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皎潔,清澈如水。


    靜庭之下,玉池見底,遊魚仿若空遊無所依,悠然自得地沐浴著月光。下一秒,一道黑影突然從旁邊顛簸而過,驚得遊魚往水下一藏。


    錦瑟麵紅耳赤,丟下一句唿嗬,擲地有聲,“站住!你給我站住!”


    媽的,醫院的休閑區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大了?有這個資金幹點什麽不行?把人均工資提高點它不香嗎?


    還有這個病人也很奇怪,讓他迴病床又不是上戰場,總躲著自己幹什麽?老娘又不會給他打一針葡萄通,還能痛死他?那親屬是吃幹飯的嗎?怎麽都不來幫個忙?


    靠,不會是孤身在外打工人吧?


    “你大爺!”錦瑟堵在出口,兇巴巴地挽袖子,跑得香汗淋漓,“給老娘出來!再不出來我叫保安了!”


    又是護士,又是保安,帶刀侍衛在暗處蠢蠢欲動,“皇貴妃娘娘是不是在叫我們?”


    他們都是攝政王安插在宮中的棋子,平常除了守衛皇宮之外還負責打聽消息,但他們什麽時候多了這兩個外號,他們怎麽不知道?


    “別吧,”另一人道,“我覺得以攝政王的能力,好像應該大概……抓不住吧?我們現在衝出去,萬一惹怒了皇貴妃娘娘……”


    錦瑟在宮中跋扈剽悍,惹怒了她就算不能當場殺人,背後穿的小些也是帶著毒釘的。


    幾人麵麵相覷,紛紛心生退意。


    反正攝政王也沒下令,他們衝出去多尷尬啊,還是乖乖在這裏等消息吧。


    其實上宮白倒不是不想叫人,隻是之前錦瑟一語驚人他,他冷不丁地腳下一滑,就那麽撞上了假山,現如今頭上正盯著個大包,非常……丟人。


    堂堂攝政王,雖然已經撒手不管往生事了,可讓他狼狽地像屬下求助?嗬,算了吧。


    然而好麵子的後果,就是被喝了酒之後態度異常剽悍、速度非常拔萃的錦瑟給堵在了禦花園。上宮白站在角落裏,簡直有些不堪迴首。


    他知道錦瑟對他抱有邪念,但萬萬沒想到此女竟然如此癡迷於他,敢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在小皇帝眼皮子底下對他窮追猛打。


    現在細想想,忽然就覺得當初小皇帝要將她扒皮喂狼似乎也不無道理。就衝這給他戴綠帽子的強勢,就值得被抄家滅族。


    但這頂綠帽子他根本無意沾染。


    上宮白想想那張漂亮的臉,歎了口氣——都怪自己太過出色。


    “出來……”幽幽的唿喚傳進假山之內,“你出來啊,出來……”


    上宮白:“……”


    他轉過身,又欲轉身。孰料就在此時,他餘光中突然看見了一人,那人身材高大,形色鬼祟,穿著帶刀侍衛的衣裳,卻給人一種陰險猥瑣的錯覺。


    他頓了一頓,心生疑惑,總覺那張臉似乎有些眼熟,卻還未想到是誰,錦瑟的臉就突然出現在畫麵內。


    男人亦是驚了驚,下意識躲在假山後,手中寒光一閃,冷冷盯著錦瑟。


    上宮白足下微頓,晦暗角落掩住月光,也掩住了他瞳中的冷光。錦瑟搖搖晃晃地走著,抬手擦去額頭的熱汗,皙白的膚色在月光下越發顯得吹彈可破,讓人想要一親芳澤。


    錦瑟的臉很紅,她的怒火如燒,眉宇之間帶著說不出的英氣,“好啊你,還挺會躲,真以為老娘抓不住你了是吧?你等著,老娘跟你耗上了!”


    男人驚疑不定,見錦瑟越走越緊,臉色越發難看,眸中的殺意刺骨寒冷,慢慢拔出了手中的利刃。


    上宮白一動不動,假山中鴉雀無聲,他冷冷看著這一幕,想起自己被迫參加的重陽宴。


    他不喜歡禦花園,更不喜歡重陽宴。


    也不喜歡這個算計他的女人。


    “喂!”就在這時,錦瑟氣沉丹田,陡然一聲暴喝,就像先前她莫名其妙出現在禦花園中一樣,再次打破了他的沉思。


    匕首一抖,叮啷墜地,男人也被這動靜駭得變色,心虛地左右看。


    上宮白再度無語,他突然發現錦瑟的出人意料並不針對自己,而是所有人,包括她的敵人。


    男人沒有發現有人靠近,以為這裏並無旁人,頓時鬆口長氣,慢慢蹲下身撿起匕首,兇眼瞪視錦瑟,眼裏帶著說不出的憤恨。


    他全然沒有想過,或許此時此刻,四周正有一張鋪天蓋地的羅網,將他緩緩包圍。


    上宮白知道這張羅網在收緊,所以他穩若泰山,隻等收網。


    然而正如他所想,錦瑟最會出人意料。就在男人高大的影子擋在她身後,拔刀欲刺、羅網欲收的時候,錦瑟突然往後退了一步……


    “混賬東西,再跑我就——”


    男人冷笑,“是你自己找死,那可怪不得我了!”他抬起手,猛然一刺!


    錦瑟聽見聲音,下意識地迴頭,然而下一秒,她的眼前突然一片黑暗。身體被拉扯撞擊著向某個方向倒下,錦瑟以為自己掉進了滾筒洗衣機,轉了個頭昏腦漲,下意識抱住了麵前的人,“啊啊啊我洗了!”


    攬住她的人動作一停,果然醉得不輕,說話都糊塗了。


    上宮白無奈,摁住懷裏亂動的人,抬頭一看。帶刀侍衛眼觀鼻鼻觀心,拖著被自己匕首刺中喉嚨的屍體迅速消失在兩人眼前。


    消失的前一秒,還微妙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意味明顯——放心吧王爺,事情交給屬下,您繼續!


    而錦瑟還抱著他的腰死命大喊著:“我洗了我洗了……”


    他額頭又痛了。


    良久,上宮白突然覺得不對,背上好像有一雙手正在上下抓撓,錦瑟柔、軟的身體冷冰冰的,下意識往他懷裏鑽,連額頭都在他下巴上蹭。上宮白詭異地看了眼被自己蒙住眼睛未曾看到血腥畫麵的錦瑟,嘴唇繃緊。


    “頭疼,”天旋地轉所造成的反胃感慢慢消失,錦瑟身體不自覺地往下滑,“嘶,頭好疼啊……”


    上宮白本想將人丟開的,聞言鬆開覆眼的手,對上錦瑟朦朦朧朧的淚眼,“都怪你,”她好像認出了自己,“你跑什麽,不就、就是讓你迴病床嘛,又、又不是讓你去火葬場。”


    病床?上宮白怔了下,目光一閃,收緊手臂,“什麽?”


    錦瑟簡直太委屈了,她哭得梨花帶雨,“我們做大夫的,怎麽、怎麽這麽命苦啊。工資沒多少,病人還總跑……嗚嗚……我容易嗎我?我不就為了買個房買個車將來娶個好老公生個好兒子頤養天年?我說你們跑、跑個屁啊!又不要你們的命,草!”


    上宮白默了默,“你是為了給我看病,才追來的?”


    “不然咧?”錦瑟想扇他耳刮子,卻沒力氣,眼睛瞪大了,眼角緋紅,“難道來殺你的啊?”


    上宮白心情複雜,疑惑不解地看著她,“就為了這個?”為了給他看病,為了……為了對他好?


    錦瑟癟嘴,徹底哭了,“哇啊啊……”


    上宮白向來從容,卻被這哭聲震得一晃,條件反射地捂住她的嘴,而後聽到一連串的“咕嗚嗚嗚嗚……”


    “……”上輩子從沒有人這麽近的在他麵前哭過,他罕見地有些慌了手腳,板起臉沉聲,“不準哭!並不是本王欺負你,你怎——”


    “嗚嗚!嗚嗚嗚!”放屁!就是你!


    上宮白竟然聽懂了,他看著那雙明豔攝人的眸,竟有幾分尷尬。方才如不是他誤會了,當也不會鬧出這樣的事來,可誰知道錦瑟醉了之後還想著給他治病?


    再說他有什麽病?


    上宮白束手無策,正不知該如何辦時,錦瑟卻又不哭了。她伸出手,抽噎著將手探上上宮白的額頭,疑惑地眨眨眼。


    額上一痛,上宮白頓時沉默,突然想起來,自己剛才好像就頂著這個大包跟帶刀侍衛麵對麵。


    上宮白:“……”


    他想沉下臉警告錦瑟別亂摸,可不知為何,眼裏卻始終凝不出寒意。良久無言,上宮白想不通,索性不想了,低頭看看錦瑟,歎了口氣,忽一彎腰,將人給抱了起來。


    “別哭了,”他輕聲道,“我送你迴宮,乖乖的,別吵好嗎?”


    “迴宮?”錦瑟茫然地縮在他懷裏,聽明白了那個“迴”字,欣慰道:“終於要迴病床了啊!”


    上宮白忍俊不禁,“嗯,迴病床。”


    “好好好,這才乖嘛!”錦瑟終於安了心,意識朦朧地閉上眼,腦袋一偏,睡去了。


    在夜風裏跑了許久,上宮白抱著她時還能感受到她了略微急促的唿吸,唿吸很淺,酒氣被夜風稀薄淡化,隻餘下淡淡的清香。


    帶刀侍衛心領神會,默默到了前方開路,將所有前往韶華宮的障礙都調開,整條宮道空無一入。


    上宮白穩步走在宮道上,掌心裏的手臂被他握得溫熱,連他自己都不那麽冷了。


    韶華宮就在眼前,宮門緊閉,上宮白在牆角發現一片衣角,若有所思地看向錦瑟那張小臉,“……難怪人人都說你跋扈,翻牆,哼,哪個大家閨秀像你一樣?”


    錦瑟似乎聽見了,撇了撇嘴,“大家閨秀有什麽好的,我……要做江湖俠女!打、打家劫舍!”


    上宮白:“……”打家劫舍的俠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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