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殷被吵醒,翻了個身,嘟囔兩句,又繼續睡。


    謝翀驚醒後,走到床邊,打開一條縫隙仔細觀察了一番。


    周遭黑漆漆的,隻有打更人偶爾傳來的腳步聲。


    過了一會兒,狗吠停止,周圍也跟著安靜下來。


    他心裏隱隱有些奇怪,但沒出門探查,隻是迴到被窩裏,又繼續等候了片刻。


    下半夜一切正常。


    直到……


    “啊——”清晨的一聲尖叫打破附近安寧。


    謝翀這會兒已經醒來,忙打開窗戶。


    “要死啊,誰殺了狗丟老娘後門,大清早的,晦氣死了!”


    “王八蛋,連狗都殺,吃不起肉就把自己祖墳撅了躺進去,省得浪費糧食。”


    “死癟三,別讓老娘知道是誰幹的,不然塞兩泡狗屎在你嘴裏當飯吃。”


    隨著一陣潑辣罵街聲傳來,謝翀大概得知發生了什麽。


    昨夜叫的狗都死了?


    誰幹的。


    周圍販夫走卒開始出攤,崔六娘醒後,謝翀去到客棧後門看了一眼,發現有幾隻死不瞑目的野狗。


    它們不知被什麽東西啃得渾身皮肉東缺一塊,西缺一塊,內髒都露出來了,死狀淒慘。


    謝翀莫名想到昨日那道陰冷目光。


    是怪人?


    可他閨女也沒說怪人會吃人啊。


    吃完早飯,結過帳,謝翀帶著人往醫館去。


    “您那朋友昨夜又高熱,折騰了我徒弟半宿,記得加錢。”


    “趕路?那肯定不行,不要命了啊。”大夫領著他們往裏走,口中喋喋不休。


    得知商勉又高熱,謝翀心生遺憾。


    看來他隻能在陽泉關慢慢修養了。


    季殷聽著,眼眶一熱,一進房間就趕緊衝到商勉床邊。


    “商叔?”


    這可怎麽辦,沒了商叔在他身邊,他害怕啊。


    而且商叔不會有事的吧。


    商勉這會兒剛退燒,整個人昏昏沉沉,安慰不了季殷,隻是反複交代他聽謝翀的話。


    他本以為自己今日可以好起來的。


    季殷抹淚,哭唧唧的開口,“商叔,我不想走,我跟你一起留下來吧。”


    大不了讓謝大叔去刺史府送個信,告訴父王他們已經到陽泉關了。


    商勉皺眉,艱難擺擺手。


    不行。


    陽泉關實在太多戎狄那邊的商隊,不安全啊。


    小公子必須過了霧伽山,他才放心。


    有謝兄在,他一定能安全迴去的。


    就在兩人推拉之際,醫館小學徒急匆匆走進來,“師傅,您快去看看,外麵來了好些被狗咬傷的病患。”


    大夫一聽,看向謝翀他們,“你們決定好沒有?”


    人留下還是走。


    本來謝翀是想留下商勉的,可一聽小學徒的話,渾身都繃緊了。


    被狗咬傷的人?


    昨個兒都沒有,今日就發生了!!


    看了一眼崔六娘,見她點頭,謝翀連忙道,“我們走。


    大夫,有沒有什麽祖傳秘藥,隻要能保命的都行。”


    兩日就過霧伽山,怎麽著也得撐過去。


    大夫一愣,真走啊?


    “有是有,就是有點貴。”


    他們真奇怪,剛才還不打算走,怎麽突然又變了主意。


    季殷和商勉也愣住了。


    他們不明白謝翀為何一下子就著急起來。


    “無妨,您快拿來,再抓幾副藥給我們。”謝翀有些急切,拿出銀兩。


    也不知被狗咬傷的人,多久會變成怪人。


    還有兩日他們才過霧伽山,三日半後才抵達遂城呢。


    “好吧。”大夫沒勉強。


    主要是害怕謝翀的氣勢。


    他們一走,季殷有些急了,一擦眼淚站起來,慌張詢問,“謝大叔。


    為什麽不能讓商叔留下?


    他傷的這麽重,路上萬一有個什麽好歹怎麽辦?”


    “或者你們走便是,我留下陪著商叔。”


    “這裏留不得了。”謝翀麵色冷肅,目光晦暗。


    季殷無措,怎麽就留不得。


    他張了張口,想反駁,可謝翀已經麻利的開始收拾東西。


    商勉唿吸有些重,觸及謝翀深沉的麵色,混沌的思緒中冒出一個字來。


    狗。


    是不是跟狗有關?


    這是他第二次見謝翀聽到狗就神色不對勁。


    先前在臨仙府也是。


    狗有什麽問題?


    謝翀把商勉搬上馬車,又拿出一把匕首交給手無寸鐵、一臉茫然的季殷。


    “謝大叔?”


    給他做什麽。


    “拿著防身。”謝翀將他塞進馬車裏,站在旁邊等崔六娘。


    “哎喲,哎喲!”


    “疼死我了,死狗,亂咬人。”


    “哎喲,好疼啊,大夫,什麽時候到我啊。”


    “倒黴催的,一大清早就被狗咬了,要是讓我知道是誰家的狗,我非扒了它的皮不可。”


    “大夫,先救我兒子啊,大夫!”


    “救命啊,疼死我了,大夫,大夫……”


    崔六娘站在前堂付診費,耳邊滿是等待看診百姓的哀嚎。


    她趁機看了一下,一股血腥味撲麵而來,十幾個渾身是血的男女老少或坐或靠,滿臉病容的捂著傷口呻吟。


    這麽多?


    她原以為隻有幾個人。


    真是不能說,昨日還在慶幸,今日就遇到事兒。


    她甚至還沒來得及去采買藥材呢。


    也不知道雲瀾她們那邊如何。


    接過藥,崔六娘行色匆匆的往後門去了。


    依舊是兩輛馬車。


    幸好她們出門早,天堪堪亮,街道上人還不多,馬車很快就通過城門。


    謝翀迴頭望了一眼,不敢想,要是這座城裏有怪人的話……


    思緒還沒結束,他就看到幾條眼神猩紅的野狗從街頭巷尾喘著粗氣撲出來,見人就咬。


    同時,暗中觀察的季殷也看到了這一幕,嚇得他手一抖。


    “娘,瘋狗咬人了!”謝瑜趴在窗口,迴頭看去,小臉緊繃。


    聽到尖叫,崔六娘心裏一咯噔。


    不要啊。


    她們才剛出城。


    這些狗打哪兒冒出來的。


    “追上來了嗎?”


    崔六娘有些緊張,她駕車技術一般,沒把握迴頭看。


    “沒有,沒有。”謝瑜眉頭打結,聲音清脆道,“城門口的守衛好像出手處理了。”


    那便好。


    能拖延一段時間最好。


    但她這會兒也在想,要是邊境也出現這種情況怎麽辦。


    季殷貼著車壁,冒出一個腦袋,神色惶恐的對謝翀問,“謝大叔,方才那狗的眼睛……我感覺不對勁,您是不是知道什麽?”


    謝翀握緊韁繩,盯著周圍,輕頷首,“先前我們流放時,有一個官差被瘋狗咬了,然後就開始說胡話,還想亂咬人……


    後麵我們發現每個地方好像都有瘋狗咬人,就有所懷疑。”


    這是他和六娘提前編好的借口,反正無人去查證。


    那他們的警惕性也是夠強的。


    季殷拿不準,忐忑道,“所以你們是為了躲避這些瘋狗?”


    一些瘋狗而已,不至如此吧。


    謝翀不知道怎麽跟他說,畢竟還沒有發生的事兒,誰會相信,而且他不想暴露女兒的能力。


    “小公子以後就知道了。


    如果可以,等你迴家後,讓曜親王防範著些。”


    言盡於此,往後他們也不會相見。


    季殷抿唇,又迴頭看了看。


    城門逐漸縮小在他視線中,一抹怪異的氛圍彌漫在心間。


    婺城。


    天不亮,顧明舒他們的船就靠岸了。


    換上一身低調的衣服,顧明舒叮囑船工在碼頭休整等候,她帶著謝雲荊和柳縈縈下了船。


    顧家是婺城的一個富貴人家,居住在熱鬧街市一角。


    清晨街道安靜,行人無幾,顧明舒腳步匆匆,卻又近鄉情怯。


    她已有好幾年沒有迴過老家,從前家中沒出事時,夫君每年都會陪她迴來一趟。


    祖母的老家就在婺城隔壁鎮上,她之所以與夫君相識,就是因為兩家宗族出自同一個鎮。


    有一年祭拜宗祠時,兩人遇見……


    柳縈縈環顧周圍,眼角帶笑,“大嫂,婺城真漂亮。”


    果真如水墨畫一般淡雅靈動。


    謝雲荊倒不怎麽好奇,幼年他隨爹娘經常來此地祭拜老祖母。


    顧明舒溫柔一笑,又滿眼遺憾,“如果不出意外,咱們也可以在此隱居。”


    就是可惜了。


    天不遂人願。


    轉過角落,掛著顧宅牌匾的一座門戶出現在顧明舒眼前,她神色欣喜起來。


    敲敲門。


    睡眼惺忪的門房打開一條縫,警惕詢問,“你們找誰?可有拜帖?”


    顧明舒看看左右,掀起惟帽一角,露出一張明豔而不媚俗的臉,“是我,李叔!”


    門房一愣,隨後反應過來,驚唿一聲,“……大小姐!!!”


    他不可思議的揉揉眼睛,激動不已,“真的是你啊,大小姐!”


    “快快請進。


    小的這就去知會老爺夫人。”


    不過大小姐怎麽突然迴來了。


    顧明舒一迴家,安靜的顧家驟然熱鬧起來。


    顧父顧母一看到幾年未見的女兒,眼淚唰的一下就出來了。


    “阿舒,真的是你啊。”


    “娘的心肝,你怎麽迴來的?”


    “……娘好生想你!”


    柳縈縈站在旁邊,見他們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情形,眼神感觸不已。


    待一番思念落定,顧明舒擦擦眼淚,扶著二老坐下後,對他們開口介紹,“爹,娘,這是縈縈,二弟雲祁的夫人。


    這是四弟雲荊,你們見過的。”


    柳縈縈屈膝行禮,謝雲荊抱拳。


    顧夫人拿起濕透的手絹,又再度起身還禮。


    雲荊她認識,這位年輕漂亮的謝二夫人倒是第一次見。


    她微微一笑,自慚形穢,“二夫人,讓你見笑了。


    我許久沒見我女兒,實在想念的緊。


    快快請坐。”


    謝二郎娶親了?什麽時候的事?


    不是說他身子快不行了嗎?


    “伯母客氣。”柳縈縈隨和一笑,坐迴椅子上,禮數周到。


    顧夫人又看向謝雲荊,上前兩步,眼神明亮,“好孩子,都長這麽高了。


    幾年沒見,俊得伯母都快認不出來了。”


    謝雲荊羞赧低頭,嘴角微微上揚。


    也沒這麽誇張吧。


    顧明舒鬆了口氣,見到她爹娘安好,她也就放心了。


    “爹娘,你們收到我的信沒有?”


    她不敢耽擱太久,正事要緊。


    顧老爺神色一頓,輕咳一聲,摸著胡須,“走吧,阿舒,書房說話。”


    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


    顧明舒點點頭。


    想來她爹娘是收到信了。


    轉移陣地,顧老爺看著她身後的謝雲荊和柳縈縈,欲言又止。


    “爹,您直說吧,都是自己人。”顧明舒一看看穿親爹的猶豫,開口解釋。


    門一關,顧老爺神色轉變,慌張起來,“阿舒,謝家不是被流放了嗎?是不是謝家把你休了迴來的。”


    顧明舒搖頭,哭笑不得,“沒有啊,爹。”


    “那你怎麽會迴婺城?”顧老爺剛才還以為門房騙他的呢。


    顧明舒站在二老麵前,麵容著急起來,“爹,我信中不是給你們說了嗎?晉國有大事發生,讓你們早做準備。”


    “如今事情有變,來不及跟二老解釋,你們快收拾衣物,跟我走吧。”


    “弟弟呢?沒在家中?


    還有弟妹,怎不見她人?”


    她現在沒多餘功夫敘舊,等上船再說吧。


    不知為何,她現在心慌得厲害。


    “你弟弟還在書院,弟妹身子重,應該還沒起身。”顧夫人不明所以,但還是老實迴答。


    “阿舒,你冷靜點,別急,慢慢給我們說。


    先前你送來的信上所言之事荒誕異常,要不是你弟弟熟悉你的字,都以為是騙子送來的呢。


    什麽天災,什麽地動,根本就沒有發生。


    晉國都安穩幾百年了,洪災都沒出現過一次。


    你是不是聽了誰人的胡話啊。”


    這孩子,突然給她們送信,又突然出現在家中,搞得她都有點淩亂。


    “娘,婺城沒有發生地動?”顧明舒抓住重點,皺眉詢問。


    “是啊。”顧夫人淡淡頷首。


    顧老爹疑惑,“怎麽!其他地方發生了地動?”


    不可能啊,一點消息都沒聽到過。


    顧明舒頭大,但情緒尚能穩住,“娘,你們有所不知。


    臨仙府發生了地動,死了不少人。


    而且……有咬人的怪人出沒,見人就咬,兇殘異常。”


    為了讓她爹娘緊張,她不得不添油加醋的說。


    “真的?”顧夫人一聽,神色驚慌起來。


    竟有這種事?


    顧明舒鄭重點頭,“娘,難道我會騙您嗎?


    您趕緊派人去把弟弟叫迴來,咱們抓緊離開婺城。”


    “離開?”顧老爹端著茶杯,神色複雜,“去哪裏?阿舒。”


    “去西北遂城。”顧明舒直言,語氣堅定。


    “那麽遠?”顧老爹年輕時走南闖北,也去過不少地方,對於遂城所在,一清二楚。


    “你不說臨仙府有怪事和地動發生,怎還往那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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