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忽然覺得自己是一個叛逆少女。


    當所有人都在書信裏勸她返迴帝都時,她要留在帝國邊境,追尋著一個幾乎永遠不可能完成的目標;而現在,國王病逝,帝都暗流湧動,瓦萊麗導師勸說她留在邊境不要迴來,然而她卻萌生了返迴帝都的想法。


    “那得仔細規劃一下,我們需要一些計劃。”


    伊森的答複讓艾薇有些意外,她輕聲說道,“我自己迴去就可以了,那裏很危險……”


    她低著頭,偷偷瞄了伊森一眼。


    從心底深處,她是希望對方能陪自己迴去的,這個人的鬼點子很多,有一種特殊的魔力,總能讓人感到希望,但她也依稀記得伊森提到過自己不喜歡和貴族打交道。


    而且,當伊森提出他們是一個團隊時,她的確心動了。


    “嗯?什麽意思?帝都不歡迎我這種鄉下人麽?”


    伊森半開玩笑地問道。


    艾薇依舊低著頭,但她頭頂上的金毛卻挺直了腰,要不是活動範圍有限,似乎都要撲到他身上了。


    “兄弟,我的好兄弟!”


    金毛似乎像是在表達這樣的信息。


    艾薇的心情安定了下來,她希望在此刻的氛圍中多停留片刻,直到凜冬有些冷的聲音打斷了這融洽的氛圍,“帝都的確不歡迎鄉下人,你去那裏應該是要被歧視的。”


    “誰敢歧視他!”


    艾薇脫口而出,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又一次把頭低了下去。


    “在談論這些問題之前,我有一個新的發現,艾薇,這可能和你有關。”


    伊森的語氣忽然嚴肅了起來,在覺察到艾薇對於維奧拉異樣的反應之後,他意識到未知魔女的計劃恐怕沒有這麽簡單。


    聖歌隊的成員恰恰是艾薇最熟悉的那一個,再加上與艾薇長相高度相似的首席牧師瑪麗……他不相信這一切隻是巧合。


    他說道,“也許首席牧師瑪麗,是你,或者說瑪格麗特家族的先祖,《猩紅瘟疫》裏提到她從小和妹妹相依為命,但造成這一結果的原因是戰爭,她的行為舉止和談吐都有些貴族的痕跡,流民是無法接觸到這些禮儀的,而且,她也被施加了聖言術,教廷出於某種原因,封閉了她的情緒。”


    《猩紅瘟疫》一書中省去了許多細節,伊森覺得這才是老巴最邪惡的地方。


    老巴通過某種手段破除了聖言術的封印,於是那些被積壓了多年的情緒便如潮水一般瞬間將瑪麗淹沒,她變成了一個溺水之人,所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就是邪神發出的低語。


    這讓伊森對於老巴產生了新的認識,比起通過強硬的武力手段使人屈服,祂似乎更熱衷於從心理上瓦解人類的心理防線,每一個被祂盯上的人都倒了八輩子黴,勢必要經曆最深的絕望。


    伊森覺得,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老巴實在太閑了。


    祂的本體被隔絕在了汙染區的某個層級之中,那裏除了祂之外什麽都沒有,而現實位麵所發生的一切,對祂就如同一場不停向前滾動著的演出,祂可以在某些時間節點幹預演出的進行,如同擺弄傀儡一般對待舞台上的某幾位“演員”。


    這些“演員”,就成為了祂的神選者。


    當伊森理解了神選者之於老巴的意義之後,便隱約知道了他們所處的“劇目”。


    在老巴想象的未來裏,這是一出帝國崩潰的戲碼,也是祂最大的樂趣之一。


    “我們在汙染區裏所了解到的一切,也都是那個未知魔女設計好的,這包括了你和維奧拉的相遇,還有首席牧師瑪麗的身份。”


    伊森說道,“老師,你說的沒錯,她的確是一個棘手的敵人。”


    魔女隱隱為他們勾勒出了兩條道路。


    其一,是維奧拉死在汙染區裏,震怒的王室和教廷向溪木鎮出動黃金艦隊,從此拉開戰爭的帷幕。


    其二,便是引導他們返迴帝都,伊森有預感瑪格麗特家族所掌握的古代科技,以及首席牧師瑪麗與瑪格麗特家族的關係,或許會成為顛覆帝國的導火索。


    無論事態朝著哪個方向發展,都是對方樂於見到的。


    所有謎題的答案,都隱藏在帝都。


    “我們要怎麽離開這裏?”


    艾薇瞧了瞧維奧拉,“我切斷了她的能源供給,在重啟中樞之前,她不會再醒來了。”


    “讓猩紅瘟疫毀滅這個城市。”


    這是猩紅瘟疫爆發初期,按照曆史發展的軌跡,首席牧師瑪麗在這座城市停留了許久,盡管她采取了一切手段,甚至狠下心來將患病的難民們隔離在了城門之外,無孔不入的瘟疫還是籠罩了這個城市。


    老巴從一開始就給予了他們的提示。


    用武力摧毀城市是無用的,隻有他們不再使用魔法的力量,以難民,或是一名邪教徒的視角,才讓這場“演出”繼續下去。


    伊森覺得,這是老巴在被他晃了眼睛之後針對他的報複,祂精心設計了一個關卡,並且從一開始就把通關的方式告訴了他。


    ——隻要遵循祂的意誌,扮演好一個邪神信徒,他們就能順利通關。


    唯一的代價,就是服從。


    服從天父製定的遊戲規則,然後一切都會變得簡單。


    “我們……真的要在城市裏散播瘟疫?”


    艾薇有些遲疑,盡管她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象,在真實的世界裏,這些人早都悲慘地死在了瘟疫之中,首席牧師瑪麗和生命女神都沒能救得了他們。


    可是,這些幻象實在太過真實,她能聆聽到人們的談話,感知到他們就活生生地生活在自己的眼前,隻是一群努力在這亂世中活下來的普通人,最終連名字都不會被人記住。


    艾薇心裏有些抵觸,但很快就被聖言術所壓製了下去。


    這些人已經死了。


    你的憐憫毫無意義。


    無論采取任何手段,離開這裏才是第一要務。


    “這是普通的通關手段。”


    伊森卻忽然說道,以他對老巴的了解,那些看起來簡單的方法,往往需要“演員”付出慘痛的代價,“向祂妥協,服從祂所製定的規則,或許就是惡墮的第一步。”


    他覺得這或許也是那個未知魔女計劃中的一環。


    看來,是和他相同類型的計劃大師啊。


    凜冬饒有興趣地問道,“你打算怎麽做?”


    對她來說,采取“簡單的辦法”並沒有任何心理負擔,不過她更好奇麵對這種情況,伊森又會提出什麽鬼點子,從過往的交手記錄來看,他總是讓老巴沒法稱心如意。


    “這個城市的生存或毀滅也許就是汙染區的錨點,我要反其道而行。”


    “可是你的聖甲蟲不是起不了作用麽?”


    艾薇脫口而出,他們在進入汙染區的第一時間,伊森就嚐試過治療猩紅瘟疫,卻因違反了巴紮托斯製定的規則,讓被治好的人被重置了。


    “但是有一個人可以。”


    凜冬接話道,“首席牧師瑪麗,但我看她資質平平,能學得會你的本事麽?”


    在她看來,瑪麗雖然是教廷的高階牧師,但她的天賦也隻能說在人類的範疇裏還算不錯,而伊森,則仿佛完全是另一個維度的生物,盡管他總是把“我不是神”,“停止你們的信仰狂熱行為”這些話放在嘴邊,但他的所作所為卻和那些被記錄在聖典中的正位神沒什麽區別。


    人類是不可能隻讀了一本書,就找到治愈猩紅瘟疫的訣竅。


    要知道,這可是毀滅過一個文明的瘟疫,和猩紅王朝持續了近百年之久,這意味著所有嚐試治愈這場瘟疫的人都失敗了,其中也包括瑪麗,盡管她將自己的一切都奉獻給了生命之神,但她的神卻並沒有保護她。


    伊森的想法頓時讓這場“遊戲”的難度提升到了不可能被完成的地步,凜冬忍不住提醒對方,“你不能直接教導她,因為在真實的曆史軌跡中,她沒有在這裏遇到一位從天而降,散發著金色光輝的老師,你隻能以邪神信徒的身份對她產生影響。”


    咦?


    凜冬忽然愣了一下。


    她為什麽忽然間變得這麽興奮,手腳都不由自主地攥緊了。


    還有剛才的那一段話,幾乎沒過腦子就一股腦地說了出來,實際上她對於汙染區規則的了解並不比伊森多。


    這反常的行為讓她皺起了眉頭,她幾乎立刻鋪開了魔力,卻沒有探查到任何異常。


    這種莫名的興奮感讓她有些不痛快。


    “老師,你說的沒錯,我將以邪神信徒的身份教會瑪麗治愈猩紅瘟疫的方法。”


    這人瘋了。


    要是換做其他任何人說出這段話,艾薇都會覺得這個人腦袋一定是壞掉了,可是伊森……他的思維總是異於常人。


    “在那之前,我需要喬裝打扮一番。”


    在壞人的著裝打扮上,伊森沒有什麽經驗可言,他現在這身行頭看起來就隻是一個普通的小鎮居民,根本沒有邪神信徒的氣勢,好在,他的老師在扮演壞人上可能是這世上經驗最豐富的人,“老師,我需要你的幫助。”


    ……


    對於瑪麗來說,這是漫長的一天。


    教廷派來了一位使者,但卻對治療猩紅瘟疫毫無幫助,對方似乎對蒙受苦難之人毫無憐憫,隻想著追蹤一個她從沒聽說過的魔女。


    瑪麗的眼皮不停地跳動著,她的身體已經疲勞到連加護都無法支撐的地步,自從她來到這個城市後,已經有好幾天都沒有合眼了。


    陳列在她身前的是一具難民的屍體,死於瘟疫,嘴角、耳洞、眼角、鼻孔不停淌著血。


    瑪麗定了定神,她用刀刃將屍體的胸腔剖開,屍體的內髒融化成了粘稠的血水。


    她已經記不清這幾天剖開過多少個屍體了,無數謎團將她籠罩,在孤立無援的狀態下,她隻能重複著機械化的動作,寄希望於在某一具屍體身上找到治愈瘟疫的線索。


    她向人們許諾過,她會想盡一切辦法治療這場瘟疫。


    但是……


    又失敗了。


    粘稠的血水裏什麽都沒有,瑪麗無從得知這場瘟疫究竟是怎麽傳播的。


    她嚐試過隔離,甚至狠下心來,對難民進行了不人道的實驗,將他們隔離在兩個房間裏,完全切斷了他們的水源和食物的供給,可是他們仍然被傳染了。


    “因為,你的方向從一開始就想錯了。”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瑪麗心裏一緊,她循聲望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穿著黑色鬥篷的男人,他的麵容被遮蔽在了漩渦麵具之下,他正用冰冷的視線審視著那具被開膛破肚的屍體。


    “被你剖開肚子的男人,名叫蒂奇,是五個孩子的父親,他正是聽說了你的消息,才帶著他的孩子來到了這裏,他們都是投奔你而來的,瑪麗,可是你卻救不了他們,一直重複著錯誤的實驗。”


    瑪麗看見了充滿了不祥氣息的血紅色的魔力,就和這場瘟疫的顏色如出一轍,這讓她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惶恐,她的聲音忍不住顫抖,將鋒利的刀刃對向了屋子裏的不速之客,“你是什麽人?”


    男人沒有迴答她。


    她看見對方向她抬起了手,難民的腹腔的血漿開始蠕動翻湧,在那猩紅魔力的催化之下,幾條令人反胃的紅色絛蟲從血肉中鑽了出來,它們動作迅速,當瑪麗迴過神時,便已鑽進了牆縫之中,消失在了黑暗深處。


    在那猩紅色魔力的籠罩下,越來越多物體遭到了扭曲,感受到了椅子的蠕動,瑪麗驚慌失措地起身後退了好幾步,眼前發生的景象讓她的腿忍不住打顫——椅子被扭曲成了一個肉團,那肉團在落在地上的刹那猛然間碎裂開來,分裂成了無數條折疊蠕動的紅色絛蟲,四散逃開。


    護衛聽見了房間裏的動靜,立刻拔劍闖了進來。


    “不要——!”


    瑪麗想要阻止對方,卻為時已晚,她眼睜睜地看著紅色的絛蟲撲向了護衛,從耳朵鑽進了他的身體。


    劍落在了地上,護衛驚恐地捂住耳朵,在地上翻滾著。


    “我的耐心已經被你消耗殆盡了,讓這個城市就此毀滅吧。”


    男人經過了護衛,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你這是哪門子的教導!”


    旅館裏,目睹了這一切的艾薇拍案而起,那密密麻麻的紅色絛蟲讓她頭皮發麻,加上瑪麗和她相似度超過八成的長相,讓她總有種自己被欺負了既視感,“你這比巴紮托斯本尊都要嚇人!說好的要改變這個城市的命運呢!”


    可憐的首席牧師瑪麗,看起來已經被伊森給嚇傻了。


    “最關鍵的信息已經傳達到了,而且當著她的麵演示了兩次。”


    凜冬向艾薇解答了其中的奧秘。


    瑪麗的研究之所以遲遲沒有進展,是因為她把太多精力放在了死人身上,紅色絛蟲會在感染者內髒完全潰爛前離開宿主,尋找下一個被寄生的對象。


    羅威娜也是通過占卜術才發現了寄生在布蘭契體內的絛蟲,如果瑪麗再冷酷無情一些,對處於第一階段的人進行活體解剖,就會發現寄生在他們體內的絛蟲。


    “他用邪神信徒的方式,向瑪麗展示了紅色絛蟲的來源。”


    接下來,他們就隻能寄希望於瑪麗機靈一些,能夠通過現象看清本質。


    隻要殺死了所有的絛蟲,就能阻止這場瘟疫的蔓延。


    伊森用了一個晚上就破解了猩紅瘟疫的秘密,不僅如此,他還反向利用這一原理,創造出了專門針對猩紅瘟疫而存在的聖甲蟲,它以紅色絛蟲為食,會以相同的方式鑽進感染者的身體,吞噬掉絛蟲的同時,修補感染者的靈魂。


    凜冬並不對瑪麗抱有如此高的希望,她隻需要找到消滅紅色絛蟲的手段,就算是圓滿地完成使命了。


    這在凜冬看來並不算困難的任務足足消耗了瑪麗兩天時間,當她嚐試將生命女神的光輝灌注感染者體內時,終於成功殺死了寄生的紅色絛蟲,然而比起伊森的全自動化治療手段,這會消耗她巨大的魔力,並且極不穩定。


    破損的靈魂無法被修複,甚至還有可能在消滅絛蟲的過程中連帶著宿主一並殺死。


    不過,對於一個注定要被瘟疫毀滅的城市來說,這已經算是突破性的進展了。


    當瑪麗和城市的人們沐浴在喜悅之中時,他們被巴紮托斯“請”出了汙染區,視線扭轉,便和維奧拉一起迴到了狼頭堡的指揮廳,棕色鹵蛋的腦袋消失了,牆壁上探出的手臂也得到了清理。


    很顯然,老巴對於這場“演出”很不滿意,他們耳邊迴蕩著惱火的絮語,聽起來像是在罵人。


    “你又惹老巴生氣了。”


    凜冬也接受了“老巴”這個稱謂,她能腦補出位於汙染區深處的巴紮托斯暴跳如雷的模樣,遺憾的是祂被關在了那個地方,隻能幹著急。


    她覺得遲早有一天,伊森會把老巴活活氣死。


    她笑得很開心,仿佛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麽開心過。


    嗯?


    漸漸地,凜冬覺察到了異常。


    為什麽她突然這麽開心?這種不知從何而來的情緒和幾天前的興奮如出一轍。


    走出城堡是,她忽然感知到了什麽,幾乎條件反射地朝著遠處街角望去。


    一個身影瀟灑地消失在了轉角處。


    那個身影留著和她一樣的白色及腰長發。


    時間,似乎在此刻跳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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