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分未旦,月明星稀。


    清風殿內,交談聲窸窸窣窣,偶有停頓,燈火在威風中搖曳,映在窗上的影子也微微扭曲。


    陸明輔站在床榻前,太醫言之鑿鑿的“陛下已經無礙”像迷霧一樣將他籠罩,他站在小皇帝麵前,目光卻仿若見鬼似的看向上宮白。


    比他更像見鬼的是錦國公,錦老太爺愣在當場,完全想不到事情會這樣發展,看著上宮白的眼睛裏都多了些許詭異的東西。


    攝政王……該不會真的是被雷電劈傻了吧?


    “……明輔。”


    小皇帝輕咳一聲,藥碗在床邊輕輕一放,“陸明輔,天色已晚,朕已無恙,您老迴去吧。”


    陸明輔打個激靈,幾乎是條件發射地搖頭,“不行!陛下身體尚未痊愈,老臣——”


    “明輔!”小皇帝皺眉,慘白的小臉上露出不悅,“朕很好,有皇叔在,朕很安心。明輔佐年紀大了,太醫也辛苦了一天,就讓他們休息會吧。”


    陸明輔漲紅了臉,“陛下……”您這說的是人話嗎?!


    他氣得麵紅耳赤,但心裏卻跟鏡子一樣敞亮。無論上宮白是為什麽沒有對小皇帝動手,小皇帝既然已經醒了過來,事情就算過去了,上宮白……上宮白不會真的跟傳說中的一樣,生了重病了吧?


    陸明輔一麵起疑,一麵又歡喜。若是上宮白真的重病在身,對小皇帝來說無疑是件天大的好事,但另一方麵,他又覺得擔憂,畢竟小皇帝還年少,無論是朝堂還是邊關、外戚,基本都是靠著上宮白一力壓下的。若是上宮白身體果真出了問題,消息一旦傳開,這些勢力,還能如現在這麽安分嗎?陛下的皇位……難道就真的能坐得比現在穩妥嗎?


    想到這裏,陸明輔忽然神色有些恍惚——其實上宮白做的事情,並不比自己少,甚至,比自己還多很多。


    可誰讓他有篡位之心呢?他是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況是為陛下鞠躬盡瘁?


    陸明輔心緒不寧,再對上小皇帝那含笑的眼,心裏也明白了幾分。當即拱手,“既然如此,那老臣就告退了,陛下身體不適,明日早朝可以暫歇,老臣會讓人通知下去,陛下保重身體才好。”


    “知道了知道了,”小皇帝不耐煩地揮揮手,“你快走吧,我還要跟皇叔說說話呢。”


    陸明輔點頭,一轉身,就看見目瞪口呆滿頭霧水的錦國公。他頓了頓,眯起了眼,神色露出幾分得意,冷笑道:“我都走了,老友,你也一起吧。”


    說罷,他上前一把拽住錦國公的頭發,“走吧朋友,讓老朽送你一程!”


    錦國公人還恍惚著,就被報複性地抓住頭發往外拖,頓時氣急敗壞,“姓陸的你!”


    “閉嘴!”陸明輔心情大好地嗬道。


    兩人拉拉扯扯地離了清風殿,小皇帝掀開被子,指腹的刺痛讓他動作滯了一瞬,隨即又若無其事地站起來,走向一邊。


    上宮白從始至終都閉著眼,這秋夜的寒涼像是凍結了他的體力,他靠在椅子上,手裏捧著新換的熱茶,卻沒喝一口。小皇帝在他麵前停下,目光沉沉地打量他的臉,而後驚訝地發現,上宮白好像在打著淺淺的酣?


    他……睡著了?!


    小皇帝揉了下眼睛,確定自己沒有看錯,卻還是猶豫著喊道:“皇叔?”


    上宮白沒反應,過了會兒,小皇帝試探著伸手,碰了下上宮白的手。那手捧著茶盞,卻冷得沁人,手指的顏色比瓷器還要白,小皇帝手指一縮,上宮白倏地睜開眼。


    他的視線並不淩厲,卻很清醒,眼睛睜得快,視線卻放在水平線之下。過了幾秒才抬起眼簾,看向站著的、比自己稍微高一點的小侄兒,想了想問:“好些了?”


    往日上宮白也不是沒有關心過小皇帝,那時候的他表現得甚至會比現在更加殷勤熱諾,至少聲音是疏朗有力,眼神是灼灼自信的,總帶著說不出的得意與蔑視。


    但好像沒有哪一次,比現在這次更加真心。


    小皇帝有些捉摸不準他的路數,說話也小心翼翼了很多,“嗯……啊,好多了,皇叔你——”


    “好些了,就穿衣服。”上宮白言簡意賅,放下茶杯,站了起來。


    穿衣服?


    小皇帝愣住,“皇叔?”


    上宮白看他一眼,表情冷淡,目光沉靜,像是死水一般,“十三歲,不是十歲,還需要本王幫你穿?”


    小皇帝眼皮一抽,他記憶裏一向不錯,剛登基時起不來,這位不可一世的皇叔風風火火闖進宮殿,二話不說就拿龍袍給他套上,就跟麻繩套螃蟹那樣的套法一模一樣,簡單粗暴且極其不耐煩。


    那實在不是很好的記憶,他記得自己在朝堂上被朝臣取笑的畫麵,羞憤地紅了臉。


    他沒說話,訕笑著轉身,臉色陡然陰沉下來,取了椸架上的常服穿上。直至這時候他才想起來阿蠻的去向,但側頭看看上宮白那懶懶散散的樣子,又閉上了嘴。


    套上衣服後,上宮白就出了門,小皇帝自然得跟上。


    “皇叔,我們去哪兒?”小皇帝問。


    殿外有些冷,已經快入冬了,上宮白其實是很怕冷的人,他在門口停了停,不答反問:“有披風嗎?”


    小皇帝心下一動,神色古怪道:“……有。”


    “拿一件出來。”上宮白道。


    小皇帝說:“皇叔別擔心,我……”


    “我要用。”


    小皇帝:“……”您真金貴!


    小皇帝冷著臉迴了清風殿,看看椸架上的披風,翻了個白眼,從櫃子裏又翻出一個,先給自己穿上了才溫溫吞吞拿了大披風給上宮白帶出去。


    上宮白平靜接過,“走吧。”


    小皇帝無言以對,當今天子給你拿東西,連聲謝恩都沒有,未免太張狂了些罷。


    然而過了片刻,他才知道那句張狂想得早了。站在紫華殿內,坐在滿山奏折前,盯著被驚醒的太監宮女們不可置信的視線,小皇帝看向上宮白,“皇叔,我……朕才剛醒!”


    上宮白掀了掀眼簾,“哦。”禦史跑他門外哭訴天子不理朝的時候,他有時候還沒醒呢。


    小皇帝見他無動於衷,人簡直要氣笑了,“皇叔,現在才過子時!”


    上宮白打了個哈欠,招唿太監給搬個躺椅過來,然後對小皇帝道:“而今天色漸寒,秋冬更替,北地多大雪,南方有決堤,四大家族明爭暗鬥,都仰賴陛下天威恩重賞罰分明,其下不知多少黎民百姓等著陛下開創太平盛世。陛下為萬民之表,自然要為萬民殫精竭慮日理萬機。陛下睡了一天玩了半個月,本王覺得,陛下體弱多病,興許就是奏折批得少了,多活動活動也就身康體健了。”


    小皇帝:“……”人話?


    “放心,皇叔就坐在這裏陪你,正好陸明輔說明日陛下可以不用上朝,時間足夠得很。”


    小皇帝盯著那鋪著厚厚軟墊、旁邊放著香茶點心的“坐”,嘴角一抽,眯起眼睛。


    他懷疑上宮白純粹是自己沒休息好也不想讓他好過,他有證據,很多!


    上宮白抬了抬眼,“陛下,擱置了半個多月的折子,請吧,別辜負了天下萬民的期待。”


    說罷,他打了個哈欠,對小太監說:“給本王再拿條毯子,擺個炭爐過來。”頓了頓,又似乎有些嫌棄地瞥了眼小皇帝,“給陛下來碗粥吧,少吃點,頭腦更清醒。”


    小皇帝握著禦筆的手隱隱泛白。


    “那可真是多謝皇叔關、心、了。”


    “不客氣,”上宮白勾了下嘴唇,“應該的。”


    小皇帝:“……”呸!


    韶華宮。


    內殿。


    錦瑟坐在床頭,神色嚴肅,兩隻眼珠子像是快要瞪掉出來了,注視著手上的披風。


    元元的小腦袋點了又點,眼見著就要磕到地上,阿泱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然後兩手一彎把人抱倒了旁邊的小榻上。


    “這丫頭今天跑得累了,”阿泱放低聲音,走到床邊,伸手替錦瑟抖抖枕頭,“睡吧娘娘,興許隻是我看錯了。”


    “不,不會!”按照女主光環定律,雪媚兒要是真想進宮,天助她也!錦瑟愁眉苦臉地拉著阿泱過來,“阿泱你坐,我跟你合計合計。”


    阿泱:“……”


    錦瑟語重心長道:“你看啊,我覺得雪媚兒這個女人很有問題!她不是都給外麵定親了嗎?怎麽還想著入宮呢?”


    阿泱安撫道:“娘娘,其實她進來了又能怎麽樣呢?那也不過是個宮女。您不是說了要將她拿捏在手裏,我們大可以將她放在韶華宮當個掃灑宮女,便是十年八年她也出不了頭。”


    那是你沒見識過女主光環的厲害。


    在錦瑟的認知經驗裏,但凡女主跟男主深處同一座建築物中,無論這座建築物有多大,最後他們一定會狗血的相遇!


    錦瑟心裏還是不放心,“阿泱,你明兒多跑一趟,送信出宮,問問爺爺到底是怎麽迴事。雪媚兒入宮不可能半點消息都沒有,除非她是自己偷偷入宮,瞞著爺爺跟我……”


    女主按說是沒錯的,可她又做錯了什麽?憑什麽要被女主光環碾壓籠罩?


    “雪媚兒不會無緣無故入宮的,”錦瑟一把摁住阿泱的手,目光凝重,“阿泱,你相信我,雪媚兒這個女人不簡單。”


    錦瑟的擔心不無道理,事實上,阿泱看見雪媚兒的瞬間,頭皮也是一緊。


    雪媚兒在府中是以知書達禮、溫柔敦厚出名,既然已經定了婚約,怎麽可能會悄無聲息的潛入皇宮?入宮程序繁瑣,她無人脈,如何能進?她若有人脈……又是誰的人脈?如果以前都是裝的,那麽在國公府裏那好幾年的時光,未免有些太虛偽,也太可怖了些。


    “放心吧娘娘,”阿泱鄭重道,“這件事,我會去處理。”無論雪媚兒有什麽目的,她都不會讓這女人傷害娘娘半分!


    翌日,阿泱起了個大早,打算親自出宮一趟。


    行至紫華殿,腳步忽地一頓。


    小皇帝一大清早站在門口對大紅石柱拳打腳踢,而後朝天無聲怒吼,之後蹲在地上無聲長歎,最後抬起手臂朝裏麵狂舞,仿佛在扇什麽人巴掌。


    阿泱:“……”中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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