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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時。


    驕陽當頭,滾滾熱浪襲來,人也愈犯懶意困倦。


    望江樓上,絲竹弦樂已停,玩樂了半日的貴族酒客們紛紛告辭,各自酣醉著雙眼打道迴府。


    舉目宴廳,隻餘熱鬧散盡,杯盤狼藉。


    關垣與張席間眼見眾人離場,也不再停留,一同起身步下高樓,朝著自家馬車的方向悠然前行。


    在途經湖岸假山之時,被一突兀閃出的高大人影攔了去路。


    “呦,這不是韓統衛嗎?”關垣拔高語調,笑得古怪,“本王忘了,你現在已經是太極殿領兵了,不過,本王倒是很想知道。在你心中這算升遷還是貶謫?


    韓茂一臉怒火中燒,麵目猙獰,“我是太師安插在皇城最中心的一枚暗棋,向來對薑家,對您忠心耿耿。我不明白,您為何會突然舍棄我?您這樣,要如何跟太師交代?”


    他萬般不解,當年,紹仁帝退位,執政王監國,太師離朝坐守西境之前,偷偷在關煒身邊埋下了自己這枚有朝一日足可致命的棋子,並告誡他,隻有到了情況危急,萬不得已之時,方能暴露身分。


    而如今,自己的價值尚未展現,就被關垣輕描淡寫幾句話給斷送了。


    “你不過一介武夫,若無薑家背後相助,怎能爬到今天的位置?”張席間冷眼瞥著他,嗤道,“你能為殿下的計謀犧牲,也算你的榮幸。”


    “你錯了。”關垣眼中湧出凜冽的寒意,對著韓茂不屑一顧,“你的忠心是對大父,不是對本王,你的價值也是屬於薑家,不是本王。”


    韓茂猛地抬頭,不可置信,“您與薑家血脈相連,榮辱一體,您何出此言?”


    關垣閉上了疲倦的雙目,冷笑連連。


    幾日前,自己如常到後宮去向母妃請安,這才得知,遠在西境的大父竟在暗中知曉了他於古寺養兵之事,寫信來責罵他魯莽無腦,不計後果,實難堪當大任,甚至,還在家書中明確表示,要上奏請封景妃的兒子為涼王,涼州地近西境,好方便他時時調教。


    景氏雖也是薑族送入後宮的女子,可一向不安分守己,同母妃不睦,不僅於後宮中興風作浪與母妃爭寵,更野心勃勃想讓自己的兒子取代他,成為薑家舉族相助的未來太子。


    因此,大父此舉無異於在族中表示對他的不信任,公開打他的臉,讓那些搖擺不定,趨炎附勢的小人又看到了王位的另一種可能性,大大降低了他在朝堂的威懾力。


    而且,若真讓那小子在大父身邊坐守一方土地,發展自身勢力,等於是在他通往皇位的前路上埋下巨大隱患。


    畢竟,薑家有兩個兒子,可這太子之位,隻有一個。


    “大父替朝廷鎮守西境,勞苦功高,你卻還讓他因帝京瑣事煩心,你這罪過可不小啊。”關垣麵露憎惡,切齒道。


    他生平最討厭別人質疑他的舉動,幹涉他的行為。


    韓茂了然發笑,不再費力掙紮,原來,他是已經知道是自己將他暗養私兵,組建軍隊的事情密報給了太師,這是在興師問罪,秋後算帳啊。


    “今日所謂的江湖殺手,都是您一力安排的吧?”韓茂終於反應過來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從一開始他以皇族安危為由將自己騙走,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廢棄自己。


    隻是不知他策劃的布局,做得究竟有多幹淨,“您不怕王上事後詳查,您的一切籌謀都白費了嗎?”


    關垣傲然的蔑視著他,不覺好笑,“查?皇叔最在意民心民意,今日盛節,他怎會查?隻會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更何況,方才自己與張席間共同推舉方明源為禁軍統衛時,明擺著是要借此斬斷關漌的羽翼,而先前一直扶持他的皇叔對這件事的態度卻很是耐人尋味。


    既如此,自己就靜心等待著方明源這一條大魚上鉤,等待著他一步步走入自己精心搭好的陷阱。


    他腦海中浮現出元達銘曾說過的一句話,他越發覺得這是製勝的關鍵:‘要除昱王,先斷方家。’


    “看這兩人狗咬狗,真是暢快。”望江樓頂,抄手倚在圍欄處的方明源在目睹了下方關垣與韓茂二人激烈的爭論後,不禁神采飛揚。


    他緩緩轉過身來,看著仍靜坐於席案前自斟自飲的輕衫男子,展露笑顏,“主子一封以元達銘名義送出的密信,倒真讓他雇請了江湖殺手,自編自演了一出好戲。”


    他上揚的嘴角忽然一頓,疑惑道,“不過主子,我很好奇,您是怎麽肯定關垣會心甘情願舍棄出韓茂這麽一枚價值巨大且埋藏多年的暗棋來對付我這麽一個小小的學士?”


    關漌把玩著手中的琉璃杯盞,麵上一派雲輕風淡,“本王找人告訴他,韓茂是薑太師安插在他身邊監視他的眼線。”


    方明源睜大了圓碌碌的雙眼,由衷讚歎道“主子,您這一招夠狠的,看出了他薑家祖孫之間互相猜忌,暗生嫌隙的一麵,這下…不用我們動手就讓他倆反目成仇了。”


    他目光悠然望著遠處流泄的金光……主子可以讓關垣豢養死士,發展兵力,難道還能任由他薑家的人把控住皇城?


    這下,任他軍隊再強大,也隻能像沒了爪牙的猛虎,根本撲不出銅牆鐵壁的囚牢。


    “還未道一句恭喜。”關漌抬手將案前的另一支酒盞斟滿,遞給方明源,輕挑眼尾,“方統衛。”


    “同喜,同喜。”方明源含笑接過,一飲而盡。雖然他知道,禁軍統衛這個萬人之上位置的背後一定是一場深不可測的陰謀。


    不過,關垣,你的這份大禮我方明源收下了。


    “你是說,你覺得他對殺手到來的時間以及出手的方式並不知情?”同一時間,在通往皇城的寧安大道上,一輛金碧敞闊的馬車內傳來了執政王關煒捉摸不透的聲音。


    “義父,您竟覺得殺手是昱王遣派的?”跪在他身前的紫衣女子凝神仔細迴憶了一番,“依夢娉看,倒不像……”


    關煒冷哧一聲,這批殺手在第一次行動失敗後就銷聲匿跡了,哪怕之後他並不增強防守,故意放鬆戒備引誘他們,他們也沒有選擇再次動手。


    這說明…他們的目的從頭到尾就不在殺人,而在成事。


    自己先前也猜疑過殺手是否為關漌一手安排的,目的在於拔除韓茂這顆潛藏的暗雷,如今看來竟不是,那麽這件事情真是——


    “越來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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