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簡烜聽著彭元瑞的介紹,首先是對大明小商人的無語。


    大明本土自行流竄過來的小商人,他們這兩年估計已經坑了不少自由邦的底層老農民和小工匠。


    神洲本土傳統是重農抑商的。


    即便是崇禎朝以後,商人的地位開始提高了,但仍然沒有到控製朝廷的地步。


    神洲本土很多對於商人的限製傳統慣例,特別是傳統文化風俗上的限製,對商人的作為仍然有比較強的限製。


    比如說,在官方公開的場合,絕大部分的知識分子,仍然要將金錢視為銅臭之物。


    傳統士族、地主、官僚之中,大部分也不以經商為榮。


    商人本來正在逐步突破這些限製,他們的代言人也在民間和朝廷擴大自己的影響力。


    他們非常幸運的遇到了朱簡烜。


    朱簡烜直接引爆的工業革命和諸多開拓行動,讓大明工商業群體的規模和力量迅速膨脹。


    正常情況下,等到下一次朝局變動的時候,比如說太子正常繼位的時候。


    代表商人利益的官員肯定會抓住機會再次擴大影響力。


    但他們也非常不幸的遇到了朱簡烜。


    老皇帝通過政變換太子朱簡烜上台,朱簡烜又通過主動引爆經濟危機,啟動了國家資本主義改造。


    利用前世經濟危機中壟斷資本收割新生資本的思路。


    在這個國家資本主義改造的過程中,一舉兼並和滅殺了大部分迅速膨脹起來的頂級商人群體。


    朱簡烜收割了自己種出來的最茁壯的韭菜。


    大明商人最核心的高層代言人,也倒在了繼續擴大朝廷影響力的路上。


    有朱簡烜帶著軍屯衛所、王有工廠、職業官僚壓製,大明的民間壟斷資本基本不可能發展起來了。


    大明本土隻能有一個壟斷資本存在,那就是大明皇室和朝廷。


    但是北美的自由邦沒有這些限製。


    由於自由邦是真的自由,特別是中部和北方的自由邦,統治階層本身就是商人。


    他們製定的法律本來就是傾向於商人的。


    大明來的商人在自由邦經營,真正擺脫了包括道德在內的大部分傳統限製。


    可以算是完全脫了韁的野馬,逃出了神洲道德牢籠的猛獸。


    再加上他們的大明人身份,肯定讓自由邦底層的警察和法官很為難。


    按照彭元瑞的講述,北美自由邦的縣級法官,審判了一些詐騙作惡的大明遊商。


    這些商人無論有沒有證據證人,全都不認罪。


    還非常自信的跟原告和法官辯論,大部分都讓這些法官和原告無可奈何。


    他們幹的事情大多是名義上合法的,他們就是在鑽法律的漏洞。


    縣的法官很難將他們治罪,就算是治罪了他們也不認。


    有的直接在地方引發了混亂,有的法官幹脆讓當事人上訴到自由邦。


    自由邦級別的法官,大多已經是美利堅王國貴族了,麵對這些大明的犯罪也不好處理。


    很多都要鬧到中央朝廷,讓王國的大臣去處理,所以彭元瑞非常熟悉。


    朱簡烜也聽得出來,彭元瑞頗為嫌棄這些商人。


    不過這些大明商人如果繼續鬧下去,可能會被當成威尼斯商人之類的人物。


    關鍵是會折損大明人在北美民間的光輝形象。


    如果這樣考慮的話,似乎應該理所當然的禁止大明商人在自由邦經營。


    但是如果不同時禁止歐洲裔商人,單純的不允許大明人在自由邦經商,相當於主動限製大明人的公民權。


    在自由邦範圍內將大明人打成二等公民了。


    讓他們無法與歐洲裔商人競爭。


    朱簡烜想到這裏,就轉頭看了一眼漢考克,北美歐洲裔商人的代表和領袖:


    “既然涉及到了大明移民和歐洲裔移民的衝突,那當過大陸議會議長的漢考克閣下以為應該如何處理?”


    漢考克雖然已經七年沒有見過朱簡烜了,但是對朱簡烜的印象仍然非常的深刻。


    朱簡烜看過來的時候,漢考克感覺自己想法被朱簡烜看透了,也再次想起了自己當初給朱簡烜那個商業大帝評價。


    漢考克當然希望將大明商人排除在自己的經營區域之外。


    但這種事情隻能讓國王主動決定,而不是自己單獨提出請求和建議,那很可能會起到反效果。


    大明商人的事情之所以能夠鬧得比較大,其中未必沒有漢考克等歐洲裔商人推波助瀾的效果。


    漢考克覺得朱簡烜是不可能看不出來的。


    所以朱簡烜這個問題看似是在諮詢意見,實際上應該是在警告自己不要搞事了。


    漢考克眼珠子亂轉,撇了一下周圍的好幾個人,發現大家都在關注著自己的態度,知道自己也是沒辦法不迴答了:


    “啟稟陛下……臣以為……以為,無論是自由邦的任何人,都應該按照既有的法律來處置。


    “若找到了直接的罪證,那自然要按照實際所犯罪惡來處罰。


    “但是如果確實沒有找到欺瞞詐騙的直接證據,那就隻能依照無罪來判罰。


    “隻能怪自由邦法律不完善,法官水平不夠高。


    “任何法律沒有明確禁止的事情,都應該允許百姓自行經營。


    “對於事後才認識到的,確實應該限製的事情,應該補上專門的限製規定。


    “但法不溯及既往,隻能用於處理後續之事,不能追溯以前的事情。


    “按照這樣的政策做事,有助於我們的法律進一步完善。”


    朱簡烜聽到前兩句,就本能的輕輕頷首。


    一視同仁並且依法處置,確實是最符合人的基本樸素認知的方法。


    然後聽到後麵就本能的擺手了。


    鼓吹商人鑽漏洞有助於法律完善是典型的自由派思潮了。


    因為漢考克就是大商人的代表,所以他會本能的支持甚至鼓吹這樣的思潮傳播。


    他們看似站在這些大明商人的一方,實際上隻是利用支持這些底層商人,擴大自己的實際政治權力。


    在朱簡烜看來,北美這種事實上的海外屬國,地方事務雖然可以地方自治。


    但行政和法律理念不能與大明本土背道而馳。


    完成國家資本主義改革之後,朱簡烜未來不會放任民間商業思潮醞釀和傳播。


    同樣也不能允許類似思潮在北美繼續野蠻生長。


    朱簡烜自己接任美國國王的時候,是因為大明在北美沒有足夠多的移民,沒有辦法直接控製北美大陸。


    所以不得不給了原有歐洲移民足夠多的特權,讓他們願意歡迎自己來當他們的國王。


    現在的情況開始變了,北美已經有三百多萬大明移民了,而且絕大部分都以軍屯衛所的形式集中管理。


    軍屯衛所實際上是動員組織,自己理論上可以招募五十萬以上的衛所民兵。


    這應該已經與歐洲裔民兵的極限數量基本相當了。


    所以自己現在不需要繼續遷就歐洲移民,自己可以利用大明移民幹涉他們了。


    當然,自己也不至於出爾反爾,不會直接強行裁撤自由邦。


    而是要控製他們未來的發展方向,像用韁繩控製馬匹一樣,控製他們的思想、法律、政策倒向:


    “一視同仁的思路是對的。


    “但極端性的法無禁止即可為原則,極端化的法不溯及既往原則,是不可取的。


    “那是在縱容商人鑽法律的漏洞。


    “所以,無論被審判對象是大明裔還是歐洲裔,如果他們在自由邦所做的事情沒有違背現有的法律。


    “但是,如果確實有悖於社會公序良俗,違背了大明或者歐洲移民群體內公認的道德準則,損害了其他百姓的利益的時候。


    “應由美利堅朝廷派出專門的審判和監察人員,與事發地自由邦官員組成審判團。


    “討論出合適的懲戒方法,形成判例警示後人。


    “雖然對於這種情況可以小懲大誡,如果沒有造成重大損失就不宜重罰。


    “但絕對不能因為沒有成文法就放任不管。”


    朱簡烜覺得不能單獨限製大明移民的權力,讓其在自由邦範圍內變成二等公民。


    但又不能繼續放任他們為所欲為,繼續損害大明人的形象。


    那就隻能將大明的道德約束,將美利堅朝廷的管理觸手,直接深入到他們活動的地方去。


    讓他們和自由邦商人都不能再肆意妄為。


    朱簡烜的這個要求,就是允許審判人員根據情況靈活判罰,允許按照具有不確定性的社會道德來判罰。


    這似乎違背了依法治理的基本法律原則。


    但這種做法在這個時代是完全正常的,符合神洲和歐洲裔移民群體的基本認知。


    在這個時代,如果沒有成文法的時候,還可以找對應人和地點的習慣法,都沒有的時候還可以根據道德和輿論斷案。


    神洲有宗族和父母官可以裁決,歐洲裔移民則有陪審團會議,兩個世界都不是完全依法治理的。


    完全依法治理,法無禁止即可為的原則,是啟蒙思想落實並繼續發展的結果。


    漢考克為首的商人群體現在正準備將其變成原則。


    朱簡烜的直接目的,是創造一個美利堅朝廷參與自由邦常規事務的通道。


    將王國朝廷的觸手,伸入名義上完全自由的自由邦內,事實上削弱自由邦的自治級別。


    劉權之等幾個大明裔美國朝廷官員,很快就有人敏銳的察覺到了。


    漢考克、亞當斯等自由邦貴族也有人意識到了。


    所以漢考克小心翼翼的詢問:


    “陛下,這樣安排的話,是否違背了關於自由邦完全自治的約定呢?”


    朱簡烜笑嗬嗬的擺手說:


    “我們關於王國朝廷和自由邦的約定,是自由邦默認完全自治,不向朝廷交稅也不接受朝廷的幫助。


    “如果確實需要朝廷提供任何幫助,就單獨擬定條約作為法律來落實。


    “現在的情況是,對於涉及到了大明裔和歐洲裔移民矛盾的事情,自由邦方麵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置。


    “所以自由邦希望王國朝廷出麵,與自由邦的官員協商如何處理對吧?


    “然後我們這就是在討論一份新的條約啊。


    “這樣的流程和處理發放,就是在當初擬定的自由邦約定之內的啊。


    “我們當初製定這個自由邦約定,就是因為我們當初不知道哪些事情需要王國朝廷出麵,哪些事情不需要。


    “所以當時默認所有事情都不需要王國朝廷出麵。


    “約定在未來的實際管理中,將陸續發現的確實需要的事務單獨列出來,形成法律文件來明確執行。


    “現在我們正在走這個流程。


    “王國朝廷仍然是自由邦有需要才參與自由邦事務。”


    王國朝廷官員和貴族們稍微考慮了一下,發現實際情況確實是這樣的,這個道理確實沒錯。


    有些貴族覺得這裏麵似乎有點問題。


    但所有人同時早就已經有了心裏準備,本來就覺得完全自由的自由邦約定,本來就是不合理的。


    後續的所有補丁隻是將其逐步合理化而已。


    再加上現在大明的移民越來越多,關鍵是直接以軍屯衛所這種體係管理。


    這讓朱簡烜這個美利堅國王的權勢大盛。


    自由邦的貴族代表們,現在已經沒有勇氣正麵與國王討價還價了。


    關鍵是都認為,為了這點邏輯上完全說得過去的要求,與國王和他代表的大明撕破臉。


    所以自由邦的貴族們最終接受了朱簡烜的安排。


    朱簡烜責令劉權之,在會後與自由邦代表繼續討論,擬定正式的協議文件,將剛才的安排落實下來。


    討論了這麽多的事情,朱簡烜覺得今天已經忙活的夠多了,就宣布會議暫時結束。


    官員和貴族們如果有別的事情,可以另外單獨向自己匯報。


    所有官員貴族一起起身答應著。


    朱簡烜離開承運殿,返迴寢殿休息了一會兒,用過午餐之後開始翻閱美國這幾年的檔案數據。


    了解沒有辦法在會議上通過口頭報告簡單說明的詳細情況。


    接下來的幾天,朱簡烜每天上午去承運殿,聽主要官員和貴族的報告,現場解決需要自己拿主意的事情。


    十天之後,鹹寧四十五年五月十五日的早朝上。


    彭元瑞與朱簡烜留在紐約教學的工匠弟子,遞上了一份新整理出來的報告。


    關於將聖勞倫斯河截斷改道或者分流,通過哈德遜河穀構建大型運河,聯通五大湖和紐約的初步核算。


    總體上的判斷是可行的,並具體提出了四個參考方案。


    第一方案,也是工程量最小的方案。


    在蒙特利爾和魁北克之間,在聖勞倫斯河的河道最窄處,修建一條南北長度兩公裏,高度五十米以上的水壩。


    當蒙特利爾河穀的水位升高到四十五米以上時,河水即可通過南北向的哈德遜河穀流向紐約。


    這個水壩運河方案會淹沒蒙特利爾周圍的大約六千平方公裏的河穀土地。


    蒙特利爾島本身地勢較高,始終都能留下一部分。


    但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問題,蒙特利爾以及聖勞倫斯河北岸的河穀土地,現在都是屬於英國的漢諾威王室的。


    雖然淹沒的土地大部分都位於聖勞倫斯河的河道東南岸,是屬於美利堅王國的省份土地。


    但是蒙特利爾這個漢諾威王室在北美最重要的據點本身會被淹沒。


    如果要建設這個水壩,需要和英國王室協商。


    英國人應該能夠接受,但終究是個不大不小的麻煩,可能需要在其他地方補償英國。


    如果完全不在意英國的態度,可以簡單粗暴的炸山堵死河道,形成一個人造堰塞湖,聖勞倫斯河就會自動改道去紐約。


    那樣工程量難度會非常小,可能隻需要幾個月就能完工。


    第二個方案,在第一個方案的基礎上調整。


    在蒙特利爾上遊一個河中島嶼為起點,修建一條長度大約八十公裏,高度約二十米的河堤。


    將聖勞倫斯河的河道一分為二,南半部分順著河堤注入哈德遜河穀。


    這樣淹沒土地範圍最小,且完全不會影響英國人在北美的土地,所以勉強可以不去理會英國人。


    盡管英國人很可能還是會抱怨美國分了聖勞倫斯河的水。


    第三個方案,紐約進入五大湖航道最短的方案。


    在青龍湖-安大略湖出口修建水壩,長度約為二十公裏,高度為十到五十米之間。


    讓安大略湖水位提升到一百三十米,就能順著哈德遜河支流河穀東流,最終匯入哈德遜河穀幹流。


    這個方案會少量淹沒安大略湖周圍土地,且工程量比較大。


    好處是能降低青龍湖-安大略湖與朱雀湖-伊利湖水麵落差,從九十九米直接縮小到了四十四米,更加方便修建運河。


    第四個方案,是一個湊數的簡單粗暴到誇張的方案。


    在聖勞倫斯河的河口處,修建一條長度大約二十公裏,高度一百九十米以上的超級大壩。


    讓水淹沒整個聖勞倫斯河穀,同時將五大湖的所有湖麵海拔完全追平,全部達到一百八十三米以上。


    這樣五大湖的湖水就能完全自然聯通,龍雀-尼亞加拉瀑布兩側的水麵也會完全持平,瀑布本身自然也就完全消失了。


    五大湖相當於五個巨大的盆子,但是他們本身都沒有裝滿水,水位稍微增加並不會直接溢出來。


    這個方案隻是會淹沒聖勞倫斯河穀,以及安大略湖周圍的少部分土地。


    總水位超過兩百米,才會大範圍的淹沒土地。


    這個工程量最大,但是隻需要這一個水壩,不需要考慮其他運河工程。


    甚至可以讓白虎湖-密歇根湖水自動向南流,從芝加哥地區溢出,直接向南匯入北美大河-密西西比河上遊的河道。


    但是將近兩百米高,至少二十公裏長的水壩,讓這個方案變成了純湊數。


    (三個水壩和運河的方案,紅線和紅字是水壩方案編號和位置。藍線是運河水流方向和位置以及對應的水壩編號。)


    無論是哪種方案,都不用專門挖掘連接紐約和青龍湖-安大略湖的運河。


    建好對應的水壩之後,河水會自動流過去的。


    曆史上美國人沒有想著這樣建設運河,因為這種運河方案隻對美國有好處,哪個方案對加拿大都沒有什麽好處。


    美國建國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與加拿大關係都很不好,聖勞倫斯河下遊是完全屬於加拿大的。


    1812年英美戰爭,加拿大民兵攻入美國境內,放火燒了美國總統府。


    戰後美國人為了遮蔽火燒的痕跡,把總統府重新刷成了白色的,才有了後來的白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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