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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海湖畔。


    彩陽光暈重重,耀目朝霞萬丈。


    北麵望江樓之上,笙歌妙舞正往返流連。


    不多時,王孫公子及將相朝臣已陸續到場,於鼓樂齊鳴間舉杯宴飲,共慶盛世佳世。


    一襲茶白輕衫的關漌在侍女的簇擁下登上高樓,颯然迎風的身影愈顯氣韻高華。


    “七弟!”關漌甫一進宴廳,獻王關佶立即朝他招手示意,神情凝重且複雜。


    “三哥,這是?”關漌穿過酒醉玩樂的人流,徑直走向關佶,待靠近,才發現他身後閉目靜坐的,竟是執政王關煒。


    “皇叔,您也在。”關漌忙恭身見禮。


    “七弟啊。”關佶親切地攬過他,壓低嗓音在他耳邊肅然道,“今日可曾遇到一黑衣蒙麵殺手?”


    關漌抬起一雙清俊的眉目,沉聲道“三哥也遇到了?”


    關佶的眼底燒起升騰的怒意,攤開右手,露出一直小心握著的尖利棱刺,“正是這柄暗器,方才由人徑直擲向我與皇叔,待禁衛軍趕到,他早已不見了蹤跡。”


    剛剛在自皇城而來的路上,因皇叔不想引起民眾注意,特意散了護衛,選了小路,不料卻被人事先得知了行徑,抓住了這防守懈馳的大好時機,竟生生將自己與皇叔逼入險境。


    “漌兒看清是什麽人了嗎?”關煒睜開雙眼,麵色不虞。


    關漌沉吟片刻,“看招式路數,倒像是江湖幫派。”


    關佶聞言冷哼一聲,心中已然有了一二。


    重金豢養江湖高手於府,以備不時之需,是各皇子朝臣雖未搬上台麵卻都心知肚明的行為。


    不過,今日之事,有這般膽量且消息靈通的,必定不是普通人。


    思及此,他勃然變色道“這些自詡為江湖高手的人,最擅拿錢取命。如今,這生意也敢做到我們皇族之人頭上了。”


    垂首侍立在關煒身側的正一品太尉周子彧漸漸有了主意,決然道“昱王殿下也遭遇了偷襲,想必這是一場針對王室,有組織、預謀且同時進行的暗殺行動。”


    他頓了頓,俯身尋問道,“王上,您看是否立即叫停酒宴,讓禁衛軍包圍住仙海湖,所有相關人員逐一排查。”


    “不可。”關煒果斷擺手迴絕,“今日舉國同慶佳節,不該讓帝京百姓因我皇族小事憂心。”


    “我皇族安危,總算小事?”關佶極力壓抑著心頭翻湧的不悅之意,強笑道,“皇叔,就算您不願大動幹戈,惹來民怨,也得讓禁衛軍上樓近身護衛才是啊。”他不耐煩地撇了兩眼仍在取樂暢飲,一無所知的眾人,越發惱怒,“您這樣一力壓著此事,怕是給那些殺手再次製造機會啊。”


    關佶話一出口,忙住了嘴,暗暗有些後悔,悄然打量起關煒的神色,又轉頭看了眼一直沉靜的關漌,眉心緊皺,莫非…皇叔真的是想再故意引他們出手?


    周子彧猛地一凜,疑惑張望著四周,“說起禁衛軍,這韓統衛去了哪裏?先前也不見他趕來救駕。”


    他話音未落,便見一鐵盔玄甲的高大男人領著十數名相同裝扮的持劍士兵齊步登樓而來。


    急促沉悶的腳踏聲驚破了宴席中正在舉行的雅樂酒筵,驚醒了所有沉浸於笙瑟歡娛的風流人士。


    他們紛紛停下推送的酒盞,不明所以地看著眼前莊肅凜然,聲勢浩大的皇家禁衛軍。


    “皇叔。”禁軍統衛韓茂微一側身,他背後跟著的殷王關垣立即大步從隊列中走了出來,朗聲開口,“侄臣收到密報,有一不滿我關氏王族的江湖組織,意欲今日上巳節潛派殺手,趁亂生事,侄臣擔心皇叔及眾兄弟的安危,因此,特意叫來韓統衛,皇叔不會怪罪侄臣先斬後奏吧?”


    一旁的韓茂聞言霎時驚愕,有些失色。


    他作為皇城禁軍的最高統領,唯一職責,就是保衛帝王且防禦外敵,對抗內亂。雖因我朝情況特殊,乃是皇弟監國,但不論如何,他如今該當聽命的,隻有執政王關煒一人,怎能變成隨隨便便就被他人叫來,依靠著他人的密報來變更自己的防衛計劃?


    “是這樣。”韓茂忙接過話來,恭敬解釋道,“殷王殿下得知殺手的行徑後,擔心臣防範不力、護衛不當,於是緊急叫臣前去商榷,看如何調整部署,以求萬無一失。”


    “二哥的密報從何而來呀?”關佶雙眼閃著陰戾的冷光,鼻息漸重,“可知我與皇叔、七弟都已遭遇暗殺,險些喪命。怎麽?殺手這麽巧…竟獨獨忘了你殷王殿下?”


    “哦?竟有這種事?”關垣輕挑眉毛,置之一笑,“興許是我與韓統衛一道前來,借了韓統衛的威名,江湖殺手膽小怯弱不敢上前。”


    “二哥好大的架子啊。”關佶冷笑連連,橫眉怒道,“竟能讓韓統衛在關鍵時刻不護衛在皇叔身邊反而護著你。”


    “三弟此言差矣。”關垣厲聲開口,麵上浮起意味深長的笑意,“禁軍護衛的當然是我朝天子,天子不遠行,向來是誰人監國就聽命於誰。而如今,三弟你卻說韓統衛不護皇叔護的是本王,你這究竟是何意?又將皇叔置於何地呀?”


    關垣此話一出,宴廳中端坐的正二品禦史張席間猛地抽了一口涼氣,雖然他早已知道了自家主子今日的計劃,可這句話實在是風險太大了。


    誰都知道,在執政王關煒麵前提及我朝真正的天子,紹仁帝,是在當麵戳他內心裏最忌諱的事。他雖位及執政王,管控當朝兵權、政權已達十載,但到底不是帝王一脈,在眾皇子麵前他永遠隻是叔叔,隻是代為掌管侄子們王朝的外人。無可避免的,是隨著侄兒們一天天長大,他終有一日得交還權力,退居本位。


    不過,至於這一日會在何日到來,甚至於會不會到來,是眾朝臣們埋藏於心底最大的疑問,他們隻能賭,賭自己選對了跟從的主,選贏了大旻的未來。


    所以,對於張席間而言,有背後勢力盤根錯節的薑家為靠山,殷王關垣無疑是他最好的選擇。


    靜靜聽完二人一番爭論的關煒終於朗聲開口,“是本王屈才了。”


    他看向垂頭跪於宴廳地麵的韓茂,微眯了眼,“本王這才知道,原來在韓統衛心中,真正的職責是護衛我朝紹仁帝。既如此,本王便遂你心願,賜你太極殿領兵一職,讓你終生護衛在皇兄身邊吧。”


    見慣大風大浪,縱橫朝堂數載的關煒今日也不免心有餘悸。他雖從不曾小覷過薑家的實力,可也萬萬沒有想到,薑家背後的勢力爪牙已經擴伸到自己身邊的人了,在自己眼皮底下指揮的了禁軍統衛就意味著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控製的了整座皇城!


    “王上。”韓茂屈膝上前,焦炙道,“您誤解了…”


    “皇叔。”關垣似乎也有些急切,替韓茂辯解道,“韓統衛自上任以來,皇城禁衛從未出過紕漏,雖說他一直沒弄清楚究竟該效忠於誰,但也算兢兢業業,恪盡職守。”


    這下韓茂簡直猶如一個當頭霹靂直擊下來,不可思議地站起身來,他關垣現在說‘自己沒搞清楚效忠於誰’這番話,不是更讓關煒容不下他嗎…由此看來,想要他命的,不是別人,正是這位佛口蛇心的殷王殿下。


    他顫抖著手指向關垣,血紅怒目瞪視良久,終一言不發憤憤離去。


    “皇叔。”韓茂前腳剛踏出宴廳,後腳關垣又朗聲上前,決然道,“韓茂雖已離職,可我皇廷禁衛軍不可一日無統領,還望皇叔早點定下新任人選。”


    “是啊,王上。”端坐酒宴之內的張席間見機立刻起身附和道,“您與獻王殿下、昱王殿下已然遭遇暗殺,若是不抓緊選出新任禁軍統衛,接管防守,威震皇城,怕是要讓那些江湖組織更加猖獗狂妄、肆無忌憚。”


    關煒摩挲著手中陰沉灰暗,不辨紋路的紫檀珠串,笑意半真半假,“那依張禦史之見,應選何人接任禁軍統衛一職?”


    關垣聞言率先適意一笑,皇叔能當著眾人的麵,詢問與薑家關係匪淺的張席間新任禁軍統衛的人選,這是從側麵肯定了薑家幹預朝廷職位任命的權力。


    看來,今日暴露了一個韓茂,倒是讓皇叔懼怕了薑家滲透進王朝各個領域的龐大勢力。


    如此說來,也不算一無所獲。


    一旁的關佶眼見薑家又要插手新任統衛任命之事,冷笑一聲,不平道“禁軍統衛這一人選,皇叔可要慎之又慎,可別再是什麽人前領著朝廷俸祿、人後端著他人飯碗的趨勢之徒。”


    關垣自然聽出了關佶這一番頗具諷刺意味的話語,但心知,此時不是與他爭辯的時候,自己還有更為重要的事情要做,怎能因一個小小關佶壞了自己費心籌謀多日,甚至不惜親自舍棄一枚暗棋隻為誘敵上鉤的大計。


    他朝宴廳內的張席間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按照計劃繼續進行,不必理會其他。


    張席間立馬會意,思忖著開口道“不瞞王上,老臣心中倒真有一人選,此人出生於六朝尚書,四代太傅的簪纓大族,十三歲憑一首詩論才驚四座,十四歲考入學士府以甲科入仕。且品行兼優,文武具備,堪為我朝青年俊傑、翰林翹楚。”


    “莫非張禦史說的是……”周子彧聽著張席間的描述,腦海中早已浮現出此人才子風流的樣貌。


    張席間略略點頭,含笑道“正是方太傅的幼子,方小學士。”


    “皇叔。”靜默許久的關漌聞言終於上前,深沉的雙眸仿似浮起了一層明晦交錯,變幻複雜的寒流,“方學士年紀尚幼,資曆恐難服眾,隻怕不能擔此大任。”


    “七弟呀。”關垣接過話來,掩不住眉宇間的暢然,故作責怪道,“你怎能因為方學士年紀小就限製他今後的發展呢?如今本王與張禦史不謀而合,都想培養我王朝未來的將才,就看七弟舍不舍得放手了?”


    他勉勵繃住心底的快意,一旦方學士接任了禁軍統衛一職,明裏暗裏都得與他關漌拉開距離,不可能再與他過多親近,更不可能再為他出謀劃策,袒護進言……就算他不懂得避嫌,皇叔也是絕不會允許護衛自己皇廷禁軍的統領與他人關係匪淺,有利益共存的。


    “既如此。”關煒捏緊了手中的紫檀珠串,心下已經十分明了。


    他知道,薑家今日的目的在於斬斷方家這一自己安排在關漌身邊的臂膀。能得關垣這般費盡心思,不計犧牲的對付,說明薑家對關漌的忌憚還真不小。


    看來是自己先前一番推波助瀾起了效果。現今這二人,也算是真正的兩虎相鬥,棋逢對手了。


    不過,這樣互相抗衡、難分勝負的局勢,不正是自己最想看見且對自己最有利的嗎?


    思及此,他緊鎖的眉頭逐漸舒展開來,溫言道,“就依張禦史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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