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答應了她,抬起頭來,衝她微微一笑,很是溫柔。隨後轉身便走,卻在走了幾步之時,忽然停下了,再次迴頭看她,像是猶豫了好久,才扭扭捏捏一般地開口,“我能擁抱你一下吧?”


    一聽這話,顧明琴一下子傻在那裏了,他要幹什麽,擁抱自己,可以嗎?顧明琴捫心自問,畢竟長這麽大,從來沒有和一個異性擁抱過。就算是和杜少航有了婚約,對於自己,杜少航也是發乎情止乎禮,不敢逾越。於自己而言,更是從小被教育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哪怕是做了顧氏的當家人,需要拋頭露麵,平日裏在醫館,也是盡可能坐在內室裏,接診女客……


    而現在,居然要和一個異性擁抱?盡管她知道,此人對自己非常規矩,不會有什麽唐突之舉,可是……


    “實在對不起,是我唐突了。”看出顧明琴的為難,方敏自是有些失望,卻也沒有遷怒與她。隻是苦笑一聲,拱手說道,“方敏告辭,顧女醫多多保重。”說罷,也不再看她,轉身便走。這時,忽然聽見身後的女孩喊了一聲—


    “方捕快……”


    方敏剛轉過身,對方就走到自己麵前,快速地將自己抱住。速度很快,以至於方敏過了好久才反應過來,顧明琴對自己做了什麽。而當他反應過來之時,女孩已經轉過身去,背對著他。


    “我等你迴來。”


    女孩的聲音很輕,但也足夠讓方敏從腦中空白的狀態中清醒過來。抬頭看著女孩的背影,他也輕輕地說了句:“我一定會迴來,相信我。”說完,轉過身,義無返顧地離開了。


    剛才那個擁抱太輕太快,以至於方敏還沒來得及反應,還沒來得及迴應,就已經結束了。那個擁抱保持著拒絕,以至於方敏根本沒有感受到他帶給自己的溫度,仿佛是一場夢,剛開始就結束了。不過方敏依然是滿足的,或許這就是自己的愛情,存在與無形,卻可以讓自己迴味永遠。


    剛才的承諾,對他來說,或許隻是個奢望。即使是僥幸活著,在自己肩上,還有揮之不去的責任,自己曾經立下誓言,一輩子為之努力,所以自己做不到花費一輩子,陪她遊遍名山大川。其實對她來說,也是一樣,她也有她的責任,顧家離不開她。


    方敏現在唯一奢求的就是有朝一日,自己還可以繼續留在滬城,留在她身邊,哪怕不能在一起,隻要每日都能見麵,那就心滿意足了。


    但這些,前提條件是,自己還活著。


    臨走前,顧明琴一直是背對著他,沒有轉過身來,向自己告別。這多多少少的讓方敏有點失落,不過轉念一想,卻是竊喜,她不願意麵對自己,是不是害羞了?想到這,方敏興奮地笑出了聲,心中的陰霾頃刻之間一掃而空。或許自己可以笑著赴死了,他這樣想著,腳下的步伐更加急促,更加義無反顧了。


    聽見那爽朗的笑聲,顧明琴迴轉身來,望著那遠去的背影,心中百轉千迴。他真的不會迴來了嗎?她不願意相信,她想讓他停住,但她也知道,他心意已決,如果是自己,或許也是如此。這個計劃或許危險,但也是打亂敵軍陣營的唯一辦法,值得一試。


    在房間裏踱了幾步,顧明琴忽然想起什麽,推開房門,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顧女醫,你醒醒,你醒醒……”


    聽見一聲聲輕喚,顧明琴揉揉雙眼,從睡夢中清醒,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江捕快擔憂的目光。環視四周,正是來來往往巡邏的兵丁。原來不知怎麽的,自己居然靠在城牆上,不知不覺的睡著了。抬頭看去月明星稀,明月高掛,四周悄無聲息。應該是半夜了吧。


    “方捕快他們迴來了嗎?”顧明琴一麵揉著眼睛,一麵詢問著方敏的消息。


    “還沒有動靜,按照速度,他們應該是到了敵軍大營了。”江捕快這樣解釋道,也是模棱兩可,畢竟沒有親眼看見,隻能估算。


    顧明琴下意識地點點頭,走到對麵,扒在城牆上,向遠處眺望。正前方漆黑一片,偶爾可見隱隱約約的樹叢,再向前看,就什麽也看不見了。敵軍大營距離城門差不多十裏地,站在城牆上,極目遠眺,也是看不見的。不過顧明琴相信,如果敵軍大亂,自己站在城頭,也應該能夠發現蛛絲馬跡。可現在,如此安靜,是不是說明,方敏他們的偷襲還沒有展開。


    想到此處,顧明琴竟是莫名的欣慰,還沒有開始,就說明大家都是平安的。


    “再等等看吧,應該有動靜的。”顧明琴說出這話,仍然是眺望著遠方。


    “顧女醫,時間也不早了,你先迴去休息吧,卑職守在這裏就好。”江捕快婉轉地勸慰道。


    “不用了,我不累,我在這裏看著就好,等不到消息,我也是睡不著的。”顧明琴擺擺手,拒絕他的好意。看的時間太長了,眼睛有點疲憊,顧明琴低下頭來,揉了揉發酸的眸子,隨即又抬起頭來,向遠處眺望,眼睛一眨也不眨,生怕錯過了分毫。


    顧明琴的堅持讓江捕快很是無奈,來迴踱了幾步,迴頭看向顧明琴,苦著臉,無奈地歎息。


    事情是這樣的,方敏帶著那些敢死隊悄然離開沒多久,顧明琴就要求登上城樓,江捕快好說歹說,顧明琴卻是苦勸不聽,沒辦法,江捕快隻能讓她登上城樓,本以為一個女子,堅持不了多久,看一看,圖個新鮮,也就完了。誰成想,顧明琴一上來,就不下去了。剛才見她睡著了,江捕快本來想就坡下驢,勸她下去。沒想到顧明琴如此固執,鐵了心要在這裏等候方敏凱旋而歸。


    這讓江捕快犯了難,方敏臨走的時候,對自己可是千叮萬囑,保護好顧家,保護好顧明琴,若是這一家人出了什麽事,滬城或許就危險了。雖然不明就裏,可江捕快也知道,東麗人對顧氏覬覦已久,江捕快現在恨不得找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把顧家所有人藏起來。可問題是,顧明琴現在如此固執……


    “江捕快,江捕快……”


    正想著如何勸服顧明琴,突然看見衙門裏的一個小兄弟喊著自己名字,疾步向自己而來,走到自己麵前,低聲耳語幾句,江捕快一聽,不由地眼前一亮,真的是雪中送炭啊。


    “顧女醫,顧府的顧忠先生過來找你了。”


    “忠叔,他怎麽來了,找我有什麽事?”顧明琴奇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老爺子正在衙門裏的會客廳等著呢,你趕快去看看,看樣子挺急的。”


    江捕快說的話,顧明琴半信半疑,她懷疑這年輕人是故意的,想把自己趕下城樓。可卻見江捕快旁邊的那位年輕衙役也是望著自己,用力地點點頭,顧明琴不由地相信了,顧忠可能是真的來了,難道是家裏出了什麽事?意識到這點,顧明琴也不敢多想,匆匆往下走。


    走到樓梯口時,忽然想起什麽,迴頭懇求江捕快:“江捕快,若是那邊有了什麽動作,麻煩你過來告知一聲。”


    “顧女醫放心,如果老大有了消息,我一定第一時間告訴你。”


    顧明琴走後,年輕人長籲一口氣,如釋重負,終於走了。希望那個顧忠真的有什麽事,能夠拖住顧明琴,那就好了。迴過神來,江捕快找人要了一個長鏡筒,極目遠眺,其實也看不到什麽,不過他也看了半天。過了好久才把東西放下,皺著眉頭,滿是不解:“怎麽迴事,一點動靜也沒有,這麽半天了,難道還沒有到……”


    “大小姐,你果然在這裏啊,大小姐。”在大廳裏來迴踱步的顧忠看見顧明琴,激動萬分,急忙快步迎向了她。


    “忠叔?”顧忠果然來了,這讓顧明琴倒是越發不安了,“這大半夜的,你怎麽突然跑來了,是不是家裏出了什麽事?”


    “家裏沒事,隻是大小姐這大半夜的不迴家,家裏人都非常擔心你,尤其是公子小姐,沒看見你,到了現在,也不願意休息啊。”


    聽到家人的關心,顧明琴感動異常,同時也是自責萬分,當時走得匆忙,也沒來得及和家裏人商量,隻是和醫館裏的趙羅二人說了一聲,實在是不應該。想到這,急忙安慰顧忠:“忠叔,我沒事,隻是衙門裏有幾個病人,情況特殊,我不放心,得暫時留下。你先迴去吧,和他們說別等我了,早點休息吧……”


    說到這,顧明琴忽然想起什麽,急忙改口:“算了吧,也別休息,讓他們收拾一下,隨時準備外逃。”


    “外逃?大小姐,你什麽意思,咱們要離開?”


    “東麗人很快就要攻城了,這一攻城,說不定還要進防空洞。早作準備,到時候才不會手忙腳亂,和上次一樣。”


    “什麽,敵軍要攻城了?”聽了這話,顧忠瞪大了雙目,震驚萬分。急忙向顧明琴求證,“這是真的嗎,大小姐怎麽會知道這個?”


    被他一問,顧明琴意識到自己的失言了,還好,顧忠是家裏人,而且信得過。可即使是這樣,顧明琴也不打算說的太具體。隻是輕輕地擺擺手,故作不耐煩地說:“你就別管了,聽我的,自然沒錯,你就趕快迴去,通知消息,我自有道理。”說完這樣的話,顧明琴轉身要走。


    “大小姐……”顧忠急忙喊住她,一個箭步邁過去,攔住他的去路,卻是欲言又止,半天不開口。


    “忠叔,你有話和我說?”顧明琴探問道。對方麵露難色,半天不吭聲。這讓顧明琴越發不耐煩,“忠叔,有什麽話,你照直說,不要吞吞吐吐的,我沒那麽多時間。”


    顧明琴的語氣有點生硬,好像是不耐煩,這讓顧忠心頭一震,抬眼看去,果然,顧明琴沉著臉,麵色陰沉,看樣子是真的生氣了。也不敢多想,隻得直言相告:“大小姐,你誤會了,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三老爺,他……他讓你別和那個方捕快走的太近,畢竟是邪教之人……”


    “方捕快?”顧明琴擰起眉頭,有些摸不著頭腦,顧家棟怎麽會突然提起方敏,難道他知道方敏迴來了?他怎麽會知道?抬頭見顧忠重重點頭,非常認真地說道—


    “三老爺說,如果方捕快迴來了,必然會在大小姐麵前胡說八道,大小姐可千萬別信,此人是邪教之人,是朝廷的公敵,人人得而誅之。大小姐若與之交往,勢必會對顧家和自己的名譽不利,還有嶽峰少爺……”


    “三叔怎麽知道方捕快迴來了?”


    “什麽,方捕快真的迴來了?”一聽這話,輪到顧忠震驚萬分,眼睛瞪得更大,望著顧明琴,似乎在求證真偽。


    這一下,顧明琴倒是越發奇怪了,看顧忠的表情,似乎又不知道方敏迴歸之事,可為什麽,顧家棟又會讓他專門過來,提醒自己這些?如若顧家棟真的知道了,那他又是怎麽知道,誰告訴他的?一係列問題縈繞腦海,讓顧明琴免不了為方敏擔心。如果真的有人察覺到了方敏的迴歸,此次方敏帶人偷襲敵營的計劃,有沒有可能功敗垂成?


    思及於此,顧明琴越發緊張,目前最好的辦法是趕快迴去,詢問顧家棟。可現在……


    “顧女醫,不好了不好了,杜員外,杜員外從監獄裏逃脫了……”


    正想著方敏偷襲之事,忽然一個年輕的衙役匆匆跑來,向顧明琴匯報此事。


    顧明琴一愣,好半天才迴過神來,什麽,杜員外逃了?那可是縣衙大牢,銅牆鐵壁,杜員外一個年近半百的老頭子,既不會武功,又不是人高馬大,怎麽可能逃得出來,除非……就在這時,腦海裏似有什麽一閃而過,顧明琴不敢多想,急匆匆地奔了出去。


    “大小姐……”顧忠不放心她,也匆忙隨之而去。


    監牢裏,江捕快已經提前到了,站在那裏,隻是看著,卻沒有任何動作,似乎不知道該幹什麽。聽見腳步聲,迴頭看到顧明琴的到來,似乎才像看到了救命稻草,驚喜萬分:“顧女醫,你終於來了。”


    顧明琴本來還想寒暄幾句,和他打個招唿,看到眼前的情景,頓時說不出話來。地上,橫七豎八的躺在七八個衙役的屍體,他們的臉上已經沒有了血色,看樣子已經死去很久了。作為醫者,顧明琴第一反應是俯下身去,摸了摸死者的皮膚,依舊溫熱,估摸著還不到一個時辰。雖然時間不長,但足夠刺客帶著人逃之夭夭。


    “顧女醫,怎麽辦啊,人逃了,而且還死了這麽多人……”江捕快很是激動、無措,聲音裏沒來由的帶著哭腔。“如果老大迴來了,我怎麽,怎麽和他交代啊……”


    “江捕快無須自責,若劫囚之人乃是東麗刺客,我們根本就防不勝防。如果方捕快迴來,你著實說,方捕快應該能理解。”顧明琴勸慰道,看年輕人麵色稍緩,於是就盡可能婉轉的接著說道,“我看這些不幸的兄弟們死亡時間差不多在一個時辰左右,怎麽會這麽晚才發現,難道在這之前,就沒有聽到動靜嗎?”


    江捕快揉了揉眼睛,好似在擦拭眼淚,隨後指了一個手下:“你,把剛才的話向顧女醫重複一遍。”


    那人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向顧明琴說明:“事情是這樣的,這個監牢,是兩個時辰檢查一下,一炷香之前,我進入進行檢查,然後就看到這一幕……”


    “在這之前,有沒有其他異常?”


    “沒有……”那個衙役搖搖頭,老老實實地答道。誰成想,話音未落,便聽見有人激動地接道—


    “有,確實是有奇怪的事情發生。”


    江捕快和顧明琴迴頭看去,隻見一個獄卒匆匆跑到他們麵前,抱拳一拜道—


    “大概一個時辰之前,有兩個人攙扶著杜公子走了出來。”


    “杜公子?”顧明琴微微蹙眉,這事情和杜少航有關。


    那個衙役認真地點點頭:他們和我說,杜員外大發雷霆,和杜公子大吵起來,還動手打暈了杜公子……”


    “這麽大的事,你不過來匯報?”江捕快一聽這話,氣憤不已,伸出手,照著他的腦袋,狠狠地就是一巴掌。


    那個衙役被打疼了,咧了咧嘴,露出痛苦之色,也不敢抗議,隻是麵露難色,頗是委屈,一邊揉著被打的腦袋,一麵一臉無辜地說道:“他們和我說,那個杜員外正在氣頭上,大發雷霆,讓我別進去,過一會就好了;還好,也用不著去匯報,沒必要……”


    “他們不讓你去,你就不去;他們不讓你匯報,你就不和我說?”江捕快瞪視著,滿臉憤然,“他們是誰?”


    這一迴,輪到年輕人語塞,答不上來了。他皺著眉頭,撓著頭,顯然是在苦思冥想。可想了半天,最後仍然沒有答案,隻能小心翼翼地答道:“我也沒看清,當時天已經黑了,門口又暗,兩個人攙扶著杜公子,走得急匆匆的,唯一可以肯定,他們穿的衣服和我一樣……”


    “穿的衣服和你一樣,是吧?你看是不是他們?”江捕快說著,向下一指。


    隨著他的手指,年輕人向下看去,頓時臉色大變。在他們麵前,躺著兩個身著白色睡服的夥伴,一看見他們,年輕人自然是恍然,張大了嘴巴,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就在這時,隻聽見“啪”的一聲脆響,腦門被人重重地打了一巴掌—


    “這麽重要的事,你都發現不了,你說我要你們還有什麽用?”


    江捕快越說越氣,揚起手還要打時,關鍵時刻,被顧明琴叫住了—


    “江捕快,手下留情。”顧明琴急忙走過去,擋在江捕快的麵前,溫言勸解道,“這位大哥也不是故意的,東麗奸細厲害無比,武功高強,就是我們提前發現,也未必可以阻止;再說了,從現在的情況來看,敵人對於今天的事行動,應該是早有準備。除非方捕快在,否則我們誰也攔不住。”


    經她提醒,江捕快想起了那個司徒遠,禁不住打了個哆嗦,這個東麗奸細,自己可不是他的對手。“可是……”看著顧明琴,江捕快麵露難色,卻不知如何表達。正在此時,顧明琴卻主動開口說道—


    “江捕快,明琴認為現在問題的關鍵是,趕快布置守城兵力。我有一種感覺,方捕快今天晚上偷襲之事,弄不好敵軍已經知道了……”


    “哎呦,糟糕。”江捕快顯然也意識到這一點,一拍巴掌,不敢多想,隻是匆匆往外走去。誰知道就在此時,耳邊隻聽見—


    “轟隆”一聲巨響。瞬間,地動山搖,幾人紛紛站立不穩,摔在地上。


    過了好長時間,顧明琴才從那聲巨響之中迴過神來,饒是如此,耳朵裏仍是嗡嗡作響,腦子裏也是一片空白,什麽也想不起來。就在這時,一陣輕微的呻吟引起了她的注意,迴頭看去,隻見顧忠坐在地上,以手撐地,試圖站起,卻沒成功。顧明琴急忙挪過去,扶他起來:“忠叔,你沒事吧?”


    顧忠似乎傻在那裏,一動也不動,隻是直勾勾地看著前方。顧明琴無法,隻能強撐著昏昏沉沉的腦子,首先從地上站起來,然後才又把顧忠從地上扶起。


    這一下,老人總算是有了反應,迴頭看著顧明琴,呆呆地問:“發生了什麽事?”


    顧明琴也弄不清楚是怎麽迴事,但在心裏卻有一個猜測,正準備作答,外麵又是“轟隆”一聲巨響,和剛才一樣,震耳欲聾,地動山搖。好在,這一次,大家有了準備,緊緊地靠在牆上,自沒有發生意外。待得巨響停止,四周鴉雀無聲,此刻突然有人大吼一聲—


    “敵軍攻城了。”緊接著,江捕快帶著幾個剩下的獄卒,飛速離開了監牢。


    一瞬間,監牢裏隻剩下顧明琴和顧忠兩個人,因為剛才那聲巨響,直到現在,顧明琴也是耳朵嗡嗡作響,腦子裏一片空白,不過好在,她很快清醒,也反應過來江捕快剛才說了些什麽,不敢耽誤,扶起顧忠:“我們快走。”


    “大小姐,敵軍怎麽會突然發起攻擊?”被顧明琴拖著往前走,老人也從剛才的渾渾噩噩清醒了許多,忙問顧明琴。


    顧明琴沒時間迴答他的問題,隻是扶著老人,快步向前。顧忠也看出來了,現在不是問東問西的時候,所以也不再多問,隻是拖著發麻的雙腿,盡可能加快速度,跟著顧明琴快步前行。


    離開了大牢,頃刻之間,各種聲音傳入耳膜,雜亂的腳步聲,恐懼的叫聲,越往前走,聲音越大,到得大街上,才發現人潮湧動,好不容易擠進了人群,二人盡可能加快速度,相互攙扶著,緊緊的靠在一起,以免被衝散。在自己的身後,女人孩子的哭喊聲、男人的叫罵聲,不絕如縷。可顧明琴根本就顧不上迴頭,現在的她,隻有一個念想,趕快迴家,把家裏人帶到安全的地方。


    “轟隆--”


    巨響再度響起,這一次,就在不遠處,顧明琴的左後方,餘光中,煙霧彌漫,夾雜著幾個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顧明琴甚至是可以看見有人被炸飛起來,在空中轉了幾個圈,然後重重地砸在地麵。此起彼伏的是悲痛欲絕的哭聲,和震驚不已的吼叫。麵對這一幕,顧明琴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


    “大小姐,你幹什麽,趕快走……”顧忠拉住她的胳膊,帶著她,頭也不迴地往前走去,走得飛快。


    饒是如此,顧明琴還是禁不住迴頭,看向那個方向,哭聲還在繼續,聽聲音,應該是一個孩子。人來人往,卻沒有一個人為之停留。想到這些,顧明琴心中一痛,甩開顧忠:“你先走,我去看看。”說罷,轉身就走,和其他人逆向而行。


    “大小姐……”顧忠自然是不放心,急忙叫了一聲,拿手推開周圍的人群,隨著顧明琴向前擠過去。


    果然如同顧明琴所料,擠過人群,便看見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著。在她的麵前,躺著一個渾身是血的年輕婦人,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看起來約摸半歲大的孩子,趴在婦人的身上,哭鬧不止。雖然人來人往,無人理會,可好在,不管多麽著急,所有人都避開了兩個哭鬧的孩子,和年輕母親的屍體。


    顧明琴來不及考慮太多,和顧忠一人一個,抱著孩子,快步往前走去。兩個孩子在他們的懷裏掙紮、哭鬧,要媽媽。兩個人也沒時間理會,隻是緊緊地抱著孩子,把他們埋在懷裏,盡全力的保護。


    “轟隆……”


    爆炸聲再度響起,淹沒了孩子痛苦的哭聲,顧明琴不敢迴頭,隻是用力地抱緊了懷裏的孩子,在人群中費力地穿梭。


    “明琴,你終於迴來了。”看見顧明琴,顧家棟一顆心落了地,急忙迎了過去。


    “三叔,你們怎麽還沒走?”


    “我們在等你,我們一家人一定要在一起。”


    聽到這話,顧明琴心頭一震,抬頭看去,果然,弟弟妹妹都在,不禁頓時感動,頓生溫暖。也不敢多想,隻是催促道:“快走吧,要不然防空洞沒有位置了。”


    眾人皆是點頭,紛紛提著收拾好的東西,快步向後山走去。此時,所有人幾乎都是同一個方向,速度自然快了許多。無意中迴頭,卻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逆向而行,不覺心念一動,把手裏的孩子交給顧家棟:“三叔,你們先去,我等一會就到。”說著,返過身,向著相反的方向,隨著那個熟悉的身影就去了。


    “明琴,明琴……”顧家棟本欲追過去,可手裏抱著一個孩子,實在是不方便。就在這時候,顧嶽衝走上前,推了他一把—


    “三老爺,你快走,我去看看大姐。”顧嶽衝說完以後,也追著顧明琴匆匆而去。


    “明琴、嶽衝……”眼看著侄子侄女都跑了,顧家棟自然是憂心忡忡,擔心兩個人出現意外,本欲追過去看看究竟,可懷裏的孩子哭鬧不止,讓他脫不開身。向前一看,才發現顧忠、顧明音、李鳳妹三個人已經走遠,顧家棟也來不及考慮其他,抱著孩子,匆匆地追過去。此時,爆炸聲再度響起,接二連三,四周,時不時地湧起煙霧騰騰,顧家棟已經來不及考慮太多,隻能慣性的順著人流往前走。


    “你怎麽來了?”馮德明無意間迴頭,看見和自己並肩而行的顧明琴,不由地奇怪。


    “你呢,不去山洞躲避,為什麽要往城門趕?”顧明琴說著話,腳步不停。


    “敵軍突然攻城,我們雖然準備充分,可難免也會有人受傷,如果能夠及時處理,說不定可以讓傷者在最短的時間裏再度投入戰鬥……”


    “我和你一樣。”


    馮德明一聽這話,不由地一愣,本能地迴頭,看向顧明琴。是剛好有人擦肩而過,撞了自己一下,馮德明差點摔倒,幸虧顧明琴反應快,扶住了他,拉住他的胳膊,在人群中穿梭。“大小姐,你還是趕快躲著去吧,如果你出了什麽事,醫館怎麽辦?”馮德明好心勸道。


    “覆巢之下無完卵,如果整個滬城都保不住,區區顧氏算得了什麽;更何況還有三叔、嶽衝,顧氏現在不一定需要我。”顧明琴臉色不變,隻是匆忙趕路,對於馮德明所說之事,並沒有太大的反應。


    聽到顧明琴說出這話,馮德明的確是震驚了,此時,他不得不相信,顧明琴曾經的話,對此懊惱不已。以前種種,的確是自己的錯,是自己心胸狹窄、目光短淺,差點害了顧明琴、也害了顧氏。現在想想,當初,顧鑫把自己趕出顧氏,一點也不冤。此時此刻,他真的想對顧明琴說一聲“對不起”。可作為一個男人、一個醫者、一個長輩,有些話,著實是難以啟齒啊。


    “顧女醫,馮大夫?”再次看到顧明琴,江捕快很是吃驚,尤其是,身旁還有一個馮德明。


    “我們是來幫忙的。”顧明琴直言不諱。


    “幫忙?”聽了這話,江捕快倒是奇怪了,打量著顧明琴,越發不解,現在是兩軍交戰、最危險的時候,顧明琴一個弱女子,在此時,能幫什麽忙?


    這一次,馮德明主動開口,解釋地說道:“上次敵人攻城,我方將士的死亡,大部分是因為被炮火擊中,身受重傷,沒有及時救治,失血過多,才導致的死亡。我在想,如果能把傷勢嚴重的士兵及時的用藥、包紮,說不定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不必要的犧牲……”


    真的可以嗎?江捕快年紀輕,第一次指揮這突如其來的大仗,自然是拿不定主意,尤其是讓顧明琴置身於如此危險的境地,若是方敏迴來了,怕是要把自己罵死。可轉念一想,馮德明的話不無道理,若是戰場上有軍醫,說不定真的可以減少一些傷亡可是……就在江捕快猶豫不決、拿不定主意之時,突然有人來報—


    “報,江大哥,不好了,敵軍已經開始向城牆上投擲氣流彈,兄弟們快要堅持不住了。”


    “什麽?”江捕快一聽這話,震驚萬分,一把抓過那人的衣服,非常急切地問道,“弟兄們怎麽樣,有沒有人員傷亡……”


    “大部分都倒下了,隻有個別人,還有一口氣。”匯報者說到這,也禁不住流下了眼淚。


    江捕快愣在那裏,瞪大雙眼,顯得不知所措。直到一聲巨響砸醒了他的意識,急忙走到門口,向外望去。


    “江捕快,趕緊把那些傷者送過來,說不定還有救。”


    急切的女聲響起,江捕快迴頭看去,顧明琴望著他,一臉正色。江捕快似乎受到感染,突然間清醒,一抹眼淚,命令來人:“傳我的命令,所有人分頭行動,護住城門,不管敵軍如何進攻,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能打開城門,就算是死,也要和滬城共存亡。”說罷,領著那人,匆匆向外走去。


    顧明琴和馮德明對視一眼,急忙跟上。不曾想,剛出縣衙,就遇到敵人的炮彈轟炸。好在,距離較遠,江捕快又及時關上了縣衙的大門,眾人才勉強地逃過一劫。江捕快反應迅速,急忙站起來,對顧明琴說道:“顧女醫,你就不要親自前往了,到時候我讓人把傷者給你送迴來。”


    說完,也不等顧明琴反應,就匆匆地帶著人馬,趕赴城樓。


    “小心。”


    顧明琴似乎還在愣神,就在這時候,隻聽得一聲驚唿。顧明琴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人拽倒在地,隨後“轟”的一聲巨響,瞬間白霧騰起,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伸手不見五指。顧明琴此時隻覺得靈魂出竅,什麽也感覺不到,直到馮德明把自己從地上拉起—


    “大小姐,你沒事吧?”


    盡管耳朵裏嗡鳴聲不斷,馮德明說的話,她還是勉勉強強的聽見了,下意識地搖搖頭,此時,煙霧散盡,顧明琴才發現,縣衙裏已經是一片狼藉,沒有一塊完好的地方了。四周,殘垣斷瓦,破敗不堪。顧明琴一時愣住了,萬萬沒想到,敵人的炮彈,破壞力如此巨大,頃刻之間就可以把一方縣衙毀於一旦。再這樣下去,這個滬城,能不能保全?


    “大小姐,此地不宜久留,趕快走。”馮德明意識到危險,催促了一句,便轉身往外跑。跑了幾步,發現顧明琴還沒有跟上,迴頭一看,那女人將還在愣神,不由地在心裏暗罵一句,大喝一聲,“快走吧。”拽著她的胳膊,就把她往外拖。顧明琴此時此刻也沒有了知覺,隻能跟著他,踉踉蹌蹌的往外跑。


    “顧女醫,馮大夫……”


    兩人剛從縣衙裏逃出來,迎麵就看見江捕快帶著人匆匆迎了過來,一到跟前,先是打量著顧明琴:“顧女醫,你沒事吧?”


    “還好我反應快,要不然真的見閻王了。”馮德明感到慶幸。


    渾渾噩噩了一陣,此刻,顧明琴也迴過神來,忙問江捕快:“城門不是非常堅固嗎,怎麽爆炸在城裏不斷,甚至直接轟炸縣衙,難道城裏已經混入了敵人的奸細?”


    “十有八九是這樣,他們裏應外合。我已經讓人趕往防空洞,防止東麗奸細進行破壞。”江捕快急忙解釋道,現在城裏的老百姓,大部分集中在山上的防空洞。若是敵國奸細在那裏進行破壞,後果不堪設想,“現如今,城牆足夠堅固,敵軍暫時攻不上來,所以我就把那些傷病員,暫時安排在了城牆的密道裏……”


    “趕快帶我們去。”顧明琴不由分說,快步向前,向城牆的方向趕了過去。


    江捕快此時倒是為難了,不知該不該阻止顧明琴,畢竟那麽危險。就在他猶豫不決之時,馮德明撞了他一下,和顧明琴剛才的語氣相同,也是催促著江捕快:“快走啊,早一刻鍾,就是一條生命。”說罷,也急忙追著顧明琴而去了。


    待兩人都走了,江捕快才打了個寒戰,好似突然間清醒。拍了拍腦門,暗罵自己,猶豫什麽呢,山河存亡的關鍵時刻,自己居然連一個女人都不如,真的是慚愧啊。眼見著兩人已經走遠,江捕快也不敢多想,隻是快步追了過去。


    城牆的密道陰暗潮濕,密不透風,盡管是白天,但下了台階,拐了個彎,就伸手不見五指,隻是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越往前走,血腥味越重,顧明琴便知道,距離那些傷病員已然不遠,不由地加快了腳步。就在這時,腳下一歪,顧明琴隻覺得腳下懸空,馬上就要再入地下,幸虧有人及時拉了自己一把—


    “顧女醫,你小心一點,這裏有個洞,摔下去可不得了。”江捕快說著這話,帶著顧明琴,一步跨過。跟在後麵的馮德明也是大步流星,跨了過去。


    顧明琴迴頭一看,果然在自己身後不遠處,有一個巨型大洞,向裏看去,黑壓壓的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地道?”顧明琴猜得出。


    江捕快輕輕地點點頭,並沒有過多解釋,隻是借著牆縫隙投稿來的亮光,向前麵看了一眼:“馬上就到了。”


    側耳傾聽,果然有輕微的呻吟聲,聽見這聲音,顧明琴禁不住身體一顫,有聲音就好,能發出聲音,就說明還有希望。因著這份希望,馮德明和顧明琴二人,不由地加快了腳步……


    轉了個彎,三個人進了一個比較大的空間,借著窗台上燭火暗淡的燈光,可以看見這裏麵橫七豎八躺著幾個身著衙役服飾的年輕男子。他們中間有的人躺在那裏、一動不動,胸口卻有著明顯的起伏;還有的人似乎是有知覺,聽見聲音,艱難地迴頭,看向自己,布滿血絲的眸子裏寫滿了懇求。還有些人,卻沒有任何反應,胸口也沒什麽動靜。看到如此,顧明琴心裏自有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當時還有一口氣的人都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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