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胡嬤嬤,”雪裳陪著成妧立在那陰影裏,隱沒身形,卻道,“真是怪哉,平日裏瞧著是多麽神氣的一個人,現如今怎麽被人欺辱到這份上,還忍著。”


    成妧半張臉在那影子裏,隻平靜的望著那頭,男子的辱罵還猶在耳邊。


    還沒等翠衣叫來人,那男子似乎拽下來胡嬤嬤耳畔那對翡翠珠子。隻見胡嬤嬤隨著那男人跑了一路,險些就要發覺這邊,還好成妧靈巧微微後退一步。


    “這個不行……這是我在人前的體麵呢!”胡嬤嬤訴求道,“如今我身上早便一點物件都沒有了,全靠這撐著呢。”


    “你這婆子,你在宮裏待了那麽些年,不過是在當牛做馬,你還需要什麽體麵?”那男子不屑道,“快些迴去吧,總別叫你主家發覺了……辭退你了,斷了財路。”


    胡嬤嬤不肯放開,那男子哪裏還聽由她分說,一把推開那胡嬤嬤,竟是頭也不迴的便走了,隻餘下胡嬤嬤還伏在那地上。


    胡嬤嬤抽泣的聲音也被自己壓的極低,見已無大礙,成妧隻緩慢的退到那門房中,半餉才迴頭來朝著雪裳道:“走吧。”


    “如若日後嫁人是這般模樣,”雪裳是自小養在成府的家生子,固然是下人,可是也是太夫人身邊的,養的也似普通人家小姐一般,哪裏見過這樣的光景,“那我左右一抹脖子,也不堪受這屈辱。”


    “你沒聽見麽,”成妧道,“聽那口音,似乎這二人是有個孩子的,那孩子隻怕病著呢,你有空了尋個妥帖認得的人去打聽打聽,好歹那嬤嬤也算是教我與姐姐們一場,能夠幫忙的,也可出手。”


    “是,”雪裳迴道,雖然心裏頭很是討厭胡嬤嬤,可是到底人心肉長的,“我明日便去打聽。”


    如此便無二話,成妧才一會來便去同太夫人迴話,太夫人倒是還沒歇息下,成妧便興致勃勃的同太夫人講了今日見聞。


    因提到萬家與吳家車駕的事,那太夫人念了聲佛,隻道:“一個是皇後母家一個是貴妃母家,隻是可歎息吳家這般顯赫的人家都要讓那萬家一條路。”


    “如若是放到平常人家,”成妧擺弄著自己手邊的一朵山茶,“這也是寵妾滅妻了,可見宮裏的風雲際會,到底是兇險的。”


    “故而我隻希望我的小阿妧,長大了能尋個清貴之家即可,”太夫人目光突然變得柔和起來,瞧著成妧滿是慈愛,“能同著一個人,山高水長的過一輩子,離京城遠遠的才好。”


    成妧頓時道:“那可不成!離得遠遠的一年到頭能有幾日能瞧見祖母……那樣的話,我這輩子都不要嫁人了。”


    太夫人慌忙打住她,道:“這話也是混說的?你要是在家陪我一輩子,那就是一個老姑娘陪著一個老婆子了,那還了得?”


    如此說起來,隻叫周圍的人都吃吃的笑起來,因思慮今日成妧白日裏學規矩晚間又出去曆經了這麽一場,太夫人便道:“天色已晚,阿妧也該迴去歇息了。”


    成妧起身告退,待成妧走後,秋嬤嬤這才端著湯婆子進來為太夫人烘暖被子,太夫人卻突然歎了口氣。


    秋嬤嬤抬起頭看著發髻間已經露出華發的太夫人,問道:“夫人隻是怎麽了?方才陪著姑娘說話不是還好好的麽?”


    太夫人偏過頭看著院子裏種的一樹梧桐,如今將入深秋,那梧桐也在緩慢的變黃,她道:“樹猶如此,人何以堪。我到底一年老似一年,這府裏你瞧著那群人……有幾個會真心為阿妧考慮的。”


    “那太夫人就更要保重自身,就當是為妧姑娘撐著,”秋嬤嬤倒是和氣的一笑,叫人心生暖意,“妧姑娘有福氣呢,日後定會叫人疼的。”


    第二日,日頭才從東頭露出來,天上稍稍還有些魚肚白,成妧似乎從沒有起過這樣的早,便隻聽說胡嬤嬤已經到了碧波庭。


    碧波庭立在一方池水之上,微風吹拂隻叫那池水波光瀲灩,倒影著姑娘的身影,今日胡嬤嬤派人采來了許多鮮花草木,又帶了些花枝,說是要教姑娘們插花。


    “這插花可是精細活,”胡嬤嬤從他們之間穿過,手持一枝鬆枝,“插花著,從於心也。想我當年,先前是在外省服侍的,就是機緣巧合……憑借插花這樣的本事,得了先帝德嬪娘娘的賞識,才入的內省服侍。”


    言罷,胡嬤嬤緩緩坐下,隻伸手拿起桌子上的花枝,朝著眾人道:“我隻同你們示範這一次,而後便不再示範,我說的做的你們且記著。”


    如此,便自挑選花枝,選定所承載器物的色澤開始,又快速的修剪那些閑枝,如此挑挑揀揀半日才算是準備好。


    成妧坐在胡嬤嬤的正前,忍不住低眸,卻見她袖子下露出來半截手腕上似乎還帶著淤青,再抬眸瞧見她額角似乎敷著厚厚的粉,也還是有些蹤跡。


    待她插好,才問道:“姑娘們都學會了麽?”


    成妧這才迴過神,卻見那桌上的插花果真精巧,她竟能借這些平素裏常見的花插出四時之景來,一邊上本十分瞧不上胡嬤嬤的成姈現下都忍不住道:“嬤嬤果真蕙質蘭心,不知這其中可有什麽技巧。”


    胡嬤嬤略有些得意道:“奴婢自小便不同於姑娘們金尊玉貴的養著,天底下的事情,總歸隻有一個技巧,那邊是熟練,技巧都是人找的。”


    言罷,也自覺累了半日了,便起身道:“我去喝口水,姑娘們先自己練著,我等會迴來看姑娘們的悟性。”


    自她走後,姊妹三個都迴到自己的位上,靜姝看成妧若有所思的模樣隻道:“阿妧,我聽昨日你出去了。”


    “是……我同懷璋一起出去的。”成妧見前頭成姈也迴轉過目光。


    靜姝立刻道:“真是的,那樣的好事也不叫我。我在家裏都快逼瘋了,我白日在這裏受挫磨,夜裏我阿娘那頭還要把我帶迴去非得仔細過問我白日裏都學了些什麽才把我放迴去,這樣還不算,我哥那頭還非要說學問不可一日不做,非要把夫子說的那些書都搬來堆在我床頭,硬要我看。”


    “那你這一日是挺累的,”成妧有些同情道,本來靜姝可是他們其中最為瀟灑肆意的存在,怎麽如今一瞧著卻是最為酸楚的,“不過我昨夜迴來得早,也沒見有什麽好玩的,不過是十五罷了,哪裏比得上元宵燈會的時候。”


    “哼,”成姈冷笑,“隻怕是沒見到自己想見的人,心裏頭不悅吧。不過你既抓住了那葉懷璋,還怕見不到……”


    “四姐姐!”成妧微微抬高聲量,“難不成才過了這樣一段時日,便忘了上次的教訓嗎?”


    成姈立刻不再做聲,卻在這時,雪裳自門外聽到有小廝前來迴話,過了片刻才到那成妧跟前,別過臉在成妧的耳邊道:“姑娘,派出去的人迴來了,讓我來知會姑娘一聲。”


    胡嬤嬤家並不算什麽顯赫,也並不難找,難怪那些人做事這般迅速的便打聽道了,成妧被雪裳扶著起身走到那碧波庭前。


    靜姝見成妧桌子上的花枝才修剪了一枝,忍不住抬起頭來問道:“你去哪?你不做了嗎,等那老太婆迴來你就等死吧。”


    那小廝朝著成妧道:“奴才家中兄長是住在胡嬤嬤一家周邊的,因此姑娘打聽的人是曉得一些的。”


    成妧眯起眼睛,被風吹的衣裙飄飄,淡淡道:“你且說說吧。”


    “那胡嬤嬤早些年是成過親後才入的宮,先前也不願意,隻不過是家裏的孩子生下來便有癆病,著實沒了辦法,她那個男人平素便是遊手好閑沒個正形的,前些年她還在宮裏的時候手上銀錢,還算寬裕,這時候那男的又在外麵養了一個女人。”那小廝所說的同成妧所料也並無區別,左右便是這樣的不得已。


    “可能是顧忌家裏,二來年紀大了,所以她告病又出宮來了。”小廝道,“可是離了宮手上便沒有了寬裕的錢,這才托宮裏認得的宮人尋到了咱們府上做教習嬤嬤呢。”


    成妧又問道:“那現如今她那孩兒呢?還病著麽?”


    “什麽病著,”那小廝答,“這孩子的病自來便是難治的,拖著也是個拖油瓶。她男人不舍得錢,早便把他看病的銀子拿去賭了,或者是花在別的女人身上。這孩子上月十五便沒了。”


    “沒了?”成妧挑起眉頭,一邊上的翠衣雪裳也倒抽一口氣,“天底下還有這般狼心狗肺的人?”


    “姑娘是含著金銀著長大的,哪裏知道底下人的難處,似這般的人,天底下還有很多。”那小廝安慰道,“左右人心如此罷了。”


    “胡嬤嬤……”雪裳緩緩開口道,“隻怕還不曉得這時間吧?姑娘你瞧著……該不該說?”


    這邊才說著話,那頭突然傳出來胡嬤嬤的聲音傳來道:“六姑娘這是練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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