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論餘切這個作品的也不止教授們。


    餘切迴到社團時,發現這個教室外麵,有學生很工整的用紅漆抄寫了“新現實主義”五個字,並且用白色薄木板作為底子。


    牌子釘在了教室外麵。


    他一來,大家就非常激動的鼓掌,有個學生組織來的同學說:


    “來你們社團報名的人很多,我們都注意到了,原來的條件已經不能滿足‘新現實主義’社團的發展,所以我們申請給你們配備了新的桌具。”


    是的,桌具,嶄新的課桌,板凳,小黑板和粉筆,以及數量客觀的文學雜誌,《當代》、《十月》、《鍾聲》、《人民文學》……


    餘切問:“這麽多雜誌哪來的?”


    “這都是大家自發捐出來的,餘同學。”


    餘切發表作品的《紅岩》十月刊,就放在所有雜誌的最上麵。目前來看,他仍然是這個社團第一個上刊物的作者。


    喲……還有一張嶄新的乒乓球桌呢。


    這得花大幾十塊錢吧。


    “這也是捐的?”


    “學院特批的。”


    產地是羊城的雙魚牌,仔細看,還有用於出口的dhs雙魚牌的英文標誌,這種球桌隻能在財大氣粗的大廠裏麵看到,是正兒八經的大廠!


    比如燕京的人民印刷廠和雪花冰箱廠,那裏工人們一幹完活兒,甚至沒有幹完活兒,拿上拍就開始玩球。


    ——不要光說作家餘切在摸魚,事實上,我們現在的領導階級……也就是城裏的工人都在摸魚。


    喬公訪日,和一大批日本商界人士會麵後,日本派出浩浩蕩蕩的代表團考察中國各地企業,看看中國人到底是釣魚打窩,還是來真的。


    《讀賣新聞》的鬆永就跑到了魔都的一家微電子廠——這代表中國當時的最高工業水平的工廠,發現這家工廠像是一家馬路工廠,生產出來的產品一多半不合格。


    一條生產線上,八個人在吃瓜子嘮嗑,一個人在照看生產線,接著,唯一看生產線的人也煩了。


    然後他去打乒乓球去了。


    鬆永看得瞠目結舌,他就在迴國的報道中寫:“中國人確實會改革,不改革不行了,他們的效率已經低到令人發指。”


    餘切覺得這個同學十分熟悉,他問:“你是誰?”


    “餘同學,我是我們學生組織派來的代表,我也看了你那個《天若有情》,很喜歡,我們還帶來了燕大校報的同學,想對你做一個采訪。”


    餘切說:“這怎麽采訪?”


    他意思是現在一百多個人圍著我,難不成把所有人都幹晾著?


    這個代表轉頭和校報的記者聊了幾句,說:“請你對同學們講一講,你創辦社團的宗旨吧。”


    他們為這個事情定性,把調子起得很高:


    “我們燕大走出了未名詩社,朦朧詩派、走出了五四文學社,一代又一代傳承……”


    “我們燕大,一直是全國年輕人的思想陣地和精神上的共同追求,現在,餘同學的新現實社團,也有可能在未來成為燕大新的代表社團,影響到全國其他高校……”


    是這麽迴事。


    不然為什麽我要創立社團呢?


    就是要用燕大輻射到全國其他年輕創作者啊……跟著我走吧,別瞎寫了。


    五四文學社在多年前同樣是一個普通的學生組織,但他因為其中走出的文學家太多,深刻的影響到了中國的文學發展,反過來賦予其遠超出了社團的權力。


    所以餘切才搞了個“新現實主義”社團嘛。隻是沒想到發育的這麽快。


    這個教室的布局就像是一場發表演講的大會堂,所有人都看過了自己作品,露出期待的目光,而且把自己圍住。


    有很多餘切的熟人,有未來的大佬,還有正在準備寫小說的新秀。


    餘切還沒有說話,所有人嘰嘰喳喳等待著他,餘切還沒說話,所有人聲音小了,餘切還是沒有說話,大家麵麵相覷,一點聲音也沒有了,靜的像一根針掉在地上,也能哢擦一聲發出聽得見的響。


    餘切慢條斯理的,掃過了所有人。


    俞敏宏和王鏘都在那,他們頭一次發覺了“沉默的力量”,這是一種可用的演講技巧。


    俞敏宏看的渾身都熱了,他壓低聲音:“有一天,我也會像餘切一樣,用不說話逼得大家也不說話!”


    王鏘反駁他:“老俞,你不說話,大家隻會說的更大。”


    “為什麽?”


    “因為你永遠不是餘切,你記住我這句話。”


    還記得餘切打乒乓球的球拍嗎?


    斯蒂卡,那是個瑞典牌子。


    餘切這個時候忽然有種狂想——有一天,我在諾貝爾文學獎的演講台上,在那個地方,我是不是還帶著這一副牌子,我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出名寫的作品嗎?


    我是怎麽來的?


    我怎麽走到這的。


    餘切說:“什麽是新現實主義?這是我一個胡謅的名字。就是因為我們處在了這個時代,十年二十年就天翻地覆了,人、事、物都在麵臨前所未有的衝擊……老去新來。”


    “我們作為文學創作者,也有責任,是不是要見證一些什麽,不要說引導什麽,至少真切的見證一些事情,把看到的聽到的寫下來,我相信這種東西才能拿到讀者的喜歡。”


    “比如之前有個小說叫《靈與肉》,現在改編成電影《牧馬人》了,那裏麵的男主角拋棄了榮華富貴,他選擇和自己的農村老婆在一起……我來到燕大之後,發現不是這樣,大家其實是迷茫的,表現出來就是吟詩作對、打架,精神世界很空虛。”


    “迷茫是錯的嗎?西語係的人不迷茫,他們已經找到天堂,拚命的留學,願意付出很大的代價重頭開始,但是再過四十年,會不會發現自己做了件蠢事情?”


    沒有人迴答餘切,因為沒有人知道。


    這裏有很多人可以留美,他們大多數人都去了不迴來,有的人去了迴來了,還有的人在學校領導的許多次勸阻下,最終放棄了機會。


    餘切點點頭,給了大家思考的時間。


    “所以我覺得,大部分作家其實無法引導什麽?我們沒有這種前瞻性,但可以記錄下來,時間可以去證明這些東西的價值。”


    “而且,我們也會活到看到的那一天。”


    說完了嗎?


    說完了。


    大家意識到這件事情的時候,都記住了“新現實主義”這個詞,他們自發的鼓起了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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