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遠?”


    “就是他。杜員外一直是一個刻薄寡恩、愛財如命之人,怎會隨隨便便收留一個所謂的遠房親戚,而且那人在他家白吃白喝,杜員外怎會允許;最關鍵的是,此人自言逃難而來、父母雙亡,卻沒有任何哀傷之色。再加上杜老太太的死,我便懷疑此人和東麗有關。正準備暗中收集證據,交給賀大人,就在這時,賀大人發現了我的身份……”


    “那封信?”


    方敏頹廢地點點頭,但當他抬起頭來,卻是話鋒一轉:“我懷疑那封信是假的。”


    “假的?”顧明琴更為驚訝。


    “我對比過那封信上的字跡,和之前推薦我的那封信,幾乎是一模一樣。也就是說,是我們烽蓮教潛伏在朝廷上的死黨向賀大人告發了我,而到現在為止,烽蓮教其他行會卻是非常平靜。幫裏的長老曾經告訴我,此人對幫裏的情況了如指掌,一旦叛變,烽蓮教將徹底滅亡,斷沒有隻向賀大人告發我一個人的道理。”


    “這隻是你的猜測。”


    “不錯,這是我的猜測,所以我當時急於聯絡幫裏的兄弟,弄清事情的真相。隻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就在此時,東麗人突然攻城……”方敏說著,突然停下。低下頭來休息片刻,他再度抬頭,望向顧明琴,“我本以為全麵抗敵,賀大人一時間顧不了我,可我萬萬沒有想到,我如此努力,他對我的懷疑卻是更甚。而且因為我,還牽連到了你顧女醫。”


    “言重了,賀大人不信任我,與方捕快無關,或許隻是因為嶽成。”提起這件事,顧明琴倒是非常平靜。


    方敏一愣,完後苦笑:“也許吧,顧女醫,曾經我答應過你,查清楚顧大少爺的情況,對不起,我失言了。因為那天晚上,我答應過賀大人,離城去籌集軍糧。而且如果想證明我和你的清白,絕對不能單獨見麵。”


    聽了這話,顧明琴大吃一驚:“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和他坦白了。”


    “什麽?”這個方敏太大膽了吧,難道他就不怕?


    “我想過了,與其讓他疑神疑鬼,千方百計地試探我、防備我,還不如開誠布公,大家把話說清楚,省的他聽信讒言、不信任我、貽誤戰機,造成不必要的損失。所以在他麵前,我明明白白地告訴他,我就是烽蓮教的教徒,但是我來到滬城,並非是為了趁火打劫,我是想和賀大人在一起,抗擊敵人,把敵人趕出滬城、趕出華夏大地。”


    “賀大人怎麽說?”


    “對於我說的話,他半信半疑。可當日在戰場上,我的努力是有目共睹的,而且我還救了他的命。所以他和我說,如果我能籌集到半個月的糧草,他就會既往不咎,讓我繼續留在滬城。除此之外,他還要我答應,如果想讓我繼續信任我,迴到滬城之前,不得和你單獨見麵,否則的話,就會把你我二人同時關入大牢。”


    “是因為嶽成?”


    這一次,方敏沒有猶豫,平靜地點點頭,認可了這件事:“出城以後,我馬上找到了幫裏的兄弟,他們也在籌集糧草,沒想到第二天,我就得到消息,賀大人死了,而且是‘我’殺的人。我立馬意識到這是一個陰謀,而對方的目標很有可能就是顧府。於是我喬裝打扮,再度入城,果然,顧府遭到搜查,杜員外甚至還帶人入駐了顧府,我就知道,他們要動手了。我馬上寫了一封信給你,讓你清楚一些情況,卻沒想到打草驚蛇,他們的動作那麽快,還好你聰明。”說到這,方敏抬頭看著顧明琴,溫柔一笑,眸子裏寫滿了讚許。


    四目相對,顧明琴感受到他眼中的溫柔,不禁紅了臉,卻隻是微微頷首,並未說話。他對她的情意,她是知道的;可她對他,不知為什麽,總覺得缺少了些什麽。隻是到底是什麽,顧明琴想不明白。不過還好,方敏臉上的那種溫柔並沒有停留太久,很快便言歸正傳了—


    “你入獄以後,我想救你,卻不知從哪兒入手。本想帶你離開,卻也清楚,你不會跟我走。”看向顧明琴,對方眼裏寫滿了堅定,自己果然沒猜錯。方敏在心裏苦笑,嘴上繼續說下去,“我偷偷潛入義莊,檢查了賀大人的屍體,查明了真正的死因,就去找了江捕快。他是我在這個縣衙裏唯一可以信任的人。沒想到你竟然先我一步,讓馮德明先去了。”


    “你說錯了,我剛開始沒想到江捕快,我讓馮德明去找的杜少航。至於江捕快,我懷疑是馮德明自己的決定。”


    聽了這話,方敏似有點吃驚,抬頭看著顧明琴,對方點點頭,肯定了此事。看來是真的,同時,方敏再一次確信了江捕快本性善良:“在那以後,江捕快和馮德明分頭行動,一方麵安排人防守城門,另一方麵調製解藥。那天晚上,我去了杜府,本想去查看杜員外的情況,沒想到卻聽見了父子倆的爭吵,杜少航被關了禁閉,我本來想出手相救,卻在這時,看見了另一個人,李鳳妹。”


    “真的是她?”


    “李姑娘倒是大大方方地走入杜府,那時,杜員外剛好離開,李姑娘是被家丁們直接帶進來的,而且直接去了杜公子的房間。他們說了些什麽,我也沒聽清。隻是沒過多久,杜公子就跟著她悄悄地從後門走了。他們那天晚上,去了很多人家,大概是去說明情況的吧。第二天早上,能有那麽多人聚集到監牢門口,討伐杜員外,不得不說,都是他們兩個人的功勞。”


    說到這,方敏不由地哀歎一聲,感慨萬千。迴頭卻見顧明琴眉頭緊皺,麵色不安,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試探地問:“怎麽,難道你還不知道?”


    顧明琴一愣,對上方敏的目光,對方已經看出來了,自己也無法隱瞞了,認命地點點頭:“我承認,我見過杜公子,希望他勸說杜員外棄暗投明,改邪歸正;可我從來沒有要求過李姑娘去找杜公子,讓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揭露杜員外的罪責……”


    “什麽,不是你讓她這麽做的?”


    顧明琴點點頭:“自從入了監牢,我還真的沒有和她見過麵。不僅是她,三叔、顧忠,我都沒見過。司徒遠他們用家人威脅我,怎麽可能允許我見到他們?”說到這,顧明琴不由地眉頭蹙起,“迴去以後,顧忠和我說,當時司徒遠他們讓人把顧府團團圍住,不準進出。顧府的人別說是和我見麵、就算是想要離開顧府,也是一件難事。而這個時候,李姑娘拿了一個什麽信物交給司徒遠,當天晚上,司徒遠就讓她出去了……”


    “還有這等事?”


    “忠叔親眼看見,不會有錯。”顧明琴非常肯定。略略低頭,有些無奈地說,“這些天,我一直很矛盾,不知該不該繼續相信李姑娘。司徒遠既然可以放他離開,就說明她和東麗人關係非常;可這一次,她又救了我的命……”顧明琴秀眉蹙起,好不為難、好不矛盾。


    見顧明琴如此,方敏心中自然是憐惜不已。她的手近在咫尺,想要抓住,卻沒有勇氣。就在這時,顧明琴突然抬起頭,望著自己,一時間,方敏竟有些手足無措,迅速轉過身去,不敢麵對她的目光。定了定神,才安慰般地說道:“依我看,你也別想太多,不管怎麽樣,她現在的所為畢竟是幫了你、救了你;至於以後……小心一點就是了。”


    顧明琴點點頭,冷靜下來以後,她也是如此想法。不管她李鳳妹是什麽人,最重要的是,到現在為止,她沒有做過一件不利於自己、不利於顧府、甚至是不利於滬城的事。從這一點來看,她應該是自己的朋友。至於以後的事,以觀後效吧。顧明琴這樣想著。


    “我說完了。”


    聽到此句,顧明琴一愣,不由地抬頭,再次望向對麵的方敏。他看著自己,依然是笑的溫柔—


    “這就是我的故事,至於你相不相信……”話未說完,顧明琴便轉過身,背對著他。這一幕,讓方敏愕然、失落、手足無措,不由地住了嘴,不再往下說了。隻是默默地低下了頭,在心裏苦笑,在他的眼裏,或許自己真的變成了亂臣賊子。


    “你的故事,我相信。”


    顧明琴突然開口,說出此話,讓方敏為之一振,就在他覺得看到了希望之時,顧明琴接下來的話,又再次把自己打到了低穀。


    “可是我父親……”顧明琴搖搖頭,重新轉過頭,麵對著他,“對不起,我沒辦法相信,他從未和我提起。除非他親口告訴,否則我……無法接受。”


    方敏聽罷,也禁不住苦笑:“我了解,在你們看來,我們這些人是亂臣賊子,因為我們的存在,現如今才會變得天下大亂。”


    “你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事實上,我同情你們、支持你們,我知道你們是好人;可是父親……”顧明琴說著,閉上眼,輕輕地搖搖頭。隨後又抬頭問他,“叔公知道這件事嗎?”


    “我試過他,顧老爺似乎並不知情……”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就更沒辦法相信了。”


    顧明琴說出此話,方敏好像是吃了一驚,再次抬頭看她。四目相對,看到她平靜的眼神,方敏一陣失落,自己早就該想到,她接受不了。算了吧,反正此事和她無關。不管她是什麽人,自己都不應該牽連到她,不是麽,她是無辜的。這樣想著,方敏絕望的轉過身去,而就在這時,他再次聽見了女孩的聲音—


    “如果真的需要我幫忙,我願意幫你。”


    “明琴……”方敏猛地轉身,情不自禁地喚她。


    這是第一次,方敏唿喚她的閨名,顧明琴有些害羞,不由地低下頭,抿了抿頭發,才深吸一口氣,抬頭看他說道:“方捕快,你也知道,明琴並非是長在深閨的無知婦孺,這麽多年,作為顧家的當家人,對於外麵的事,總是要了解一些的。貴教的一些情況,這些年來,我也聽說了不少,我知道你們是好人。最起碼和黑暗腐朽的朝廷比起來,你們是真心誠意為了老百姓,抗擊敵人的;而且我相信,你們也不是見到朝廷官員,就要痛下殺手。別的不說,在賀大人身邊這麽多年,你都沒有對他動手。為什麽,因為你知道,賀大人是個好人,好官,為你做主、為民請命。這樣的人,也是你們需要的,你們自然不會對他不利。”


    方敏點點頭:“是啊,若不是貪官汙吏,極度鎮壓,我們何嚐願意揭竿而起,誰不想太太平平的過日子?”


    “所以我理解你們,支持你們,更何況我知道,想保住滬城,離不開你們的幫忙。”


    顧明琴此話一出,方敏愣住了,她這麽快就看出來了?


    “方捕快剛才不是說了麽,你們的人就在附近。難不成隻是為了坐山觀虎鬥?”顧明琴幽默地反問。隨即兩個人都笑了起來。笑過以後,顧明琴接著說,“作為顧府的當家人、滬城的子民,現在的任務隻有一個,那就是趕走敵人。為了這個目的,我願意相信一切可以相信的人,包括在別人眼裏的烏合之眾。隻要他是真心誠意抗擊敵人,保衛國家,他就是我顧明琴的朋友。”


    “顧女醫果然大度,巾幗不讓須眉,方某實在是佩服。”方敏說著,深深一揖,表達自己的敬意。


    顧明琴見此,紅了臉,不好意思地笑笑:“方捕快言重了,直說吧,想讓我做什麽?”


    兩人已經開誠布公,方敏自然就開門見山了:“顧女醫,剛才我的那個計劃,想必你也聽見了,這一去,怕是兇多吉少……”


    “方捕快……”顧明琴急忙打斷他的話,想要勸慰,話未說出,就被他擺手阻止了—


    “顧女醫,你不要再說了,我定的計劃,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敵軍大營再亂,主帥再出事,那也是十萬人馬,我們區區兩三千人,就想把他們打的落荒而逃,這怎麽可能,要知道,那些人可是有備而來。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打亂他們的正營,說白了,就是虛張聲勢……”


    “不能不去麽?”


    “若是想保住滬城,這一計劃,非做不可。”方敏斬釘截鐵,非常肯定。抬頭看著顧明琴,“或許我們可以以守為攻,像上次一樣。可問題是,敵人十萬人馬,我們三千多人,還可以守幾次。我們的人武功不濟、武器不好,每次都有傷亡,時間長了,人數越來越少,敵人卻是源源不斷。到了那個時候,我們該怎麽辦,真的要讓滬城的百姓全部陪葬嗎?”


    方敏說著,閉上眼,似乎是不忍。過了許久,他長吐一口氣,接著道:“俗話說得好,擒賊先擒王。現如今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們群龍無首……”


    “你要射殺他們的主帥?”


    “難道不可以嗎?我得到的消息是,那個主帥本來就身染重病、奄奄一息,這樣的人,如果想解決、易如反掌……”


    “可這樣的人,能讓你輕易接近嗎?”


    “我帶了二三百人,隻要這些人配合我,引開保護他的人,我還是有機會。不管是下毒、匕首、暗器,對於我來說,那是分分鍾的事,隻要我能接近他,我就一定可以殺了他。”方敏說出此話,捏緊了拳頭,信心滿滿。平靜下來以後,他長吐一口氣,“但是我也知道,這一去,兇多吉少,可我還是想試一試。所以……”


    從口袋裏掏出一枚玉佩,拿在手裏,掂了掂,然後遞給了顧明琴:“把這個拿著,關鍵時刻,會有人和你聯係。”


    “這是什麽?”顧明琴並沒有馬上接過,隻是反問一句,心裏暗暗地有了個猜測。


    “這是我們烽蓮教的信物。”方敏解釋道。顧明琴半天不接,他禁不住苦笑,“顧女醫,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們,不願意相信你父親和我們有瓜葛,我可以理解。但我還是希望,你可以收下這個信物。畢竟東麗人覬覦你們顧家的秘密不是一天兩天了。收了這個信物,去聯係我們的長老,他們就會保護你們。”


    “顧家的秘密?”


    “不管顧家的秘密到底是什麽,我相信你最起碼不希望他們落在東麗人的手裏,不是麽?”方敏再次提醒了一句,同時,又一次把那枚信物遞到了她的麵前,並認真地看著她。


    顧明琴猶豫了片刻,還是伸手接過了那枚玉佩。耳邊傳來長長的舒氣聲,抬眼看去,方敏隻是看著自己笑,好不溫柔,又好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想起他剛才對自己說的話,顧明琴心裏又是一陣難過,害怕、擔心,突然讓她想哭,但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哭,作為一家之主,自己必須堅強。


    吸了吸鼻子,止住試圖落下的眼淚,她對他說:“答應我,不要一心求死,要想辦法活下去。”


    方敏一怔,對上顧明琴期望的眼神,心裏自是一分感動,一份甜蜜:“好。”他隻是說了一個字,沒有其他,看著女人,隻是溫柔地笑著。


    這一次,顧明琴沒有迴避他的溫柔,而迎上他的目光,二人就這樣對視著,久久不語。


    “不好了不好了,老大,出事了,老大……”


    就在這時,江捕快的陣陣疾唿打碎了二人無聲的承諾,隨著“砰”的一聲響,江捕快熟悉的麵容出現在兩人麵前。此時,顧明琴眼中帶淚,看見有人闖入,急忙把頭轉到一邊,方敏也尷尬的轉過身去。但終究是晚了一步,兩個人的異樣已被江捕快看在眼裏,年輕人自是摸不著頭腦,他們這是怎麽了?


    “出什麽事了?”


    低沉的聲音喚迴了年輕人的思緒,江捕快迴過神來,麵對著方敏,有些急切地說:“人死了。”


    “什麽人?”方敏蹙眉問道,不由地看向顧明琴,對方也是不解之色,難道她也不知道?想想也是,畢竟江捕快這句話來得太突兀。


    衙門裏的院子裏,兩個身材魁梧的男子並排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眼睛瞪的大大的,額頭上突兀著一個大大的血洞,顯然是已經死亡。這兩個人衣衫襤褸,身上、臉上已經肮髒不堪,甚至是看不出皮膚的本來麵目。從這一點就可以判斷出二人的身份,應該是沿街的乞丐。


    出於醫者的習慣,顧明琴第一反應就是俯下身去,進行檢查。不曾想,剛彎下腰,就被方敏擋住了—


    “你不要碰他,讓我來。”方敏說著,也不看她,隻是從衣服裏掏出一枚銀針,輕輕地插入死者額頭上的血洞,很快就拿下來了,借著月光一看,果然銀針變黑,“你看,有毒。”說罷,將銀針湊到顧明琴麵前。


    顧明琴湊近一看,不禁變了臉色,果然……


    “說說看,到底是怎麽迴事?”方敏一麵檢查著地上的屍體,一麵詢問著具體情況。


    江捕快一時愣住了,好像是受了驚嚇般的,定定地看著前方,久久不語,直到感受到方敏射向自己的目光,才陡然間迴過神來,打了個激靈,迴答他的問題:“老大不是讓我去找今天下午在縣衙門口帶頭鬧事的人嗎?可那些人都是破破爛爛的乞丐打扮,花著臉,幾乎是一模一樣,我一個都認不出來。然後就看見這兩個人在街上鬼鬼祟祟的,好像是在找什麽人、什麽東西。我不敢打草驚蛇,就以盜竊為名,想把他們帶迴來。不曾想,走到半道,突然聽見破空聲,然後兩個人就倒在地上了,我迴頭一看……”說著,再次低頭,看向地上的兩個死者。


    方敏又檢查了一番,再次抬頭,看向江捕快:“遇害的到底在什麽地方?”


    “距離縣衙不遠,大概一裏路的地方。”


    一裏路?聽到這個詞,顧明琴就忍不住開始琢磨,距離縣衙一裏路,大概是什麽地方。想來想去,顧明琴忽然明白了。距離縣衙方圓兩三裏,基本上都是城裏的大戶人家,就算是顧府,也差不多是這個範圍。大戶人家城牆高大,便於躲藏。刺客藏在那裏,再合適不過了;而且還是晚上,月黑風高……很快,方敏開了口,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應該是個高手,十有八九是東麗奸細,殺人滅口,果然迅速。”方敏冷笑一聲,拍了拍手,從地上站起。


    “東麗奸細?”江捕快畢竟還年輕,沒見過太多世麵,一聽這話,頓時瞪大了雙眼,震驚萬分。完後卻又是眉頭皺起,非常不解,“不對啊,我抓他的時候,隻是說他是盜竊,並沒有說什麽鬧事的事情,怎麽會……”


    “不管你用什麽原因抓他,隻要他和東麗奸細有關,東麗人都會殺人滅口;別說你是找了個借口,就算此人真的是盜竊,你抓了他,東麗人為了以防萬一,也會殺人滅口,這與你無關,是我把他們想得太簡單了。”最後兩句話既是在安慰年輕人,同時,方敏也在自責自己的大意。


    可人死在自己手裏,年輕人自然是過意不去,如孩子般的,掘了撅嘴巴:“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方敏沒有迴答,再次俯下身去,認真地檢查著乞丐的屍體,拿出手帕,小心翼翼的擦拭著他肮髒的麵龐,好不容易把他的臉擦幹淨了,招了招手:“你們過來看看,有沒有見過此人?”


    顧明琴和江捕快於是走上前,湊近一看,江捕快先是搖搖頭:“沒印象,可能是逃難而來的,在這之前,我沒見過。”


    “我見過他,今天下午的鬧事者,他是帶頭人之一。”顧明琴卻是這樣說道。


    一聽這話,方敏神色一凜:“你可以肯定?”


    顧明琴點點頭:“此人嘴巴下麵有一個瘊子,特別明顯,我印象深刻,而且此人說得非常多,南方口音,不是本地人。隻可惜當時我沒有反應過來,否則的話,當場就讓他們把他抓了。”說到這,顧明琴深深地歎了口氣,懊惱不已,反應太慢了。


    聽顧明琴說的如此具體,方敏也就不再懷疑。隻是吩咐地說道:“小江,你去再叫幾個人,尤其是那幾個經常巡街的人,看看有沒見過這個人。我要關於此人的一切信息,越多越好。”


    江捕快知道情況緊急,不敢怠慢,應了一聲,就匆匆地去了。


    看來自己沒有猜錯,在這個滬城,還有隱藏的、不為人知的敵國奸細,這些人在暗處,不會輕舉妄動,而且這些人武功高強。如果剛才自己親自行動,或許會發現他們,可是其他人……方敏無奈地搖搖頭,幸虧這些人隻是想殺人滅口,否則……


    不一會,來了幾個年輕的衙役,看見方敏,各個驚喜萬分,拍著肩膀,和他稱兄道弟。方敏也來不及和他們寒暄,便切入主題,讓他們過來辨別兩位死者。


    有些人沒見過他們,有些人看見過一次兩次,但卻隻是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乞討,沒有什麽特別。隻有一個人,告訴方敏,自己在一個地下賭場見過此人,而且是和胡家兄弟在一起。


    一聽此話,顧明琴頓時變了臉色,慌忙求證地問道:“你真地看見他們和姓胡的兄弟倆在一起?”


    那個衙役點點頭,答道:“有一次,我奉了賀大人的命令,檢查城裏的賭場、教坊,當時就看見了這兩個人,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們。因為此人是南方口音、外地人,而且臉上還有個紮眼的瘊子,所以我對他印象深刻。”


    和顧明琴說得一模一樣,方敏這樣想著,不由地又看了眼顧明琴,隨後又問:“你還記不記得,那是什麽時候?”


    “大概是一個月前吧。因為他是外地人,我還按規矩,問了他。他和我說,他老家被東麗人占領,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他是和幾個弟兄們一起逃出來的,無依無靠,淪落到此。當時他和胡家兄弟倆在一張桌子上玩牌九,有沒有關係,那就不知道了。”那個衙役搖著頭,如此迴答道。


    方敏低著頭,想著他的話,沉思片刻,轉向顧明琴:“胡家兄弟還沒有消息?”


    “現在不僅是他們,還有我三嬸一家人,就連兩位老人也不知所蹤,還有我二叔一家……”


    “什麽,這麽多人難道都……”方敏大吃一驚,沒想到顧家出了這麽大的事。


    “都不見了,尤其是我二叔,東麗軍隊發起攻擊的前一天晚上,好像就已經走了。”


    “什麽,前一天晚上就走了?”


    顧明琴無奈地點點頭:“當時在防空洞裏沒見到二叔,事情過去以後,三叔就跑去找他,才發現人去樓空,而且不像是為了躲避戰爭,慌慌張張離開的樣子。值錢的東西基本上都帶走了。剩下的隻是一些破舊衣服,聽說是整整齊齊的擺在櫃子裏,顯然是早有準備好了。胡家那邊的情況,似乎也差不多。”


    說到這,顧明琴頓了頓,抬頭看著方敏,接道:“我得到消息,已經是晚上了,所以並沒有馬上過來匯報;第二天帶著嶽峰過來報官,卻被拒之門外。”


    顧明琴說著,不由地抬頭,望向對麵的江捕快。江捕快似是自知理虧,不敢與之對視,垂下頭來,把頭壓得很低。


    看這倆人的表情,方敏就知道,那天把顧明琴拒之門外的不是別人,就是這個小江、江捕快。好在,這年輕人知錯能改,關鍵時刻棄暗投明,幫了顧明琴,此等行徑,還是值得肯定了。移開目光,抬頭看向頭頂上墨色的天空,禁不住長歎一聲,感慨道:“看來計劃提前,時不我待啊。”


    顧明琴一聽此話,頓時大驚,這方敏什麽意思,難不成要提前行動?還未等她發問求證,周圍那幾個年輕的衙役已經圍著方敏身邊,躍躍欲試起來了—


    “老大,你是不是想帶人去偷襲敵軍大營?帶我去吧,我身體好好的。前不久,姓杜的發下來的米麵,我因為肚子不舒服,沒怎麽吃,所以就沒什麽感覺……”


    “還有我,我前兩天受了傷,光顧著喝酒了,也沒怎麽吃飯……”


    “我也是一樣,帶我去吧。”


    “我也去……”


    看著這些個爭先恐後的異姓兄弟,方敏激動的熱淚盈眶。他低下頭,擦去眼角的淚水,抬頭看著眾人,拱手一拜:“各位兄弟看得起我方敏,願意和我一道,前去冒險,方敏自然是感激不盡。可此去敵軍大營,無異於以卵擊石、飛蛾撲火,隻怕是兇多吉少……”


    “我們不怕。”幾個年輕人異口同聲。其中一人站出來說道,“敵軍包圍滬城,已經長達一個月的時間了。縱然是城牆堅固,卻也抵不住城裏的消耗,吃食、彈藥,隻能是越來越少。過不了多久,怕是沒有被敵軍攻陷,我們自己就要餓死渴死。反正早晚都是一死,還不如放手一搏,為父母兄弟殺出一條血路。隻要城門可以打開,城裏的人就可以出去,就有希望。為了全滬城的老百姓,為了我們自己的親人父母,一個人的犧牲,算得了什麽啊。大家說是不是啊?”


    “是。”又是一陣異口同聲,整整齊齊,振聾發聵。


    方敏再次感動,含著淚,重重地點點頭:“既然大家信得過我方敏,那大家現在就去準備準備,帶足彈藥,我們趁著月黑風高,翻山越嶺,深入敵營。”


    “好,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眾人走了以後,方敏拉過江捕快,嚴肅的吩咐道:“我們走了以後,你一定要緊閉城門,不到萬不得已,萬萬不可把城門打開。”


    “老大,你千萬不能丟下我,我是打定主意,和你一起去的。”江捕快決心已定,似乎是非去不可。


    方敏不等他說完,便狠狠地拍了他一巴掌,厲聲質問:“我走了,你走了,賀大人好不容易留下來的防禦工事,怎麽辦,全滬城的老百姓怎麽辦?想當初,賀大人為了製約我,提拔你上來,是因為他相信你,這麽久以來,在這個縣衙裏,你也是一唿百應。如果你走了,縣衙裏群龍無首,萬一我失敗了,敵軍提前發動攻擊,滬城怎麽辦,沒有人指揮,那些軍隊豈不是亂成一團……”


    “可還有……”江捕快不自覺地把頭望向顧明琴,話還沒說出來,就遭到方敏一個爆栗—


    “難道你還真的打算把守衛滬城這麽大一件事,交給顧女醫一個女子啊……”方敏說著,狠瞪他一眼,開玩笑吧你。


    “我……”江捕快語塞,不知該怎麽說,事實上,他確實是有這樣的想法,畢竟,在這個滬城,顧明琴的威望還是有的,甚至可以說是,超過了自己。顧明琴一句話,一唿百應,還是有可能的。隻不過正如方敏說的,把保衛城池這麽大一件事交給顧明琴,的確是不太合適。但方敏組織敢死隊,自己卻是置身事外,年輕人又是心有不甘。一時間矛盾重重,難以表達。


    “我覺得方捕快說得有理,眼下這個時候,江捕快還是留在城裏比較好。”


    就在這時,顧明琴突然開口,引得年輕人抬起頭來,蹙起眉頭、不解、不悅地看著她。


    顧明琴卻沒有理會他的情緒,隻是繼續說明自己地看法:“方捕快剛才說了,此去兇多吉少,不知能不能成功。不管能不能成,打草驚蛇,那是一定的。如果打草驚蛇,唯一的辦法就是撤退。撤退到哪裏,自然是迴城。而敵軍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對方逃之夭夭,肯定會一路追擊。在這個時候,就需要有人裏應外合,站在城門口,進行接應。方捕快帶人偷襲,是非常隱秘的事情,除了跟去的人,到目前為止,隻有你江捕快一個人知道。如果你也走了,到時候誰來給他們打開城門,誰來幫他們狙擊敵人?所以,方捕快這一次帶人偷襲敵營,需要的不僅僅是敢死隊的成員,更重要的人後方留守。方捕快能不能平安的迴到城裏,就看你的了。江捕快,關鍵時刻,你可千萬不能大意啊。”


    “聽見沒有,你對我一樣重要,別讓我到時候站在城門口,進不了城,你知不知道?”方敏板起臉,教訓般地說道,而且故意的,在他的肩膀上好好的錘了一拳。


    “哎呦。”扶著肩膀,輕輕地揉了揉,年輕人的臉上浮現出了憨厚的笑容,他揉了揉頭,看了看方敏,又看看顧明琴,“那我們馬上去準備,你們聊,你們聊。”說完,不好意思地笑笑,好像是怕打擾了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小夥子二話沒說,就快步離開了。


    兩個人皆是目送著江捕快遠去,皆是苦笑地搖搖頭,好像是商量好的一般。當二人迴過頭來,麵對著彼此,一時之間,又是氣氛尷尬,不知說什麽好。


    “你有把握嗎?”仍是顧明琴打破尷尬。


    方敏苦笑地搖搖頭:“殺人,有把握;但是逃迴來……”說到關鍵處,方敏沉默了,低下頭去。過了好一陣子,才抬頭看著顧明琴,“如果我死了,你會記得我嗎?”


    對於方敏突如其來的表白,顧明琴有些愣神,有些手足無措。這麽多年來,兩個人小心翼翼的守護著那張紙,誰也沒有捅破。與顧明琴而言,是因為沒有感覺、覺得兩個人之間缺少了什麽;對於方敏而言,或許是因為他的身份,但更多的或許是他對自己的尊重。


    而今天,他把話說出來了,居然是如此直接。這說明什麽,他對今天的計劃沒有把握,認為是必死無疑,所以再向自己交代臨終遺言,想求一個安慰、一個慰藉嗎?想到這裏,顧明琴一陣心痛,她不愛他,但她希望他沒事。


    她深吸一口氣,抬頭看他,對他說道:“我等著你平安歸來,將來有一天,帶我走。”


    “帶你走?去哪兒?”方敏突然不明白她的意思。


    顧明琴側過臉,不去看他,笑道:“將來有一天,嶽衝繼承家業,而我卸下重擔,孤身一人,自然是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天下這麽大,我希望有一個人能帶著我四處走走、看看。”


    聽了她的話,方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女孩是清楚的。她沒有拒絕自己,或許不是愛,隻是一份安慰;但就是這份安慰,卻足可以讓方敏心滿意足,安然赴死。即使是死了,也不會有遺憾。因為他確信,這女孩不會忘了自己,即便不是愛,即便隻是一個朋友,她不會忘記,也足可以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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