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biquxs.info/


    </p>


    1


    “兄弟,往日常聽你說在合河村受了冤氣,我也未曾細問,今日你我既去複仇,你可詳細說與我聽,大哥不才,定讓你出了這口惡氣。”柳甲與章船一路南下,過了舒城縣,坐在龍舒水的渡船上,柳甲一邊欣賞風光一邊問道。章船憤憤道:“此事不提也罷,一提起就惱人。”柳甲笑道:“不須生氣,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況且此事才過五年,你且說來聽聽。”


    原來,章船是安徽桐城鄉下人,村子裏恰好有魯王河、雙龍河、興店河三河交匯,故名合河村。章船自小父母雙亡,靠替財主打柴為生,長大後,因牛高馬大,體格結實,又好鬥呈兇,為人狡詐,更兼蠻不講理,村裏無人不懼,路上相遇,皆避而遠之,不敢招惹。章船經常糾集本村和周邊魏莊、徐店等村裏的無賴之徒,整天無所事事,東遊西蕩,為害鄉裏,百姓敢怒不敢言。


    一天,村裏的魏全有與魏真因田土問題發生爭執,魏真譏笑魏全有名叫“全有”,實際乃一無所有,是個窮光蛋,魏全有大怒,舞著鋤頭要與魏真拚命,怎料魏真身手敏捷,不僅奪了魏全有的鋤頭,還將他打得鼻青臉腫。魏全有技不如人,隻得哭哭啼啼地向章船求救。


    章船大怒,二話不說,令魏全有前頭帶路,自己攜帶胖子、瘦子、高子、矮子四個小兄弟,浩浩蕩蕩地朝魏真家進發。魏真聽到消息聞風而逃,章船找不到人,隻好拿魏真家裏的東西出氣,一陣濫砸,驚動了左鄰右舍,一些膽大的出來規勸,也被章船罵得灰頭灰臉的縮了迴去。


    東西砸爛不少,手臂也累得酸痛酸痛的。章船等人出了惡氣,正準備帶胖、瘦、高、矮四兄弟凱旋時,隻聽外麵吵吵鬧鬧,舉目一望,不禁大驚失色,魏真這混蛋帶著七八個捕快提刀趕來了。章船大怒,自己作福作威多年,還沒有人敢去報官的,今天魏真吃了豹子膽,竟然帶著捕快來抓我。


    章船雖然惱火,但也不敢公然與官府對抗,隻得壓住性子,大喊:“快跑。”話未喊完,人已經沒了蹤影,胖、瘦、高、矮四兄弟見勢不妙,也驚得各處逃散,留下老實人魏全有一人嚇軟在魏真家門口,被捕快逮了個正著。


    章船五人雖然一路狂奔,但隨後趕來的捕快緊追不舍,村口又有幾個衙差橫刀攔住出路,胖子、瘦子、高子、矮子四人被擒,章船情急之下,不得已跳河潛入水底,這才逃往村外躲過一劫。


    章船不敢迴村,躲到鄰村村民章誌家裏藏了起來。章誌畏懼章船淫威,不僅不敢聲張,還趕緊讓妻子備上好酒好菜款待,章船酒足飯飽後,又令章誌去合河村打探情況,得知胖子等人被押往縣衙,各挨了五十大板放了迴來。


    章船暗喜,此事總算躲過了,且看我如何收拾魏真這廝。


    來到胖子家中,胖子哭喪著道:“船哥,這次咱們捅了馬蜂窩,我們被抓到縣衙才知道,魏真的姑父是縣衙裏的書吏。”章船大吃一驚道:“怪不得這廝如此大膽,竟敢跟我對著幹!”胖子又道:“他姑爺讓我們帶話給你,務必賠償魏真十兩銀子,不然,緝捕歸案,杖打一百,充軍遼東。”


    “他娘的,魏真家那些破東西最多就值三四兩銀子,卻要老爺賠他十兩?”章船大為光火。胖子怯怯地道:“船哥,識時務者為俊傑。”章船緊握拳頭,聽了胖子這話,又見他屁股上皮開肉綻,緊握的拳頭慢慢鬆開了,唉!真沒想到魏真這廝竟然縣衙裏有人,我若再去尋仇,打傷了他,自己也定然難逃牢獄之災,罷罷罷,還是忍一忍,趕緊籌錢免災吧。


    章船左借右湊四處籌錢,終於借來十兩銀子,極不情願地來找裏長章遠東,托章遠東攜銀子撮合這事。六十多歲的章遠東搖頭歎息道:“你呀,這次碰到石頭了吧,都是鄉裏鄉親的,以後別太囂張了,百姓老實拿你沒辦法,官府還治不了你?”章船連道:“是是是。”章遠東見章船態度誠懇,遂帶著銀兩找到魏真,那魏真也知道章船是個無賴,因此適可而止,收了錢,答應次日就去縣衙銷案,至此章船總算躲過一劫。


    此仇此恨,章船五年來一直念念不忘。


    2


    合河村三河交匯,渡口十餘處,好幾家村民就是靠在河上擺渡南來北往的過客謀生,其中在雙龍河上擺渡的魏真船最新,技術最好,收費亦合理,因此生意紅火,全家人每月靠這首船生活,日子過得美滋滋的。


    魏真為人忠誠老實,安分守己,在村裏口碑很好。


    這天天空晴朗,魏真撐船在雙龍河北岸,看看兩岸無人過河,遂將船停在岸邊,一個人蹲在船頭抽起煙來。煙這玩意兒,魏真可是頭一次玩,據說是從遙遠的海外野蠻人那裏運來的,是城裏達官貴人的專利,一般人還沒資格享受呢。魏真最近幾年有錢了,今日高興,也花了五文錢買了一小包嚐嚐鮮。魏真吸了一口,煙霧進肚,直嗆得不停咳嗽。


    雖然難受,可魏真依舊滿臉喜樂,笑道:“城裏人享受的就是不一樣,咱鄉裏莊稼漢還真不習慣,嘿嘿!”


    突然,背後傳來說話聲,魏真以為來了過河的客人,迴頭一看,岸邊不遠的田埂上走著一男一女,仔細一看,男的竟然是惡霸章船,女的紅衣綠裙,畫眉戴金,一看就是城裏人。魏真好生奇怪,章船老大光棍一個,四年前因敲詐他人不成,將人打傷後不知蹤跡,今天怎麽帶著個花俏姑娘迴來了?唉,誰家的姑娘真是瞎了眼,竟然看上這麽一個惡棍!


    魏真納悶了一會兒,再抬頭一看,章船和那少女已經遠遠離去。


    過了三天,魏真正要撐船渡五六個客人到南岸去,忽聞章船高聲喊道:“魏真兄弟,等一等。”魏真大驚,章船意欲何為?莫不是還記得五年前的仇恨,今番尋是非來了?


    章船帶著一人走來,熱情地招唿道:“魏真兄弟,多年不見,聽說你撐船都發財了。”


    見章船一臉熱情的模樣,不像是來找茬的,魏真懸著的心終於落下了,強做笑臉道:“章船兄弟笑話了,我撐船也就掙點稀飯饅頭,混個半溫半飽。”


    章船道:“我這位親戚柳甲哥哥要過河,煩請你渡他過去,”說著就掏出五文錢塞到魏真手中,魏真大駭,忙將錢退迴道:“既是章船兄弟親戚大哥,我渡他過去就是,收什麽錢。”


    章船道:“既如此,改日我請魏真兄弟吃飯。”接著扶柳甲上船,道:“哥哥一路平安,日後常來。”說罷跳下船迴到岸上,直待魏真的船走遠了才轉身離去。


    “這位兄弟,你是章船什麽親戚?”章船光棍一條,幾年不見,他哪來的親戚,魏真見柳甲穿著得體,衣料光豔,料想不是莊稼漢子,忍不住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柳甲立於船側,假意欣賞著風景,實際上正等著魏真搭話,見他果然上勾,遂拱手迴道:“也算不上是什麽親戚,對了,船家,章船此人為人如何?”魏真本想實話實說,可又想萬一這話傳了出去,招惹了這潑皮,那就麻煩了,遂支支吾吾地道:“哦,哦,很好,很好的。”柳甲聽了頷首道:“嗯,那我就放心了。”


    3


    魏真和妻子宋錢英、兒子魏軍吃過晚飯正在園子裏乘涼,忽聞院外有人敲門,七歲的兒子魏軍趕緊跑去開門。魏真大聲問道:“娃兒,是誰呀?”魏軍沒有迴話,而是慌張地跑到媽媽宋錢英懷裏。魏真頗覺希奇,朝門口一望,見章船提著兩壇酒,一盒糕點,穿著一件白襯衣、外套一身整齊的長袍笑嘻嘻地進來了。


    魏真大恐,慌裏慌張地站起來讓座,宋錢英趕緊將兒子推進房裏,自己則用一種怪異地眼神看著這個惡棍,心裏琢磨著章船的來意:“今日怎麽迴事,這惡棍大熱天穿著長袍不怕熱麽?五年前舊恨未消,今個兒提著禮物上門意欲何為?”


    章船樂嗬嗬地坐下,魏真緊張地問:“兄弟,你這是?”


    章船左右看看魏真夫婦,嗬嗬笑道:“魏大哥,嫂子,你們這是幹嘛,坐下呀,今天兄弟有事相求,你們好歹要幫幫小弟。”


    魏真夫婦互望一眼,誰也捉摸不透這惡棍的來意,肚子裏雖是心神不寧,顏麵上卻不得不強作笑臉嘿嘿嘿嘿地陪著章船坐下來。


    宋錢英笑道:“你魏大哥是個老實巴交的規矩人,除了撐船外沒有什麽本事,他能幫你什麽?”魏真也說:“是呀兄弟,這村裏就我最窩囊了,我能幫你什麽嘛?”


    章船笑道:“大哥,嫂子,我就不拐彎了,直接跟你們說吧,兄弟我最近走桃花運了。”


    章船說道此處,臉上一副小人得誌的模樣,又將凳子挪了挪,離魏真更近了,複神秘言道:“我結識了一個縣城小妹子,人長得特漂亮,嘿嘿,當時為了哄來這個小乖乖,我騙她說我在咱合河村裏有條船,每月光靠渡船就有二三兩銀子的收入,不比城裏官老爺們差。”


    說起成功誘騙小姑娘的事,章船樂得不能自已,捂著嘴嗬嗬嗬嗬地笑了起來。


    魏真夫婦對章船心存芥蒂,不敢相信他,但這話他們信了,因為,這惡棍天生就是做這種缺德事的人。


    “但是,劉大哥你知道,我哪來的船呀?前幾日他哥哥突然來村裏找我,可把我嚇壞了,幸好我機靈,騙他說我的船租給本村做買賣的二叔,二叔將船開到呂亭鎮裝貨,要過三五天才迴來。雖是騙過他一時,可我還是放心不下,萬一柳甲哥哥過幾天又來暗訪,他看到我沒有渡船,這好事不就完了?”


    魏真夫婦終於明白了,原來上次與章船一起走路的女子,就是他嘴中的“小乖乖”,而坐上渡船,與章船告別而去的男子,就是他未來的妻兄柳甲。


    “那……我能幫你什麽忙?”魏真問道。


    “你將船租給我一個月,讓我先騙過柳甲哥哥,等他把妹妹嫁給我,生米做成熟飯了,嘿嘿,也不怕他們反悔。”說到這裏,章船樂得嘿嘿直笑。正在魏真夫婦思考怎麽迴絕章船時,章船又道:“我現在籌了八百文,想用這八百文租大哥大嫂的船,一個月,一個月內我將小乖乖娶進家來,到時候自然將船完璧歸趙。”說著,章船摸出八百文銅錢就要往魏真手上塞。


    魏真哪裏敢接,手像觸電一樣往後縮,慌忙推道:“別、別這樣。”


    章船笑了笑,略帶埋怨地說:“大哥,兄弟都是三十歲的人了,至今一事無成,好不容易有這麽個成家的機會,你不會不幫我吧?這錢你今天必需拿著,這個忙你做大哥的也必須幫,這八百文也夠你一個月渡船的收入了吧?我都這麽誠意了,大哥你不幫我,是不是太過分了?”


    唉,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魏真夫婦暗想,如果今天不答應章船,以後在村裏難有安穩日子過,還不如做個順水人情將船租給他,反正騙人的又不是自己。


    魏真道:“章船兄弟,我這船一個月也就四五百文錢的收入,你租一個月給我四百文行了,哪用得著這麽多?”


    章船大笑道:“魏真大哥真是實在人,我當然知道租船用不了這麽多,可是大哥你將船租給我,那是幫了我大忙,你今天不幫我,我就得一輩子打光棍,這是錢能解決的事嗎?”說道這裏,章船迴首望門,確信沒有外人進來,才傾身向前靠近魏真,壓低聲音道:“再說,這事還得求大哥你替我保密,千萬不能對外人說我租你的船,要有村民問起,你就說船賣給章船了,不然咱村裏人多嘴雜,萬一這消息泄露出去,我的終身大事就算全完了。”


    魏真忙說:“這事你放心,我保證不說出去,錢我就收你四百文。”


    “不行,多出的就算是我給大哥的感謝費,花八百文買個城裏姑娘做娘子,值!哈哈哈。”


    魏真還要推辭,宋錢英插話了:“章船兄弟真有本事,把這個城裏姑娘娶進村來,我們全村人都沾光。”又向魏真使了個眼色,魏真得了娘子的授意,也就不再推辭,當章船再次將錢塞過來時,魏真憨笑著接下錢道:“收章船兄弟這麽多錢,真是不好意思。”


    章船笑道:“這是哪裏的話,大哥你幫了兄弟這麽大的忙,我以後還得好好感謝你和嫂子呢。”


    一切談妥,章船大喜,起身告辭道:“劉大哥,我明天就去替你撐船渡人,你就好好在家享福,我走了。”走到門口,章船又想到什麽似的返迴來道:“大哥,我們寫個字據吧。”魏真夫婦同聲問道:“什麽字據?”


    章船也不答話,取出白紙和筆,磨好墨,在上麵寫了幾列歪歪斜斜的字交給魏真道:“大哥,我也不讀什麽書,不知道怎麽寫,你看看這麽寫行不?”


    宋錢英搶過去看,魏真也湊過身去瞧,隻見上麵寫著三列字,第一列寫著:“租船文書”四字。第二列字離第一列字很遠,自上而下寫著:“章船付船費八百文給魏真夫婦,船歸章船使用一月。”第三列緊挨著第二列,也是從紙的最上端寫起:“所有配套設備隨船移交,雙方不得反悔。”夫婦二人一看也沒有什麽毛病,相互望了望,謹慎地點了點頭。


    章船見他們點頭了,遂拿過紙,在後麵簽上自己的名字,將筆遞給魏真,魏真也在後麵簽上自己的名字,章船又讓宋錢英也簽上,三人再各自按了手印,章船折好紙,收了毛筆,笑嘻嘻地道:“太冷了,我得迴家加衣服去。哦,對了,這兩壇酒一壇是給大哥的,一壇是給侄兒的,糕點嘛,是專門送給嫂子的。”說罷拔腿飛跑離去。


    章船走了,魏真夫婦納悶了很久,章船到底怎麽了,這麽熱的天氣,他竟然穿著長袍,不僅不熱,反而還說太冷了?給大人送酒也不足為奇,為何給自己七歲的兒子也送一壇,真是讓人莫名其妙。


    但是不管怎樣,自己也算是盡力而為地幫了他,以後他章船能不能騙到城裏姑娘那是他自己的事,反正我也沒有吃虧。


    4


    第二天,章船大搖大擺地來到渡口,撐起魏真的船開始收錢渡人,按照平時的慣例,每渡一人收一文錢,章船逢人就說:“這船我買了,以後都是我來為大家渡河。”許多人詢問魏真,魏真畏懼章船,害怕泄露了他的秘密,也遮遮掩掩地承認自己將船賣給了章船。一時間,村裏上下都以為這船為章船所賣,章船成了新的擺渡人。


    不知不覺過了二十多天,卻並未見章船將城裏姑娘娶進家來,再加上章船到處宣揚買了自己的船,魏真夫婦心裏七上八下的。好不容易挨到一個月期滿,魏真匆忙忙地來到渡口要船。


    到了河邊,老遠就看見章船坐在船頭吃西瓜,魏真快步走近喊道:“章船兄弟!”


    章船一看是魏真,笑道:“喲,大哥,來,吃塊西瓜。”說著熱情地遞上一塊。


    魏真接過西瓜,吃了幾口後問道:“兄弟,都一個月了,這船?”


    章船苦笑道:“大哥,你再給我寬限十日,十日後我就成了,小乖乖的哥哥來看過了,但他爹娘還未完全放心,再過幾日兩個老東西會來,在此關鍵時刻,你可一定要再幫我一把,再說我給大哥的租金不低,即使再延十日,大哥你也不虧。”


    魏真無奈,隻好悻悻歸去。


    又過了十日,魏真複來,見柳甲坐在船上與章船飲酒,知道是小乖乖的哥哥,章船未來的妻兄,不好當麵揭穿,隻好空手返迴。


    過了兩天,再來要船,章船又推說道:“嶽父嶽母大人來看過了,見我如此勤勞,對我很是放心,我這幾天正忙著找媒人前去提親,隻要嶽父嶽母大人收了聘禮,這事就算成了,我馬上退船給大哥。”


    七八天後,章船依舊推脫道:“小弟三日後成親,隻要新娘子過了渡船,入了我家,大哥你就自個兒來擺渡,小弟我拜堂入了洞房,哈哈,天天在家抱著娘子行樂,再也不受這日曬雨淋之苦了。”


    可是過了三天未見什麽新娘子入村來,魏真著急了,宋錢英罵道:“你真窩囊,怎可仍由他拖延時日,今日再去定要將船討迴,若不然,你就死在外頭莫要迴來!”


    見娘子發了怒火,魏真左右為難,一頭是惡霸,一頭是悍妻,將個老實人夾在中間,隻苦得魏真唉聲歎氣,不知如何是好。


    宋錢英見丈夫不敢前去催討,遂道:“也罷,你不去是吧,這日子沒法過了,我今個兒死給你看。”宋錢英說著就要以頭撞牆,嚇得魏真趕緊抱住不放,求饒道:“娘子息怒,我這就去要船,這次無論他如何狡辯,我定不容他,非要討迴渡船不可。”


    穩住了娘子,魏真喝了幾口酒壯了壯膽,火急火燎地朝河邊趕來,到了渡口,見章船還在艙裏睡覺,用力敲了敲船艙木板。章船醒來,睜眼一看是魏真,躺在那裏一動不動,懶懶地道:“今天老子困,不渡人。”


    魏真笑道:“兄弟,是我呀,魏真大哥。”


    章船閉著眼睛不耐煩地道:“皇帝來了也不渡。”


    魏真賠笑道:“兄弟困了,不想渡人就迴家睡去,還是我自己來幹吧。”


    章船一下子坐起來,看到旁邊有昨天打開未吃完的半塊西瓜,隨手拿起,用手搬開一小塊給魏真,自己則拿著另一塊走到船頭吃了起來。魏真接過西瓜卻無心享受,也跟著章船來到船頭,賠笑著說:“這船?”


    章船一臉陰沉,隻管吃西瓜,並不搭理他。魏真又問了一遍,章船仍然假裝沒聽見,對魏真冷冷地道:“大哥,吃呀,別客氣。”


    魏真急了,再次問道:“兄弟,這租船的事?都兩個月了,該退給我了。”


    章船將吃剩的西瓜皮往河裏一扔,冷笑道:“大哥,看你說的,這船都已經賣給我了,怎能退給你?”


    魏真大驚:“兄弟,是你親自說租一個月的,你可不能不講理呀。”


    章船大怒,指著魏真罵道:“魏真,你不要橫行霸道,收了我的錢反倒不承認了,快給我滾開,現在這條船是我的,你再不離開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魏真驚慌失措,道:“兄弟,你親口說的租船,還有白紙黑字寫得明白,你可不能欺我良善呀!”


    章船暴怒,手指魏真厲聲辱罵:“魏真,平日裏看你老實巴交,想不到你如此霸道,告訴你,王法頭頂懸,欺人遭天滅,休要依仗你縣衙裏有人就可以胡來,信不信老子今日替天行道,將你分屍一百塊丟進河裏喂魚?”


    章船一臉怒氣,兩目兇光,魏真既驚又怕,嚇得慌裏慌張地跳下船。魏真此時才明白原來章船就是想強占自己的船,報五年前的仇恨。魏真想,我如何打得過他,不如去找裏長、亭長理論此事,我花錢雇請木匠打造這船五年了,鄉親們都知道,你章船再橫蠻也霸占不了。想到這裏,魏真忍下心中的怒火,灰溜溜地離開了雙龍河。


    魏真不敢迴家,直接來到裏長章遠東家,向其表明原委,大吐一番苦水之後哀求道:“請裏長大哥務必為小弟主持公道。”


    前段時間大家傳言章船改邪歸正,買了魏真的船做起擺渡人來,章遠東真是不敢相信。再說了,這麽一條渡船好歹也要二三十兩銀子,怎麽也想象不出章船能拿得出這麽大的一筆錢來。但是船主魏真夫婦並不出麵否認賣船一事,所以章遠東也不便多問,今天聽魏真這麽一說,才明白事情原委。


    章遠東雖然為一村之裏長,但對章船也有幾分畏懼,見魏真讓自己主持公道,不禁沉吟起來。


    章遠東想了一下,給魏真出主意道:“章船橫蠻霸道,睚眥必報,我今日即便為你討迴渡船,他也不會服氣。我看此事非得亭長出麵不可,亭長為人仗義,好打抱不平,深得人心,如果他出麵,定然能壓製章船,諒他日後也不敢報複於你。”


    魏真一想,喜道:“此法甚好,隻是我一個平民百姓,如何登得了亭長的福門,還望裏長引薦才是。”


    章遠東道:“這是自然,你我現在就去鎮上尋找亭長。”


    二人說走就走,到了亭長吳明家中,說明原委後,魏真跪求道:“亭長大人為我做主。”吳明大怒道:“這個潑皮向來橫行霸道,我早就想治他了,今日他既無道,正是自尋死路,你且放心迴去,明日我當召集老人、甲首、裏長一道在申明亭為你討迴公道,重罰此賊。”


    5


    次日,亭長吳明、裏長章遠東、老人魏常義、甲首宋槐、原告魏真、宋錢英夫婦、被告章船,以及村民百餘人匯集於申明亭內。經章遠東點撥,魏真夫婦亦將木匠孔見、令和請來,以證明這船是魏真夫婦花了二十兩銀子請兩位師傅打造半年而成。


    吳明今日存心要好好責罰章船,特意安排了十餘個勇壯村民,待坐實章船罪行後,將其擒拿,先責打三十竹篦,再送縣衙定罪。


    吳明立起,左右看了看,提高嗓門:“鄉親們,雙龍河上的渡船,村民魏真、章船都說是自己的,我特來調查此事,希望大家如實作證,休得隱瞞。這條船少說也值二三十兩銀子,咱們莊稼百姓掙點錢可不容易,如讓本亭長查清有誰違背天地良心,妄想強占別人財物,我吳明一定將他先打三十竹篦,再送縣衙繩之以法,絕不手軟。”


    說罷,吳明斜視章船,冰冷問道:“章船,聽清楚了嗎?”


    章船冷笑道:“章船雖然粗俗,卻也是明理之人,聖人曰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章船絕不取不義之財,亭長應該問問他聽清楚了沒有,不要待會兒事情水落石出,落下個牢獄之災,悔之晚矣!”


    章船話音剛落,對麵傳來宋錢英的罵聲:“對,今日查出歹人,定要送官,請縣爺判他個殺頭之罪,免得留在世上禍害人。”


    吳明兩邊擺手,拉大嗓門道:“不要吵了,都給我安靜下來,沒有我允許,誰也不準再說話。魏真,你站起來。”


    吳明五大三粗,嗓門奇大,一語話出,全場肅靜。


    聽到叫自己名字,魏真刷地一下站立起來應道:“是,”就像將軍閱操,士兵報道一樣規矩。


    吳明問道:“你說船是你的,有何憑據?”


    魏真知道亭長、裏長都暗地裏向著自己,因此不懼章船,大聲說道:“這船是小人五年前花費二十兩銀子請孔見、令和兩位木匠師傅所造,做成後一直在雙龍河上擺渡,已有四年多之久,過往客人、本村村民都能為小人作證。”


    吳明朝眾人喊道:“哪兩位是木匠師傅孔見、令和?”


    兩個瘦高英俊的男子站起來應聲,吳明道:“你二位手藝超群,乃本縣十裏八鄉受人敬仰之人,所言定然可信,本亭長問你二位,魏真所言屬實?”


    孔見答道:“五年前我和令師傅為魏真打造渡船,當時大約花了二十兩銀子。”令和也說:“我們造這首船花了五六個月時間,造好後還是我們與村民一起將船抬到雙龍河試水,後來小人有事過河也搭過這船,特意問魏真船好不好用,魏真說船輕快平穩,還讚歎小人和孔師傅技藝精湛呢。”


    吳明轉身冷視章船:“章船,你說這船是你的,有何憑據?”


    章船懶洋洋地起身迴道:“船是魏真請人造的不假,可他將船賣與小人了。”


    “賣與你?此話怎講?”吳明問道。


    章船裝出一副委屈狀:“小人最近幾年在合肥替人拉車,兩個月前迴鄉,見村裏頭渡船生意好,心中羨慕,也想造一首船靠渡人過日子,但苦於沒有本錢,因此愁苦。那日小人坐在魏真船上跟他透露心中煩惱,他聞聽後,說自己幹了四五年,對這活早已厭倦,想帶娘子、兒子去城裏做點買賣,既輕鬆又賺錢,願意低價將船賣與我。經過商談,他夫婦二人答應作價八百文轉賣渡船,此事村中人人皆知。可沒想到我交了錢,買下船,剛剛幹了不到兩月,魏真反悔,說船買得太賤了,要我再給他五六兩銀子,我不同意,他竟誣我霸占之罪,亭長大哥,你可要主持公道呀!”


    吳明一聽,遂問眾村民:“大家說說這船到底是魏真的還是章船的?”


    村民們紛紛說道:這船原本是魏真的,一直是魏真撐船擺渡過往客人,但兩月前不知何故換成章船了,章船說是魏真將船賣與他的,我們問過魏真,魏真也點頭認可,具體是怎麽迴事,小人們就不知道了。”


    吳明大為疑惑,又問魏真:“魏真,章船所言屬實?村民所述可真?”


    魏真迴道:“迴亭長大哥,兩月前章船來我家租船,說是要向一城裏姑娘提親,因他跟那姑娘誇口說自己家裏富有,在村裏有渡船一條,渡人收入每月二三兩銀子,為了騙親,章船願意花八百文租船一月,還讓我保密,若有人問起,就說船是賣給他了,因此才讓眾鄉鄰誤會。唉!也怪我一時糊塗!”


    章船大唿冤枉:“我哪去過你家,你當著大夥兒的麵說說,我是何日?何時?何裝扮?跟何人來你家的?”


    魏真還未說話,宋錢英搶著迴道:“潑皮休想抵賴,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你五月初三晚上一人來的,穿長袍,帶兩壇酒一盒糕點,說是要租船一個月,租金八百文,事情談妥後,你讓我們簽了租船字據,後又說太冷了,匆匆忙忙迴家加衣服。”


    章船複問:“我去租船也就罷了,提酒和糕點去作甚?”


    宋錢英道:“你說一壇酒送給魏真,一壇酒送給我兒子,糕點是送給我的,這些都是你親口所言,莫要不認。”


    “魏大哥,大家都道你夫妻二人厚道,誰想為了一條船,你們也矯飾起來,章船往日雖愛滋事,但從不偽善,”章船氣道:“這麽熱的天,光著身子都還嫌熱呢,我怎會穿長袍去你家?再說渡船一個月能賺多少錢,我怎會花八百文租你的船。還有,既是租期一月,你為何昨天才來要船?”


    章船話一說完,吳明、章遠東、章遠東、宋槐、魏常義及眾村民等都議論紛紛,是呀,魏真、宋錢英夫婦說的話也太不合情理了,這麽熱的天,誰還穿長袍?花八百文錢租船一月,這不明擺著是賠本的買賣?以他章船的為人,他怎肯為之?更為可笑的是,魏真的兒子才七歲,章船怎會給這麽個小娃兒送一壇酒?


    這時,章船從衣袖裏拿出一張紙條高高舉起,憤憤不平地對眾人道:“這是魏真夫婦將船賣與我的字據,白紙黑字,怎能隨便反悔呢?人做事,天在看,昧良心說話,必遭報應,神明在上,今日誰若說了假話,日後定遭萬人踐踏而死。”


    眾人見章船有字據在手,又賭下此般毒誓,不禁竊竊私語起來。


    吳明接過章船遞來的字據,然後拿到章遠東、宋槐、魏常義麵前,四人一查驗,隻見上麵寫著:“購船文書,章船付船費八百文給魏真夫婦,船歸章船所有,配套設備隨船移交,雙方不得反悔。章船、魏真、宋錢英。”


    五人看罷,均怒目注視魏真夫婦,吳明厲聲問道:“魏真,你自己看看這字據。”魏真大踏步來到吳明麵前接過一看,不禁傻眼了,宋錢英也慌忙走過來,也被紙條上麵的字給弄糊塗了。夫妻二人很想申辯,但又不知從何說起,支支吾吾的樣子,讓人一看就是心中有鬼。


    章遠東怒罵道:“你夫婦亦是忠厚之人,怎也為此不堪之事?”


    章船從魏真手中奪過字據,陰陽怪氣地對吳明道:“剛才亭長大哥說了,誰要違背天地良心做事,定罰不饒,也有人說,最好判個殺頭之罪,免得再禍害他人,如今誰是誰非一目了然,望亭長大哥定奪。”


    胖子、瘦子、高子、矮子等混混惡棍亦嚷嚷道:“對,將他們夫婦抓起來,先打三十竹篦,再送縣衙查辦。”


    夫妻二人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吳明大怒:“來人,將魏真夫婦捆起來,各打三十竹篦,再送縣衙定奪。”五六個壯漢將魏真、宋錢英夫婦按倒在地,不顧二人苦求,舉起竹篦就打。


    打完之後,吳明要帶魏真夫婦上縣城去,眾人齊齊哀求道:“亭長,魏真夫婦平日裏良善誠實,今日偶起歹心,還望寬恕!”


    吳明望望眾人,又看看章船,猶豫不決。章遠東忙拉章船進了裏屋,悄悄說道:“章船,這事是魏真夫婦不對,你就別跟他們計較了,高抬貴手,放過他們吧。你迴去好好渡人,我保證不讓他們來你船上胡攪蠻纏。”


    章船心中竊喜,卻裝出很受委屈的樣子:“宋大哥,章船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改邪歸正,想幹點正經事,可是沒想到……”


    章遠東道:“都是鄉鄰,早晚相見,他們夫婦一時糊塗,你就大人海量,寬恕他們一次,如何?”


    章船早得了柳甲的密囑,見好就收,雙手一攤,顯得極為憋屈,無奈地道:“好吧,既然章大哥這麽說了,再不通融,顯得我章船不近人情。”


    章遠東大喜,拉住章船迴到申明亭對吳明道:“亭長,章船大人大量,並不計較魏真夫婦之過,請亭長看在眾鄉鄰麵上,饒過魏真夫婦。”


    吳明知道魏真姑父是縣衙書吏,自己將事做得太絕也不妥當,遂順坡下驢擺了擺手,幾個壯漢將魏真夫婦放開,吳明道:“你夫婦二人好自為之。”吳明說完摔門而去,匆匆離了這是非之地。宋槐、魏常義也憤慨離去,章遠東尷尬之極,怒瞪魏真夫婦一眼,對大家道:“鄉親們都迴去吧。”


    眾人走後,章船樂嗬嗬地繞著魏真夫婦轉了一圈,複哈哈大笑起來,帶著胖子、瘦子、高子、矮子四兄弟揚長而去。


    明明簽字時是租船文書,今天怎會變成一份購船文書呢?魏真夫婦左思右想始終想不明白。


    原來,“租船文書”紙張較長,第二列寫了二十個字,即:“章船付船費八百給魏真夫婦,船歸章船使用一月。”第三列則寫了十六個字,即:“所有配套設施隨船移交,雙方不得反悔。”因而第二列比第三列多出四字,柳甲、章船將第二列的多出的四個字“使用一月”剪掉,就變成了“章船付船費三百給魏真夫婦,船歸章船”,再加上第三行的十六個字,同時在第三列的“所有配套設施隨船移交”中的“所有”二字後打上句讀符號,整句話就變成了“章船付船費三百給魏真夫婦,船歸章船所有,配套設施隨船移交,雙方不得反悔”。二人再將第一列的“租船文書”四字剪掉,在後麵空白處另外寫上“購船文書”。魏真夫婦沒有多少學問,僅僅識得幾個粗字,哪能識破柳甲、章船精心設下的陷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笏劍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王惟福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王惟福並收藏笏劍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