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舒看了一眼坐著等候的柳縈縈和謝雲荊,攥著雙手,情緒稍顯激動,“爹,那是我公爹和婆婆他們商量好的絕佳避禍之所。


    那裏距離臨仙府已經有些距離,不會被殃及。


    你們就放心吧。”


    碾磨著扳指,顧老爹神色沉悶,聲音中氣不足,“那我們什麽時候迴來?”


    偌大的家業和一幹仆從都未安置,哪能說走就走。


    他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女兒,實在是……太突然了。


    婺城從來都安生得不得了,況且他也沒聽到什麽風吹草動。


    “興許要兩三年去了。”顧明舒隻能說個大概,具體時間,無人知曉。


    “這麽久?”顧夫人心中惴惴不安,看了一眼顧老爺,捏著手帕,“秋闈在即,你弟弟馬上要去京城,這樣一來,豈不是會耽擱?”


    而且兒媳婦也快生了,怎麽能經得起長途奔波。


    “娘,晉國馬上就要亂了,哪裏還管什麽秋闈不秋闈啊。”顧明舒深吸一口氣,眼神無奈。


    “阿舒!!”顧老爹警告的看了她一眼。


    “不要胡說。”


    這孩子,怎麽變得這樣不穩重。


    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也能說出來。


    要是被外人聽了去,可怎麽了得。


    顧明舒跺跺腳,溫婉的臉龐染上急切之色,“爹,你怎麽偏不信呢。”


    顧夫人慌張片刻,穩住心神,站起來走到她身邊,拉住她的手,勸說道,“阿舒,你且別慌,你看婺城現在再正常不過。


    會不會你說的事兒壓根就不會在婺城發生呢?”


    顧明舒拔高聲音,有些急躁,“娘,不會的,很快婺城就會亂起來,受到影響。


    這會兒不走,之後就來不及了啊。”


    可這還沒亂不是。


    顧夫人盯著她認真的神情看了又看,心中糾結無比。


    “阿舒,不是爹娘不相信你。”顧老爹擰眉,喝了一口水,緩緩起身,沉聲道。


    “這樣……”


    “我先派人去叫你弟弟迴來,若你弟弟同意,那咱們就走。”


    “你這一路奔波也累了,先和雲荊他們休息休息。”


    “如何?”


    “爹……”顧明舒握著她娘的手,滿臉擔憂,可現在她爹娘不同意,也不能強行將她們綁了去。


    “爹,娘,我真的沒騙你們。


    你們今日傍晚前,一定要決定好。


    時間不多了。”


    顧夫人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寬心,“你放心,爹娘明白的。”


    “你聽話,先去休息,吃點東西,你弟弟很快就迴來了。”


    迴屋後,一場大雨突然而至。


    顧明舒在房中來迴踱步,神色不解,自言自語,“爹娘怎麽就不信呢。”


    柳縈縈坐在旁邊,一邊喝茶一邊出聲安慰,“大嫂,你先休息一下吧,別急。”


    “你想想,二老在婺城待了大半輩子,突然讓他們離開,肯定很為難。”


    謝雲荊啃著豬蹄點頭。


    對。


    ……老家的烤豬蹄真好吃,一會兒給妹妹和小侄子送兩隻進去。


    顧明舒坐下,掐著指甲,長歎一聲,“我隻是有些擔心。


    如果我爹娘不走怎麽辦?”


    這已經是第八日,好不容易趕迴婺城,她本想著帶上她爹娘就即刻返程的。


    “不會的,大嫂。”柳縈縈其實也拿捏不準,但隻能這樣安慰人。


    眼下她們很被動。


    顧明舒沉默,垂下眸子,下定決心,“如果他們不走,捆也要捆著他們走。”


    她不能看著自己的親人被怪人啃咬。


    大雨敲打著院子裏翠綠的芭蕉樹,一道頎長身影甩開雙腿奔走在連廊上,人未至,聲先到。


    “爹,娘!”


    “什麽事這麽急把我叫迴來?是不是寧娘怎麽了?”


    跨進書房,八目相對,麵容俊朗開闊的青年一愣,連忙拂了拂身上的水珠。


    這是什麽情況?


    “阿榕。”顧夫人起身,將他拉進書房,關上門,小聲開口,“你姐姐迴來了!”


    “姐姐?”顧榕神色微怔,環顧一圈屋子,“大姐?


    她人呢?”


    “在房間裏休息呢。”顧夫人給他擦擦臉上的水珠,眼神心疼。


    “沒事,娘,我自己擦。”顧榕接過帕子,坐在自家新婦身邊,眼神古怪,“那你們叫我迴來做什麽?”


    他本想摸一摸自家夫人圓潤的孕肚,可想到手涼,還是收了迴去。


    “夫君喝口茶。”氣質溫婉的年輕女子微微一笑,給他遞去一杯熱茶 。


    顧榕對她輕笑,又轉頭去聽他爹娘說話。


    顧老爺看了看兒子、兒媳,把顧明舒先前所說的一切盡數告知給他們夫婦。


    咣當!


    徐寧驚嚇的打翻了手中的杯子,茶水四濺,打濕了她的衣裙。


    “寧娘,你沒事吧?”顧榕忙站起來檢查她情況。


    顧夫人也嚇了一大跳,“阿寧,你當心些。”


    這孩子……怎麽這般不經嚇呢。


    “娘,爹說的不是真的吧?”徐寧蹙眉,捂著肚子,緊張詢問。


    她剛嫁進顧家不到一年,並未見過自家大姑姐,但她新婚時,曾收到她的重禮。


    加上從平日裏公婆她們對大姐的掛念之語中,能感受到大姑姐是個和善真誠之人。


    大姑姐怎麽會突然這樣說。


    “你別急啊,阿寧。”顧榕擔心她,麵容籠上一層責怪之色。


    當然不是對她。


    “是啊,兒媳婦。”顧老爺握著椅背,沉了口氣,“這不是跟你們在商量嗎?你們覺得要不要走?”


    徐寧不知道。


    她還有爹娘兄弟姐妹在婺城,她一個人離開怎麽行?


    “當然不了。”顧榕卻是一口否定。


    他直起腰背,麵帶慍怒,“爹,娘,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大姐現在是何身份?


    她既然沒有被謝家休棄,那就應該在流放路上。


    此時出現在婺城,又滿口胡言,她的話也能信?”


    “阿榕!”顧夫人厲聲,抬手掐了他一把,沒好氣道,“你怎麽能這樣說你姐姐。


    那可是你親姐。


    她會騙我們嗎?”


    “娘!”顧榕疼得呲牙,目光幽深,語氣惱怒,“大姐都五六年沒有迴來了,一迴來就讓咱們舉家離開。


    難道顧家的家業都不要了?”


    “而且遂城是什麽地方,荒涼偏僻,緊鄰邊境,不時被戎狄滋擾。


    讓我們去遂城?


    誰知道她安的什麽心。


    難道就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了嗎?”


    “夫君!”徐寧扯了扯他的袖子,覺得他不該這樣說話。


    “大姐是好意,你怎麽能如此揣測。


    萬一是真的呢?”


    畢竟大姐在京城多年,消息靈通些。


    “真不了。”顧榕麵色凝重,看在她有孕在身的份上,沒敢對她用重話。


    “婺城是什麽地方,晉國一有什麽風吹草動,這兒都是第一個知道的。


    我實話跟你們說吧。


    大姐一家現在可是朝廷的通緝犯!!”


    所以,她的話,根本不可信。


    “啊??”顧夫人和顧老爹麵麵相覷,驚詫異常。


    顧老爹急得胡子都扯掉了一根,眼神慌亂站起來,“怎麽迴事?你大姐一家不是被流放了嗎?


    怎麽又被通緝了?”


    顧榕深深歎口氣,從胸口摸出一張皺巴的通緝令,往桌子上一拍。


    “你們自己看吧。”


    “我昨日就見到了通緝令,本想等休沐迴家時再告訴你們的,誰知大姐卻是先迴來了。”


    所以方才他那般驚奇。


    顧夫人急不可耐,上前拿起通緝令,定睛一看,“這……這不是你大姐的公爹嗎?”


    “他們……他們竟然在流放路上逃跑了……而且還入了什麽邪教……”


    不,不可能。


    阿舒不會騙她的。


    顧老爹和徐寧也湊過去。


    可通緝令蓋著官府的印章,寫的清清楚楚。


    看完通緝令,三人一屁股坐下,神色惶惶。


    顧榕攤手,語重心長道,“爹,娘。這下你們知道是誰在騙你們了吧。


    大姐一家現在是通緝犯,她的話怎麽能信。


    說不定她想害我們顧家。


    我們要是跟著她走了,那就成了幫兇共犯了。”


    到時候去了遂城,人生地不熟,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誰知道會發生什麽。


    顧夫人嘴唇囁嚅,眼中含淚,“你姐姐會不會……是被他們蒙蔽了?”


    她的阿舒啊。


    怎麽會成通緝犯呢。


    “娘,這我怎麽知道。”顧榕捏著眉心,惆悵萬分。


    “現在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


    “大姐她們一家都是通緝犯,不該出現在顧家……”


    他馬上就要進京趕考了。


    要是被連累,顧家就徹底完了。


    五年前大姐夫家出事時,就連累了顧家,若非那時他恰巧考上秀才,顧家都會被婺城父老鄉親的唾沫淹死。


    如今他好不容易過了舉人試,馬上考進士,他還說得中進士,就能給姐姐撐腰的。


    沒想到謝家卻突然抄家流放。


    姐姐真是糊塗。


    從前她可不是這樣的人。


    “你放心,你姐姐說來的時候避著人,沒被看到。”顧夫人擦擦眼淚,趕緊解釋。


    顧榕舌尖抵著腮幫子,看著他們三人,“娘,家中下人呢!!


    難道他們也沒看到?”


    “那……那怎麽辦?總不能讓你姐姐離開吧。”顧夫人死死攥著帕子,再度落淚。


    她可做不出這樣的事兒來。


    那可是她親閨女。


    “要不……要不先把你姐姐送到莊子上去避一避?”


    顧榕咬緊一口銀牙,一揮袖子,態度強硬,“娘啊,莊子難道就不姓顧了嗎?


    如果被官府查到,我們包庇罪犯,顧家就完了。”


    “為今之計……隻有娘你出麵,說我們不走,讓姐姐趕緊離開了。”


    顧夫人垂淚,看看顧老爹,狠不下心,“不行啊。”


    “你姐姐這些年在謝家遭罪啊,怎麽能讓她離開呢。


    你都沒看到,你姐姐都瘦成什麽樣了。


    她之前沒了孩子,現在我們家這樣對她,她怎麽受得了?”


    “娘,你想想我,想想你未出世的孫兒吧。”顧榕拍拍胸口,恨鐵不成鋼。


    “不是我要讓姐姐走,是謝家的錯。


    這一切,都怪謝家。


    誰讓他們謀逆。


    從前因為謝家,我顧家又跟著受了多少白眼。


    如今好不容易過了幾天安生日子,娘,難道您還想過受人指點的日子嗎?”


    如果大姐被謝家休了,她要迴來住,他願意一輩子養著她,供著她,無怨無悔。


    可她不能跟著謝家一起欺騙他們。


    “何況通緝令上寫了,謝家參與龍脈被盜一案,那可是重罪,比起謀逆,過之而無不及。


    說不得官府不日就要上門審查我們家了。”


    這可不是他哄騙她們的話。


    “……”顧夫人臉一垮,別過頭去無聲落淚。


    顧老爹伸出手,欲言又止,最終也隻是重重的歎口氣。


    “阿榕,真沒其他辦法了嗎?”


    從前覺得楊老夫人家風正,崔夫人為人直率,謝家前途光明,才將女兒嫁過去。


    怎知會變成現在這樣。


    氣氛僵持。


    屋外雨點聲音越發明顯。


    顧榕也不想這樣。


    那可是他親姐姐,從小對他最護著他的人。


    沉默片刻,他內心堅定起來。


    “爹,娘……”


    他剛開口,書房大門就被人從外頭敲響。


    “誰啊?”顧老爹一驚,從失神中反應過來,問了一句。


    “不好了,老爺,夫人!”屋外人聲音急切。


    顧老爹聽出外麵的人是顧夫人的貼身婢女,忙讓顧榕開門放她進來。


    “怎麽了?慌慌張張做什麽?”


    婢女走進來,神色失常,都顧不得行禮,“不好了,老爺,夫人。


    剛才我去送熱水,偷偷聽到大小姐說,要……要將你們捆了去,強行帶走。”


    顧夫人眼前發暈,身子晃了晃。


    “娘!”顧榕一個箭步竄過去,趕緊扶著她。


    顧老爺神色驚駭,指著婢女,“你沒聽錯吧?真是阿舒說的?”


    他怎麽不信呢。


    阿舒性子什麽時候這般冷血了。


    婢女用力點頭,害怕不已,“真的,老爺。


    奴婢說謊做什麽。”


    “爹,你都聽見了吧?”顧榕扶著顧夫人坐下,橫眉倒豎。


    “大姐現在跟著謝家都變成土匪了。”


    好生可怕。


    顧老爹捂著額頭,心中痛苦又失望。


    “你姐姐……”


    那現在怎麽辦?


    顧榕握拳,目光銳利,“爹,娘,你們就別管了。


    交給我吧。”


    他會處理好的。


    “阿榕,你要做什麽?”顧夫人緊張,深吸一口氣,眼神複雜的盯著他。


    “千萬別傷害你姐姐啊。”


    “……我知道。”顧榕看了看他們三人,頭也不迴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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