湖關的時候,王稽突然看見對麵塵土飛揚,一大群車馬從西邊過來。範睢就問:“來的是誰啊?”王稽仔細一看,認出了前麵的人,就說:“這是丞相穰侯,他到東邊的郡縣去巡視。”


    原來這個穰侯叫魏冉,是宣太後的弟弟。宣太後是楚國人,是昭襄王的母親。昭襄王剛即位的時候還小,宣太後就代替他處理朝政,讓魏冉當了丞相,還封他為穰侯;二弟羋戎也被封為華陽君,這兩個人在秦國權力可大了。後來昭襄王長大了,心裏有點怕太後,就封了自己的兩個弟弟公子悝為涇陽君,公子市為高陵君,想分羋氏的權。但是在秦國,大家還是覺得丞相的權力最大。


    丞相每年都要代替秦王到各地去巡視,檢查官吏的工作,看看城池有沒有問題,軍隊的裝備好不好,還要慰問老百姓,這都是老規矩了。


    王稽看到穰侯過來,趕緊下車去迎接。穰侯也下了車,跟王稽寒暄了幾句,就問:“關東最近有什麽事嗎?”王稽連忙鞠躬迴答:“沒什麽事。”穰侯一邊說著話,一邊往王稽的車上看,問:“你這次出使,有沒有帶那些諸侯國家的賓客迴來啊?這些人就會靠一張嘴到處遊說,想在別的國家謀取富貴,一點用都沒有。”王稽又趕緊迴答:“不敢。”


    穰侯跟王稽說完話,就上車走了。範睢在車裏看到這一幕,就跟王稽說:“我聽說穰侯在秦國專權,嫉妒有才能的人,不喜歡接納諸侯國家的賓客。他剛才看車的時候,我就覺得他有點懷疑我在車裏。他雖然現在走了,但是一會兒可能就會後悔,肯定會迴來檢查的。我還是先躲一下比較安全。”說完,就叫上鄭安平一起下了車,悄悄地走了。


    王稽的車隊繼續往前走,走了大概十裏地,就聽到後麵傳來了馬蹄聲。果然,二十個騎兵像一陣風一樣追了上來,對王稽說:“我們奉丞相的命令,怕大夫您帶了別的國家的人迴來,所以迴來檢查一下,大夫您別介意。”然後就把王稽的車搜了一遍,沒發現什麽可疑的人,這才迴去了。王稽看到這一幕,不禁感歎道:“張先生真是個聰明人啊,我比不上他。”然後就催著車趕緊往前走,走了五六裏地,又碰到了張祿和鄭安平,就把他們接上,一起進了鹹陽。


    後來有個叫髯翁的人還寫了一首詩來讚美範睢逃離魏國的事:“料事前知妙若神,一時智術少儔倫。信陵空養三千客,卻放高賢遁入秦。”


    王稽迴到秦國,就去見秦昭襄王,把出使的事情匯報完了,就跟秦王說:“魏國有個張祿先生,智謀出眾,是天下難得的奇才。他跟我分析了秦國的形勢,說秦國現在的情況很危險,就像雞蛋堆在一起一樣,隨時可能完蛋。但是他有辦法讓秦國安定下來,不過得當麵跟您說才行。我就把他帶迴來了。”


    秦王聽了,有點不太相信,說:“這些諸侯國家的人就喜歡說大話,經常這樣。先讓他住在客舍裏吧,等我有時間再召見他。”就這樣,範睢就在秦國的下舍住了下來,等著秦王召見。可是等了一年多,秦王都把他忘了,也沒召見他。


    有一天,範睢出去逛街,看到穰侯正在征兵,準備出征。他就悄悄地問旁邊的一個老頭:“丞相征兵,這是要去攻打哪個國家啊?”老頭迴答說:“聽說要去攻打齊國的綱壽。”範睢又問:“齊國的兵有沒有打到秦國來啊?”老頭搖了搖頭說:“沒有。”範睢聽了,心裏就想:“秦國和齊國離得那麽遠,中間還隔著韓、魏兩國,而且齊國又沒惹秦國,秦國幹嘛要跑那麽遠去攻打齊國呢?”於是他就把老頭拉到一個沒人的地方,老頭就跟他說:“這其實不是秦王的意思,是因為陶山在丞相的封地裏,而綱壽離陶山很近,所以丞相想讓武安君白起帶兵去攻打,把綱壽打下來,好擴大自己的封地。”


    範睢聽了,迴到住處,就給秦王寫了一封信,大概是這麽說的:


    “我這個外來的臣子張祿,罪該萬死,給秦王您寫信。我聽說英明的君主治理國家,有功勞的就賞賜,有才能的就封官,功勞大的就給很多俸祿,才能高的就給很高的爵位。所以沒才能的人不敢隨便當官,有才能的人也不會被埋沒。我在下舍等了一年多了,您要是覺得我有用,就給我一點時間,聽我說說我的想法;要是覺得我沒用,留著我幹嘛呢?話是我說的,聽不聽在您。要是我說得不對,您再殺我也不晚。別因為看不起我,也看不起推薦我的人。”


    秦王本來都忘了張祿這個人了,看到這封信,才想起來,就馬上讓人用傳車把範睢接到離宮去見他。


    範睢先到了離宮,遠遠望見秦王車駕浩浩蕩蕩而來,他心裏迅速盤算著,決定佯裝不知,故意加快腳步往永巷走去。宦者著急地在前麵驅趕他,大聲喊道:“王來了!”範睢卻裝作沒聽見,嘴裏還嘟囔著:“秦國哪有什麽王?我看隻有太後和穰侯罷了!”說完便大踏步地徑直前行,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


    正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秦王到了,他皺著眉頭問宦者:“怎麽跟客人吵起來了?”宦者趕忙把範睢的話複述了一遍,秦王聽了,心中雖然有些不悅,但也沒有當場發作,反而對範睢的話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於是便迎上去,將範睢引入內宮,還以上賓之禮相待。範睢假意推辭了一番,秦王見狀,便屏退左右侍從,然後恭恭敬敬地長跪下來,誠懇地請求道:“先生有什麽高見能教導寡人呢?”範睢卻隻是敷衍地應了兩聲“唯唯”,便不再言語。


    過了一會兒,秦王又忍不住再次跪請,範睢依舊是那副不緊不慢的樣子,隻迴答“唯唯”。如此這般反複了三次,秦王終於有些按捺不住性子了,他提高了音量說:“先生難道是覺得寡人不值得您教誨嗎?”範睢見時機差不多了,這才不慌不忙地迴答:“並非如此。從前呂尚在渭水之濱釣魚,遇到了文王,隻說了一句話,便被尊為尚父,文王采納了他的計謀,最終消滅商朝,建立了周朝。而箕子和比幹身為貴戚,竭盡全力勸諫商紂,商紂卻不聽,結果一個淪為奴隸,一個被誅殺,商朝也隨之滅亡。這其中的差別,無非就在於信任與否。呂尚雖然與文王關係疏遠,但卻得到了文王的信任,所以周朝得以成就王業,呂尚也能封侯,子孫後代都能享福;箕子和比幹雖然與紂王親近,但卻得不到紂王的信任,不僅自己身遭不幸,國家也無法挽救。如今我隻是一個漂泊在外的臣子,與大王您的關係疏遠,而我想要說的,又都是關乎國家興衰的大事,甚至可能涉及大王您的親族。如果我不把話說透,就無法挽救秦國;可要是說得太直白,又擔心會像箕子、比幹那樣招來殺身之禍。所以大王您三次詢問,我都不敢貿然迴答,實在是因為我還不清楚大王您是否信任我啊。”


    秦王聽了範睢的這一番話,心中深受觸動,再次跪下來,急切地說:“先生這是哪裏的話?寡人仰慕先生的大才,所以才特意屏退左右,專心聆聽先生的教誨。無論是太後、大臣,還是其他的事情,隻要先生認為有必要說的,都可以毫無保留地講出來。”其實秦王之所以會這麽說,是因為之前在永巷聽到宦者轉述範睢“秦止有太後、穰侯,不聞有王”的話後,心中便一直存有疑慮,這次是鐵了心要向範睢問個明白。而範睢呢,也擔心初次見麵,如果言語不當,就會斷絕日後進言的機會,何況旁邊還有很多偷聽的人,萬一傳出去,後果不堪設想,所以才先拿外麵的事情做鋪墊,以此來試探秦王的態度。


    見秦王如此誠懇,範睢便放下心來,下拜之後,開始切入正題:“秦國地勢險要,天下無雙,軍隊強大,無人能敵,然而這麽多年來,秦國的兼並大業卻屢屢受挫,稱霸稱王的事業也未能實現,難道不是因為秦國的大臣們謀劃有誤嗎?”秦王聽了,身體微微前傾,急切地問道:“那先生認為失誤在哪裏呢?”範睢見秦王如此急切,便知道自己的話已經引起了秦王的重視,於是便更加自信地說道:“我聽說穰侯打算越過韓、魏兩國去攻打齊國,這可真是個糊塗的主意。齊國離秦國那麽遠,中間還隔著韓、魏兩國,大王您要是派少量的軍隊去,根本不足以對齊國構成威脅;可要是派大軍出征,那麽軍隊還沒到齊國,先得在韓、魏兩國境內長途跋涉,消耗巨大,而且韓、魏兩國要是在背後搞點小動作,那秦國可就危險了。從前魏國越過趙國去攻打中山國,雖然一時攻克了中山,可最後還不是被趙國占了去?為什麽呢?就是因為中山國離趙國近,離魏國遠啊。現在秦國去攻打齊國,如果打不下來,那可就是秦國的奇恥大辱;就算打下來了,也隻是便宜了韓、魏兩國,秦國又能得到什麽好處呢?依我看,大王您不如采取遠交近攻的策略。與遠方的國家交好,讓他們不插手秦國的事務,這樣就能減少敵人;對鄰近的國家發動進攻,逐步擴大秦國的領土。就像蠶食桑葉一樣,由近及遠,一步一個腳印,如此一來,天下各國遲早都會被秦國吞並。”


    秦王聽了範睢的話,不禁拍手叫好,對範睢的謀略佩服得五體投地,當即拜範睢為客卿,還尊稱他為張卿,並采納了他的計策,停止了白起攻打齊國的計劃,轉而向東進攻韓、魏兩國。


    魏冉和白起在秦國掌權已久,看到張祿突然得寵,心裏都很不痛快,可秦王對範睢深信不疑,對他的寵信與日俱增,常常半夜把他召進宮去商議國家大事,隻要是範睢提出的建議,秦王沒有不采納的。


    範睢見秦王對自己已經完全信任,便找了個機會,屏退左右侍從,對秦王說:“承蒙大王的厚愛,讓我能參與國家大事,我就算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大王的恩情。不過,我還有一個能讓秦國長治久安的計策,隻是一直沒敢向大王全部說出來。”秦王一聽,急忙跪下來問道:“先生有什麽計策能讓秦國長治久安?現在不告訴我,還等什麽時候呢?”


    範睢見秦王如此急切,便故意停頓了一下,然後緩緩說道:“我以前在山東的時候,隻聽說齊國有孟嚐君,卻沒怎麽聽說齊王的事情;在秦國呢,也隻聽到太後、穰侯、華陽君、高陵君、涇陽君的事情,卻很少聽到大王您的消息。按理說,國家的權力應該掌握在大王您的手中,生殺予奪,都應該由您一人決定,其他人怎麽能擅自專權呢?如今太後憑借著國母的尊貴身份,獨斷專行已經四十多年了;穰侯身為丞相,獨攬大權,華陽君在一旁協助他,涇陽君和高陵君也各自拉幫結派,他們在秦國作威作福,生殺予奪全憑自己的喜好,家裏的財富比國家的還多,而大王您卻隻能拱手坐在王位上,空有一個虛名,這不是太危險了嗎?從前崔杼在齊國專權,最後竟然弑殺了莊公;李兌在趙國專權,最終也害死了主父。現在穰侯在國內依仗著太後的勢力,在外麵又盜用大王您的威嚴,他要是出兵打仗,諸侯們都嚇得膽戰心驚;他要是罷兵休戰,各國又都對他感恩戴德。他還在大王您的身邊安插了很多耳目,監視著您的一舉一動,我看大王您在朝堂上孤立無援,可不是一天兩天了。我真擔心,這樣下去,再過個千百年,秦國的王位恐怕就不是大王您的子孫能坐的了!”


    秦王聽了範睢的話,嚇得冷汗直冒,毛骨悚然,再次拜謝道:“先生這是肺腑之言啊,寡人恨自己沒有早點聽到這些話。”於是,第二天秦王就收迴了穰侯魏冉的相印,讓他迴到自己的封地去。魏冉無奈,隻好從官府那裏要了些牛車,開始搬運自己的家財,好家夥,足足有一千多輛,裏麵裝的都是些秦國國庫裏都沒有的奇珍異寶。緊接著,秦王又把華陽君、高陵君、涇陽君都驅逐到了函穀關以外,把太後安置在深宮之中,不許她再參與朝政。做完這些,秦王便任命範睢為丞相,把應城封給他,還賜號為應侯。


    秦國的人都以為丞相是張祿,根本沒人知道他就是範睢,隻有鄭安平知道這個秘密,範睢告誡他不要說出去,鄭安平也不敢多嘴。這一年,正是秦昭襄王四十一年,周赧王四十九年。


    當時,魏國的昭王已經去世,他的兒子安厘王即位。安厘王聽說秦王新任命的張祿丞相給秦王出了個主意,要攻打魏國,頓時慌了神,急忙召集大臣們商議對策。信陵君無忌站出來說:“秦國的軍隊已經好幾年沒有攻打我們魏國了,現在無緣無故地又要興兵,這分明是欺負我們不敢抵抗。我們應該加強防備,嚴陣以待,不能讓秦國小瞧了我們。”相國魏齊卻不以為然地說:“話不能這麽說,秦國強大,魏國弱小,要是真打起來,我們肯定沒有勝算。我聽說秦國的丞相張祿是魏國人,難道他對魏國就沒有一點感情嗎?我們不妨派個使者,帶上豐厚的禮物,先去打通張相的關係,然後再去拜見秦王,答應送質子去秦國求和,這樣或許還能保住魏國的平安。”安厘王剛即位不久,還沒有經曆過戰爭的洗禮,聽了魏齊的話,覺得有道理,便采納了他的建議,派中大夫須賈出使秦國。


    須賈接到命令後,不敢有絲毫耽擱,立刻啟程前往秦國,到了鹹陽後,便在館驛住了下來。範睢得知須賈來了,心中暗喜:“這須賈來了,我的報仇機會終於來了!”於是,他便換上一身破舊的衣服,把自己打扮成一副窮困潦倒的樣子,偷偷地溜出丞相府,來到了館驛。


    須賈正在館驛裏唉聲歎氣,突然看到範睢走了進來,頓時嚇得目瞪口呆,驚訝地說:“範叔,你……你怎麽還活著?我還以為你被魏相打死了呢!”範睢裝作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說:“當時他們把我扔到郊外,我命大,第二天早上竟然又蘇醒過來了。正好遇到一個好心的商人路過,聽到我的呻吟聲,可憐我,便救了我一命。我不敢迴家,一路輾轉來到了秦國,沒想到能在這裏再次見到大夫您。”須賈聽了,半信半疑地問:“那你在秦國靠什麽為生呢?”範睢歎了口氣說:“我給人當雇工,混口飯吃罷了。”須賈看著範睢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樣子,心中不禁動了惻隱之心,便留他坐下來,還讓人拿了些酒食給他吃。


    正值冬天,天氣寒冷,範睢穿著單薄的衣服,凍得瑟瑟發抖。須賈見了,心中有些不忍,歎了口氣說:“範叔,你怎麽落魄到這個地步了?”說完,便命人拿了一件綈袍給範睢穿上。範睢假意推辭了一番,說:“大夫的衣服,我怎麽敢穿呢?”須賈說:“咱們都是老朋友了,何必這麽客氣呢?”範睢穿上綈袍,感激涕零,連聲道謝。


    接著,須賈又問:“大夫這次來秦國,是有什麽事嗎?”須賈說:“如今秦國的丞相張君正得勢,我想拜見他,跟他疏通一下關係,可又找不到合適的人引薦。你在秦國待的時間長,有沒有認識的人能幫我在張君麵前說句話呢?”範睢心中暗笑,表麵上卻不動聲色地說:“我以前的主人跟丞相關係很好,我曾經跟著主人去過相府。丞相喜歡談論天下大事,我在旁邊偶爾插幾句話,丞相覺得我能言善辯,還時常賞我些酒食,所以我跟丞相還算親近。大夫要是想見張君,我可以陪你一起去。”須賈一聽,喜出望外,連忙說:“那太好了!那就麻煩你幫我約個時間吧。”範睢說:“丞相事務繁忙,今天正好有空,我們何不現在就去呢?”須賈有些為難地說:“我來的時候坐的是大車駟馬,可現在馬的腳受傷了,車軸也折斷了,沒辦法馬上出發。”範睢說:“這好辦,我主人那裏有車馬,我可以借來給你用。”


    範睢迴到丞相府,很快就駕著一輛大車駟馬來到了館驛前,對須賈說:“車馬已經準備好了,我來給大夫駕車吧。”須賈高高興興地登上了車,範睢則坐在前麵駕車。一路上,街市上的人看到丞相親自駕車,都驚訝得不得了,紛紛站在兩旁拱手行禮,也有人嚇得趕緊跑開了。須賈還以為這些人是在尊敬自己,心裏得意洋洋的,根本不知道駕車的就是範睢。


    不一會兒,就到了丞相府前。範睢說:“大夫在這裏稍等一會兒,我先進去通報一聲,如果丞相同意接見,你就可以進去了。”說完,範睢便徑直走進了丞相府,留下須賈一個人在外麵。須賈下了車,站在門口,等了很久,隻聽到府裏傳來陣陣鳴鼓之聲,大門上進進出出的人很多,都在忙著傳報“丞相升堂”,可就是不見範睢出來。須賈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便問守門的人:“剛才進去的那個範叔,怎麽進去這麽久還不出來?你能幫我叫他一下嗎?”


    守門的人聽了,一臉疑惑地說:“你說的範叔是誰?什麽時候進去的?”須賈著急地說:“就是剛才給我駕車的那個人啊!”守門人聽了,哈哈大笑起來,說:“你是不是糊塗了?剛才給你駕車的那個人就是我們丞相張君啊!他微服出訪去了館驛,你怎麽連他都不認識?”須賈一聽,頓時如遭雷擊,臉色蒼白,心裏暗暗叫苦:“這下完了,我被範睢給騙了,這次死定了!”可是他又沒辦法,隻好硬著頭皮,脫袍解帶,免冠徒跣,跪在丞相府門外,托守門人進去通報,隻說:“魏國罪人須賈在外領死。”


    過了很久,裏麵傳來丞相召見的命令。須賈嚇得渾身發抖,連滾帶爬地從耳門進去,一直爬到台階前,不停地磕頭,嘴裏不停地說:“死罪!死罪!”


    範睢坐在堂上,威風凜凜地看著須賈,冷冷地問:“你知道自己犯了什麽罪嗎?”須賈趴在地上,顫抖著迴答:“我……我罪該萬死,就算把我的頭發都拔下來數我的罪,也數不完啊。”


    範睢哼了一聲,說:“你犯了三條大罪:我的祖先都葬在魏國,我之所以不願意在齊國當官,就是因為我對魏國忠心耿耿。可你卻在魏齊麵前誣陷我,說我私通齊國,這才觸怒了他,這是你的第一條罪;當魏齊發怒,對我嚴刑拷打,甚至要把我打死的時候,你不但不勸阻,反而在一旁冷眼旁觀,這是你的第二條罪;後來我被扔到茅廁裏,已經奄奄一息了,你竟然還帶著賓客在我身上撒尿,你怎麽能這麽殘忍呢?這是你的第三條罪。今天你落到我手裏,本來應該把你斬首,以報我心頭之恨。但是看在你剛才給我綈袍,還算有點故人之情的份上,我就饒你一命,你應該知道感恩!”


    須賈嚇得魂飛魄散,不停地磕頭謝恩。範睢揮了揮手,讓他退下。須賈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逃出了丞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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