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懂了,妾身父親當初對您食了言,所以您如今便讓我出離侯府,也要讓我的婚姻走向消亡,如此方能解您心頭恨。”


    貴妃很計較她的用詞,挑剔道:“本妃要你出侯府是和離,而非被休,你若被侯府休棄出門,反而該死了。”


    “三個月,限你三個月內和離,你的所有過失本宮便都當做不知曉。”


    韋映璿的指尖,狠狠刺進掌心裏。


    和離與被休顯然不是同一難度,一般婦人想要和離難於登天,貴妃憑什麽覺得她可以做到。


    且才給她三個月時間。


    便是說,又想要她做棄婦,卻又要求她被棄的體麵些!還要快!


    她之前一直覺得,是父親前腳答應貴妃,隨後又倉促將她嫁到侯府,所以是父親失信在先。


    因而她每每見了貴妃,心裏總存一絲淺淺的心虛。


    就算貴妃因此事對她格外諷刺貶損,她每每也隻是一笑置之,說服自己將委屈吞了。


    到底是她父親不占理!


    今日貴妃幾次在宴席上推她出去現眼,或是想消遣她,又或是存了報複心思,想看她當眾出醜,她也二話不說接了委屈,在她能夠應付糟糕局麵的時候,她都未覺得十分生氣。


    後來在太後殿裏,貴妃又與她虛假親熱,令她陷入尷尬難以自證的境地,失了太後的好感。


    她也很快說服自己看開些,貴妃在高位,她又能如何?與其說是生氣不如說是無奈!


    直到這一刻的威脅,命她三個月和離出侯府。


    她是真的生氣了。


    “當年之事,若認真計較起來,貴妃應該找妾身的父親去算賬,而非妾身!


    且妾身如何也想不明白,我父親當年與宋府從決定聯姻,到三媒六聘,雖趕了些,但卻是大大方方進行。


    如若貴妃那時不願讓我嫁宋府,大可用權勢相逼,便像是今日對我一般!


    想必以我父親骨子裏那般敬畏權勢之人,不至於無商酌餘地。


    如若那時您要報複,動動手指也定然會鬧得侯府雞犬不寧。


    為何您當初沉默以對,卻將這所謂的仇恨攢到今日?


    您今日一句話,便要讓我三個月內和離?您可想過我並非孑然一身,我的長子如今才剛七歲,還需要母親的照拂,三個月內恕我不能離開侯府!”


    她有些失控,語速極快,說到最後都未用謙稱。


    貴妃臉色緊繃,冷笑道:“我做何事,又為何如此做,不需要對你有交代!我願意何時報複便何時報複,你今日隻有兩選,要麽和離,要麽明日皇上問罪你便去領罪。本妃麵前莫說那些借口!”


    韋映璿定定看貴妃,不敢相信這世上竟有人可以將無理要求說得如此理所應當。


    她深深吸口氣,堅持道:“娘娘,妾身方才已坦誠相告,妾身有長子需教養,既不願因此事被皇上問罪,更不願草率和離出侯府,若您隻想親眼看妾身婚姻不美,不必如此麻煩!實言相告,妾身的婚姻本就不和美,我與南亭侯多年不睦,您若不信,今後……您可拭目以待。”


    貴妃似乎失去耐心,口吻漸冰,“你既不願意和離,又說叫我日後拭目以待,可是在暗示本妃今後你要‘喪夫守寡’?如此說來,你這輩子是非要死守在南亭侯府不可。”


    若韋映璿恢複了自由身,雖是二嫁之身,她也可看在昭兒一片癡心的份兒上,萬般皆不計較,寬容她再嫁給昭兒。


    她近來愈發等不得了,昭兒遲遲不肯娶妻,原本說好了工部尚書之女,他竟忽然反悔,問他緣由,他卻又什麽都不提。


    王老夫人和王夫人那裏雖未傳出什麽話,她卻知曉昭兒定是又癡纏上這韋氏。


    八年了,她再也無法忍受,隻想破局。


    與其讓昭兒枯等著,便讓韋映璿和離出侯府,再嫁昭兒!


    盡管這段姻緣不甚完美,卻總歸是滿足了昭兒的心願。


    可這韋映璿若做了南亭侯的遺孀,那她這一輩子便都是侯府的女人,如此,自然非她想要的結果。


    韋映璿看貴妃的表情便知,自己一番抗爭是白費口舌。


    她卻不懂,為何貴妃定要執著於讓她和離?即使當初那段姻緣未成,貴妃對她的恨也不該到如此地步。


    除非……


    一個念頭忽驚現在腦海。


    她表情漸漸古怪起來,她再看貴妃,竟也看出了幾分眉目。


    她竟從貴妃跋扈的雙眼裏看出了滿滿的算計,和近乎於理智的冷酷。


    一下子茅塞頓開。


    貴妃哪裏會意氣用事,又哪裏會是任性妄為,更非借機報複。


    一番威脅逼她和離,既是臨時起意也是早有預謀。是想要重新撮合她子侄與自己的姻緣!


    先前她與貴妃在城外官道上會麵時貴妃便說過,她那位子侄似乎還未婚,隻是很快便要與工部尚書之女談婚論嫁。


    此事應該已經無下文了,否則二嬸的人定能提前打探得消息,可至今數月過去,卻未有任何消息傳出。


    照此推測,貴妃今日的舉動完全都解釋的通了。


    她忽然明白了,貴妃方才在殿中為何要與她假意親近,貴妃與他那位子侄定然十分親厚,若是將她當成那位子侄未來的妻子,便不會允許“一家人”兩條心,自然不會看著她與太後、皇後走近。


    至於貴妃那位子侄,她與宋拓必然要走到撕破臉那一天,多一條退路未必是壞事,她並不排斥。


    都重生一次,她不是古板之人,且她早已是嫁過人的婦人,沒什麽可端著。


    隻是,她不排斥卻不代表她看好,更不代表她便要真的留這條後路。


    無論如何她還有遠哥兒,她不會隻顧自己的出路與未來。


    也許嫁了貴妃的子侄後便有了貴妃和皇帝的庇護,可上輩子的恩怨還未了結,遠哥兒的前途還未卜,她不會棄了一切去賭另一條隻看得清自己光明的路。


    夜色如水,秋風凜凜。


    吹拂在麵上已有了幾許淩厲的氣息。


    她再次確定信念,未安頓好遠哥兒的未來,她不會輕易離開侯府。


    貴妃絕非善類,嫁了她的子侄便能一勞永逸麽?今後便不會再刁難她麽?誰也無法保證。


    秋風襲來,一片落葉擦著韋映璿的裙擺,停在貴妃的繡鞋前。


    貴妃大約也感受到了涼意,低頭看腳邊的黃葉。


    韋映璿也看那片葉子,“娘娘,妾身以為,人與人之間的姻緣,有時便像秋冬與樹木,也像大樹與落葉,聚散皆是注定,就算執著追逐,終究也是留不住的,倒不如當斷則斷。”


    宮燈的光暈在暗影中搖曳,那片葉子被一陣忽來的風吹開,隻是它剛離開貴妃腳邊半尺,貴妃便猛地一腳踩過去,將那葉子壓在腳底。


    她道:“你很聰明,我不該與你繞彎子,索性與你直說了,你近八年來嫁作人婦,可我每每想到昭兒孤苦無依,心裏便恨的緊。你若和離嫁了我昭兒,我心頭恨意方能一筆勾銷,若不嫁。”


    她未再繼續說,隻將目光看著腳下。


    韋映璿心中一悚。


    這是最後的攤牌?


    正想著該如何迴答,忽有腳步傳來,一個公公從宮道對麵疾步上前。


    “貴妃娘娘……奴才有急事稟報。”


    貴妃微微側首。


    公公便湊到她耳邊低聲說話。


    “他敢!”貴妃眉頭一皺,氣怒道:“他在何處?可攔截了?”


    氣怒的聲調裏夾雜了顫音。


    那公公便又湊到貴妃耳邊耳語。


    韋映璿聽不明晰,隱約有“攔在路上”“苦苦哀求”等等詞語傳出。


    貴妃閉了閉眼,再睜開,眼中已是一片憤怒,“你去迴了他,無事了!”


    她像是忘了韋映璿,匆匆離開。


    走出去幾步,才驀然迴首,冷冷一眼看過來。


    這一眼充斥了不甘與憤怒。


    到底還是什麽都未說,扭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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