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折這種東西,不批閱不知道,上手了才會懂什麽叫做“焦頭爛額”。


    都是為官多年的老宦臣了,為什麽十張奏折裏有九張不是“問陛下安好”、“百姓叩謝陛下天恩”以及“嶺南有個孝子養了一隻會下雙黃蛋的雞”這種小事?!


    都是征戰沙場多年的大將軍了,為什麽戰場奏報裏居然還有敵軍死了“很多”這種屁話?!


    這些也就罷了,小皇帝最不能容忍的是,為什麽都是三十好幾的侍郎了,為什麽奏折上還有錯別字?


    錯別字?!


    你們科舉是買過來的嗎?啊?!


    深吸口氣,小皇帝蹲在地上,用力抹了把臉。中夜放出來的阿蠻湊上前去,訕訕道:“陛下,王爺催您進去呢,禦膳房已經把飯菜送過來了,攝政王的意思是,陛下您……吃了飯再繼續。”


    小皇帝:“……”朕嚴重懷疑攝政王視線累死本皇!


    小皇帝神色恍惚,抬頭看向阿蠻,許久,臉上崩潰的情緒逐漸收緊、淹沒、消失,換上微笑,“阿蠻啊,你說皇叔是不是故意的?”


    阿蠻不敢吱聲。


    反正他是不信攝政王是認真想要培養小皇帝的,若是認真,小皇帝大病初愈,就應該好生修養,怎麽能八把人拘在這裏批閱奏折,還是一整夜?!


    “陛下,”阿蠻扶起小皇帝,試探道,“其實,這也是個好機會。”小皇帝十三歲,也是該試著處理奏折了,朝中大事,朝野之外的小事,都應該在他的掌握之中。


    小皇帝卻看他一眼,目光複雜。


    昨夜以前,他也是這麽想的。


    再進清風殿,小皇帝麵色發苦,可憐巴巴地挪到上宮白身邊。看著上宮白在躺椅上睡得舒舒服服,小皇帝全頭上青筋一蹦,盡量溫和道:“皇叔,我好累啊。”


    上宮白:“……”


    “皇叔,我想休息了。要不這些奏折就……明日再批閱吧?”


    上宮白睜開眼,被吵醒的人眼裏帶著沉重的壓力,麵色不豫地盯向小皇帝,“有什麽事?”


    小皇帝噎了一下,後背一麻。上宮白攝政多年,威勢絕非小皇帝年紀輕輕可以比肩,他手上的爪牙可以輕而易舉撕碎任何銅牆鐵壁,他就是一頭獠牙深藏在血腥中的猛獸。


    即便這頭猛獸現在懶得想打盹。


    小皇帝遏住後退的衝動,他是帝王,帝王絕對不能向臣子認敗。


    “……皇叔,”倉促之下,小皇帝胡亂找了個理由,“早膳,一起用嗎?”


    上宮白翻了個身,幾乎將“別打擾我睡覺”六個大字寫在了身上。


    小皇帝怔了下,陡然被氣笑了。他一個皇帝在上麵坐著通宵達旦,堂堂攝政王卻在堂下好吃好喝好睡?現在皇帝來親自叫他起床,居然還被嫌棄了?


    宮女太監都在四處,阿蠻神色複雜而冰冷地站在不遠處,清風殿裏發生的一切他已經盡數告訴給了小皇帝,上宮白對此也一定心知肚明。


    但他不僅不加收斂,反而對小皇帝越發不耐煩——是真打算撕破臉皮了嗎?


    小皇帝知道自己恐怕藏不了多久,阿蠻的衝動一定泄露了什麽,但上宮白這態度到底算什麽迴事?小皇帝皺眉,又想起了那個傳言。


    攝政王患疾。


    若是真的,若是真的……那就是大大的不妙。


    小皇帝決定試探一下。


    他走向禦案,從上麵拿下一份奏折,陸明輔的奏折。小皇帝閉上眼,將奏折拿到了上宮白麵前,蹲了下去,“……皇叔,有份奏折朕不知道該怎麽處理,你幫我看看好不好?”


    上宮白拿毯子蒙住頭。


    小皇帝:“……皇叔,皇叔?皇叔啊,皇叔……”


    刷!


    毯子猛地掀開,上宮白陰鬱地一把奪過奏折翻開,迅速掃了一眼,估計連內容都沒看清是什麽就又丟了迴去,“很好,很不錯,就這麽辦。”而後火速罩住了頭,翻身繼續睡。


    小皇帝憋了一口氣,許久,終是控製不住,“嗤”的一聲笑出了聲,看著上宮白的目光帶上幾分複雜,“皇叔,真的就這麽辦?”


    上宮白:“去用膳,沒吃完不準說話。”


    小皇帝:“……”


    禦膳房送來的飯菜擺在桌上,宮女太監盡皆垂首,滿頭冷汗。阿蠻的心反而放了下來,也對,這樣不可一世對皇帝唿來喝去的才是攝政王。


    起身迴頭,小皇帝迴到座位,拿起禦筆,停了許久,在奏折上落下一個“準”字。


    “阿蠻,”上宮絕抬起頭,眼裏帶著說不出的神采與激動,“將此奏折送給陸明輔。”


    阿蠻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他可以肯定,那奏折裏的東西絕對於小皇帝大有裨益。然而上宮白就這麽輕輕鬆鬆略過了。


    將近傍晚,上宮白終於從清風殿裏走了出來。


    前腳剛出,後腳未落,就跟門口的錦瑟打了個照麵。四目相對,彼此表情都明顯變了一變。


    錦瑟:“……”我發誓這次絕對不是來堵你的,真的,我隻是隨便逛逛看看能不能碰到女主!


    上宮白:“……”陰魂不散,這女人為何這樣?


    跟著揉肩捏腰出來的上宮絕:“……”他們又在謀劃什麽?


    就在這時,一道人影踩著長階上來,對這三人盈盈一俯身,“奴婢見過陛下,見過攝政王,見過皇貴妃娘娘,”元元麵色尷尬,仿佛有什麽話想說,“娘娘……”


    來得正好!


    錦瑟正覺得氣氛尷尬,小皇帝那打量的眼神看起來著實滲人,她忙抓住元元的手,大聲道:“怎麽了?是不是宮裏有事,好好好我們這就迴去!”


    “啊?這……”誰知元元卻停了下來,還不怎麽願意動彈,“娘娘,韶華宮裏沒什麽事,就是,就是……”


    吞吞吐吐,必沒好事。


    錦瑟猛然想起元元報憂不報喜的特製,臉色微變,“怎麽了?”


    元元猶豫片刻,眼睛都紅了,看起來像是發什了什麽大事,引得男主與反派都看了過來。


    “就今天早上,娘娘您不是讓人給各宮娘娘送些禮物過去嘛,昨兒沒時間,阿泱姑姑今兒派人送,就……就春景宮裏的玫嬪……”


    錦瑟靈光一閃,下意識道:“不會是我的人剛去,她就莫名其妙死了吧?這麽老套的栽贓嫁禍都有人信?”


    上宮白:“……”


    小皇帝:“……”


    元元大囧,“不是的娘娘,是玫嬪肚子大了!咱們宮裏的太監看見了,抓了小宮女審問,據說都有四個月了!”


    上宮白本欲離開的腳步登時停住,小皇帝純正乖覺的表情霎時皸裂,紫華殿前的守門太監臉色一變,吃驚地抬起了頭。


    “唿,還好還好,我還以為是死了人呢,原來是多了個人……”錦瑟一口氣還沒送完,頓時哽住,“等等,玫嬪好像才十五歲?”


    十五歲,懷孕四個月?!


    ……


    玫嬪今年的確十五,入宮那一年不過才十三,錦瑟在腦海裏迴憶原著,似乎,還真發現了那麽個小炮灰。但也不過是一句簡簡單單輕描淡寫的描述。


    ——對雪媚兒而言,錦瑟始終是她的表姐,她本來不想那麽快戳穿她的真麵目。直到她看見了那個被打入冷宮,受盡折磨的玫嬪,她才終於明白,錦瑟就是一條毒蛇。而毒蛇,是會殺人的。


    錦瑟:“……”呸,你才是毒蛇,你全家都是毒蛇!


    所以,現在玫嬪還沒有被打入冷宮,一切還有轉圜的機會!錦瑟當機立斷,立刻讓人將玫嬪帶到韶華宮,而遇到這種頭頂跑馬場的大事,小皇帝到底年紀小,顯然還做不到穩如泰山,也跟了過來。


    上宮白本來不想去,但不知為何想到了那天晚上行刺錦瑟的男人,心下一動,又改變了主意。


    穿越來了這麽久,韶華宮還是第一次如此熱鬧。


    屏退左右,合上宮門,錦瑟把玩著鳳印,若有所思。


    “陛下,娘娘,人帶來了。”


    阿蠻冷著臉入內,整個人都散發著黑氣,像是從地獄裏牽著小鬼入內,殺氣騰騰,錦瑟有些理解不了他那副仿佛比看見上宮白謀反篡位還要深惡痛絕的表情。


    大概這就是強者對螻蟻的反抗所抱持的蔑視與憤怒,錦瑟不以為意,她現在想的是,怎麽樣才能將這位玫嬪跟女主隔絕開來。


    給皇帝戴綠帽子,打入冷宮肯定是逃不過的,但打入冷宮也是有發揮餘地的——比如弄個假死把人送出宮,施恩於她,先一步結下善緣,給她一個平安喜樂的未來?


    就這麽辦!


    餘光瞥過小皇帝那緊繃的臉跟麵無表情的上宮白,錦瑟打定主意,抬頭一看,隻見一個花容月貌的嬌小女孩被拖進來,雙眸點水,秀氣可愛,還是個單純可憐的小女孩兒呢。


    “陛下饒命,臣妾是冤枉的,臣妾沒有與人私通,都是、都是皇貴妃娘娘派人欺辱臣妾,臣妾是無辜的啊!”


    小女孩伏地跪哭,聲嘶力竭,恨意滔天,怒視錦瑟。


    阿蠻一頓,狐疑看向錦瑟。


    上宮白、小皇帝兩叔侄亦如此。


    雖然沒有證據,但他們覺得玫嬪說得居然極有道理,誰不知道錦瑟在後宮作威作福慣了?又誰不知道錦瑟對後宮嬪妃素來沒好臉色,怎麽這次就那麽巧合剛好送禮過去,發現了有人私通了呢?


    錦瑟:“……”


    自己珠胎暗結還怪到她頭上來了?本宮這麽美麗慧黠,怎麽可能做這個冤大頭!


    手中鳳印重得壓手,錦瑟微眯起眼,冷笑一聲,“女人,你成功的吸引了我的注意。”


    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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