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宵禁遠比在燕川時要晚,成妧眯起眼睛瞧著這歌舞不歇的帝京,看著街上走來走去的人。


    “我同你說,我自小是養在我姑奶奶宮裏的,我從記事起第一次瞧見這宮外頭的夜市,”懷璋瞳孔倒影著京城那些萬家燈火,“我還想著這是什麽天上人間呢,你都不曉得宮裏頭的那些女的,不是似你那胡嬤嬤一般,成日低著頭走路,眼睛瞟著自己的腳尖,就是如同青鶴那倒黴帝姬一般,眼睛長在頭頂上,好沒個意思。”


    這樣說起來,倒叫成妧對於宮裏的生活似乎還有了點好奇,隻問道:“那你是喜歡宮裏還是喜歡宮外頭?”


    懷璋思索片刻,恍惚一瞬間成妧也從懷璋的麵上瞧見一抹極其淡泊的笑意,懷璋道:“那還是宮裏……縱使宮裏有這樣多讓人生厭的東西,可是它隻消有一個……”


    話音未落,突然隻覺得頭上猛然被誰一敲,打斷了懷璋的話,懷璋疼的幾乎要跳起來,迴過頭一瞧正好遇上葉昭的眼睛。


    “我便說,”葉昭微微頷首,眼中帶著笑意,“這麽晚不迴去,定在街上晃蕩呢,一個二個都是這樣。你這衣服定是從宮裏帶出來的,還不快些迴去換了,別叫阿父瞧見了又怪罪你沒個女孩樣子。”


    “除了我,還有誰?”懷璋捂著自己的小腦袋迴頭,葉昭身後一人緩步走上前來,燈光一瞬間照到那人的麵上。


    江憬攏攏自己的大撆,微微抬眸看著眾人,纖細的眉宇微微一蹙,帶著一絲不悅。


    葉昭朝著懷璋道:“方才在路上遠遠瞧著阿憬從紅袖招邊上的小店裏出來,這才帶著一起。”


    成妧想起上次同江憬的事,心裏還有氣,隻微微屈膝道:“給兩位世子殿下問安,天色不早,臣女就先告退。”


    “你一個人行麽?”葉昭上前一步,見周圍的人都把眼睛瞧著他,似乎這話微微有些突兀,葉昭也是說話方才沒過腦子,隻伸手摸摸自己的鼻子道,“更深露重,你一個小姑娘……要不我派人送你迴去?”


    “家中有人來接,就在等在不遠處,”成妧道,又朝著懷璋道,“你明日隻怕還要去學堂,太晚了隻怕黃夫子怪罪,既然你兄長過來了,你且先迴去吧。”


    言罷,成妧轉身就走,卻在這時,江憬本不打算開口,見成妧馬上要走了身邊這群蠢貨還沒瞧出不妥,忍不住道:“你就這麽走,難不成長了雙火眼金睛,連個燈都不提?你上哪裏尋你家裏?”


    成妧頓時心中越發沒好氣,隻迴頭來白了他一眼,道:“我自有我的法子,不勞世子爺煩憂。”


    江憬似乎要比上次見他時還要清瘦一些,麵上神色還要更為淡漠幾分,少年的英氣也逐漸顯露。被成妧嗆了這句竟也不稱口舌之快。


    “還不快給妧姑娘尋個燈籠,”葉昭連忙囑咐左右,那小廝立刻便恭恭敬敬遞上一盞燈,成妧道過謝這才離去。


    成妧離去之後,懷璋本也打算走了,抬眸卻見自家兄長站在那路口朝著前邊走過的路望著,忍不住奇道:“哥哥,你這是做什麽?”


    葉昭道:“你把人家帶出來的不送還家去,隻怕成府長輩不大高興。”


    “不會的,她家老太太已經派人接了,”懷璋倒是心寬,隻一扭頭便被江憬扶著鑽進了自家的轎子,葉昭也隻好同著一起。


    待那車駕上簾子被放下,江憬舉起手,一邊上的長寧極有眼色的走上前,低聲問道:“可是要跟著瞧瞧?”


    江憬沉默片刻,立在那風口上,心中百轉千迴,最後道:“什麽跟著,我是她什麽人?你指望我是廟裏的菩薩麽?你先去一步安排個住處,我今夜照舊不迴府。”


    長寧心中有些冤枉,心中暗道方才可是世子爺自己瞧著人家沒有燈籠來著……一時改了口,還怪罪他多心。


    懷璋似乎聽見江憬今夜依舊不迴江候府上,一把掀開那車簾道:“憬哥哥,你若是實在不想迴府也別去別處了,來我們府上,同我哥哥擠一晚上吧。”


    江憬卻道:“我如今同著我那繼母尷尬,你們還是少沾染,那萬家幾時講過道理。”


    葉昭直接跳下來,一把扯起江憬的胳膊生拉硬拽把江憬請上車,隻道:“若是要得罪,早便得罪透了,你我之間還提這些,你總是這個樣子,打碎了牙齒也往肚子裏咽……今日夜裏便叫你曉得你兄弟我,該是有多疼你。”


    江憬執拗不過也隻能隨著他把自己拽上去,才一落座,便又聽見葉昭道:“著實放心不下,還是先遠遠跟著那妧姑娘,略微繞一繞再迴府吧,反正也不急。”


    “你這麽擔心著人家,”江憬靠在車壁上,緩緩開口,“人家未必領情。”


    “才說這個,”懷璋又道,“方才我同阿妧一道遇見了憬哥哥那兩朵桃花債呢。”


    江憬翻了個白眼,便不言語,他方才在這附近隻怕也是瞧見了,懷璋一話隻惹得兄妹二人隻打趣著江憬吃吃笑起來。


    逐漸遠離那鬧市,成妧走在路上,隻有翠衣與雪裳幾人陪著,似乎今日迴去的早太夫人還沒來得及派人來接。


    “姑娘方才怎麽不同著懷璋姑娘一起迴去?”翠衣忍不住問道,“方才在家裏說的時辰可遠比現如今要晚上許多。”


    成妧不答話,反而是一邊上的雪裳開口道:“你怎麽不記得上次,那勇毅侯世子不過送了姑娘一盒櫻桃饆饠,就惹得那般雞飛狗跳,若是等會被兩位世子順道一起送迴府裏,那些個紅眼的人,隻怕非得把姑娘骨頭啃了才解氣呢。”


    雪裳又道:“今日倒是瞧見了江世子。”


    成妧察覺到她話中的異樣,忍不住迴頭來看著雪裳,問道:“江世子怎麽了?”


    “前些時日我去瓊哥兒那頭,貌似聽他房裏的小廝說起,也是在學堂裏聽見的,說是江世子瞞著家裏獨自迴一趟燕川先前長公主在世時住過的一處宅子,”雪裳見成妧聽的認真,便越發說的詳細,“有傳言長公主之前便是在那病逝的。”


    成妧忍不住道:“這有什麽奇怪的,思念亡母也是人之常情。”


    “那是自然,不過江候原先便同那長公主夫妻不睦,若不是先帝在時強壓著隻怕早便和離了,就算沒有和離……這麽江南江北的隔著十萬八千裏,也和和離差不多,世子跑去燕川,府裏焉能高興,世子迴來當天就鬧起來了,隻說這樣寒涼的天裏,世子隻穿著一件單衣,被打得皮開肉綻,後頭等稍稍好些了,便直接不迴府了。”雪裳如此道。


    成妧微微皺了皺眉頭,想起方才見到江憬的模樣,是要遠比之前憔悴不少,也更冷漠,不過隻是心尖上微微一動,歎息他的不易。


    “似乎日子總是這個樣子,”成妧歎道,“總會在我覺得我已經足夠難過的時候,有人比我更難過。”


    邊說著這些話,不知不覺便已經走到了那成府偏門跟前,還沒喊門房小廝,卻突然聽見邊上有人說話的聲音。


    立定一聽那聲音耳熟得很,順著尋過去卻見屋簷之下似乎是胡嬤嬤立在成府外牆之下,她麵前站著一個中年男子,穿著一身短衫,生的蠻狠。


    胡嬤嬤一改人前那副拿鼻子瞧人的姿態,反而很是畏懼的瞧著自己麵前的男人。


    “這便是我這個月預支的銀錢,”胡嬤嬤似乎有些怯懦,一直不敢拿眼看著那男人,“能拿的出來的……都在這兒了。”


    那男人掂量了自己手上的錢袋子,斜著眼睛瞧著胡嬤嬤,隻道:“就這麽點?你可想清楚了,你生下來的那個賠錢貨一頓藥錢就要拿走這袋子裏銀錢一半!剩下的還不夠我塞牙縫……我在西街賭場還欠了呢。”


    那胡嬤嬤隻淚眼婆娑道:“今時不同往日,我現如今不再宮裏當差……哪裏拿的出那樣多的銀子,你且火燒眉毛且顧眼下先治好孩兒的病吧。”


    那男人哪裏便聽她的,上手便一把按住胡嬤嬤隻把她的頭按到那牆上貼著冰冷的牆壁,惡狠狠道:“我還過不過活了?你這婆子,先前還能拿上一來給我,後來你自己非要出宮說這樣好照顧孩子,現在好了,錢拿不出來錢,還她娘的在這裏同我嘰嘰歪歪,到底是個賠錢貨,你們都是!”


    胡嬤嬤被他按著頭狠狠撞了幾下,骨頭碰到石牆發出悶響,一下又一下。


    翠衣險些要上前,被成妧一把拉住道:“你這個時候上前那是要了胡嬤嬤的命!也要把自己小命賠上去麽?”


    “姑娘……可這,”縱然並不是多麽喜歡胡嬤嬤,可是見到這樣的光景還是有些心生不忍,“他不會要打死胡嬤嬤吧?”


    “翠衣,你走得快,去尋幾個力氣大的小廝在我後頭候著,如若那人真要鬧出個好歹直接上去了結了,”成妧聲音發冷,翠衣一轉頭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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