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習慣組成社會,互相幫持扶助的人類,惡魔的習性更加類似於那些獨行的猛獸。很少會有複數的惡魔出現在同一片區域,因為那會導致它們之間因爭奪獵物互相發生衝突。整個人類世界如此廣闊,也很少會有惡魔願意主動靠近其他入侵人間的同胞。


    但凡事都有例外,當惡魔們開始集中出現的時候,就必須要小心了,這幾乎隻有一個理由:那就是有更加高位的存在在暗中操控著它們,就像是迪維永的列拉金,數十個騎士不動聲色地混跡於市民之中,暗中為它們的主子提供服務。這是在平日裏絕對不會看到的稀奇場景,在這種情況下,為了完成那些高貴存在的任務,下級惡魔們會前赴後繼地把自己的性命當成大惡魔的貨幣來使用。


    所以當阿爾芒聽說有三個惡魔同時出現在光明城時,他立刻就想到了這樣的可能。迪維永的慘狀還曆曆在目,難道現在又要讓光明城來經曆這同樣的苦難嗎?


    他的背上不由得滲出了一陣冷汗。安德莉亞已經不在了,慘痛的現實無法改變。但是自己其他的家人呢?光明城有具名惡魔,豈不意味著凡妮莎和埃莉諾她們也同樣置身於危險之中?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不安,以賽亞淡淡地開了口:“正義部已經開始就此事進行調查,相信很快就會得出初步的結論。雖說從以往的經驗上看,發生這種事的概率小之又小,但我們畢竟不能對此掉以輕心。一個具名惡魔所可以造成的破壞是相當可怕的。如果任由它們胡來,哪怕是像光明城這樣的大城市,也隻需一夜就能被輕易化為灰燼。”


    這聽上去相當不可思議。具名惡魔本就很少會親自入侵人間,那些高高在上大貴族們更喜歡把麻煩的工作交給自己的下屬去處理,所以像是列拉金那樣的強敵才會十分罕見。他花了如此大的代價才幹掉一個列拉金,現在在自己的老家卻浮起了另一個危險的葫蘆瓢?


    “所以我們才需要你,或者說,需要你的力量。”以賽亞盯著阿爾芒,目光如炬。


    “嗬嗬...你們覺得靠我就能輕鬆地驅逐那些大惡魔了?你們都看到在迪維永發生了什麽。如此多的破壞,如此多的灰燼,如此多的死亡近在眼前...”


    “你沒有必要對此感到沮喪。那些人並非是因你而死,但迪維永的其他數萬居民,的確是因你而得以存活。如果是讓普通的驅魔小組代替你去進行那場戰鬥,恐怕結果都隻會更加糟糕。就算是讓我和我的隊員親自上陣,我也隻是能夠驅逐列拉金的把握。在這個過程之中會造成多少傷亡,我的下屬們又能活下來多少?這些全都是未知數。”


    他慢慢地說著,將一隻手放到胸前,微微低下頭,朝著被束縛的阿爾芒淺淺鞠了一躬。


    “至少在驅逐列拉金這件事上,你有權力感到自豪。是你拯救了迪維永,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阿爾芒能夠聽出以賽亞的誠心,但他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是啊,他拯救了迪維永。然後呢?當他迴到光明城的時候,迎接他的卻隻有已經被惡魔腐化的安德莉亞。那是他在短暫的人生之中第一次品味到名為絕望的情感。當他漸漸冷靜下來,接受了安德莉亞的離開之後,被逮捕反倒成為了一種解脫。如果他們放了他,他又能到哪裏去呢?他不敢迴家。如果迴到家裏,看到的是已經被惡魔附身的家人,他究竟該如何麵對?


    從邏輯上來看這是毫無道理的擔憂,如果是一周前的他絕對不會暴露出如此不堪一擊的破綻。但發生在安德莉亞身上的慘劇已經讓他喪失了麵對現實的勇氣。他不可能將槍口指向被惡魔附身的安德莉亞,更不必說自己真正的家人。既然如此,倒還不如就這樣永遠離開他們,再也再也不和他們有所往來。這樣他們就能一直活下去,至少在他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之前,他們都會一直活在他的心中。


    “我可以繼續作為驅魔人,接受你們的指揮。”沉默許久之後,他總算是想通了一般,沒有看著以賽亞,而是雙眼無神地盯著眼前的灰色地板磚說道,“但我有一個條件。”


    “我們可以盡力滿足。”


    他甚至沒有詢問是什麽條件。不過阿爾芒也沒有心情和他們討價還價,現在他隻不過是一個階下囚而已,對方能夠接受他的要求就已經足夠讓他感激涕零了。


    “不要讓我聽到我家人的壞消息。”


    以賽亞輕撫著下巴,似乎正在思考,還沒有來得及迴答,阿爾芒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一般對自己的要求作了補充:“最好也不要讓他們聽到我的壞消息。”


    “迪維永所發生的事不會見報,正義部會繼續做好他們的保密工作。至於內部的信息,正義部會擇時公布獵犬失蹤的消息。而所有曾經參與過對你的抓捕行動的人都會對此守口如瓶。我們會控製所有可能流出消息的渠道,你不用擔心發生在你身上的事被外人知曉。如果事情順利的話,也許一段時間之後,你還能迴去與你的家人團聚。”


    “...我不明白,為什麽你們會對我這麽寬容?說實在的,在這之前我早就是已經做好了上火刑柱的心理準備。”


    以賽亞將手伸到一旁的桌上,重新拿起了那枚屬於阿爾芒的徽章,放在手中把玩了一陣子之後,走上前將其放進了阿爾芒胸前的口袋裏。


    “一個人若有一百隻羊,一隻走迷了路,你們的意思如何?他豈不撇下這九十九隻,往山裏去找那隻迷路的羊嗎??若是找著了,我實在告訴你們:他為這一隻羊歡喜,比為那沒有迷路的九十九隻歡喜還大。?你們在天上的父也是這樣,不願意這小子裏失喪一個。”


    在阿爾芒還沒有緩過神來的時候,他繞到阿爾芒的身後,在那把椅子上擺弄了一會兒。很快,一直束縛著阿爾芒的皮帶便被鬆開了——但隻鬆開了一條:脖子上的那一條。這使他能夠稍微轉動腦袋以觀察周邊的事物。他立刻下意識想要扭頭去看身後的以賽亞,但在那之前,他首先看到的是那一堵玻璃幕牆對麵的場景。


    之前因視角所限,他並沒有察覺到透明玻璃的另一側還站著幾個正在互相爭執的男人。其中一部分是阿爾芒的熟人,那個側對著玻璃牆,戴著眼鏡,略微有些瘦弱的小個子就是正義部的現任部長穆勒,他看上去很是生氣,正衝著他對麵的高個子男人指手畫腳。他對麵那個總是眯起眼睛露出一副摸不清意圖微笑的男人阿爾芒也認識,那正是火槍衛隊的總指揮官羅蘭,正是這個男人掌控著共和國最精銳的士兵們,摧毀了一次又一次的惡魔入侵企圖。而作為分隊指揮官的波德萊爾站在羅蘭的身後。此刻羅蘭正將雙手環抱在胸前,嘴角流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在阿爾芒看向他的時候,他也注意到了阿爾芒的視線,於是他伸出手朝著阿爾芒的方向指了指。穆勒迴過頭,驚訝的神情在眼中一閃而過。


    另外一部分人,阿爾芒單方麵認識他們。因為那些人都是光明城報紙上的常客。坐在角落的椅子裏,身穿白袍,握著一根長長錫杖的那個老人是光明城教區的大主教高蒂爾。由於教會在加洛林並沒有實權,所以阿爾芒並沒有和這位大主教直接接觸過,對他的印象也不太深。或許這位主教先生出現在這裏,也隻是因為以賽亞等人的原因。最後一個熟悉的麵孔是戴著軍官帽的德洛姆將軍,這是阿爾芒第一次和他見麵,但他一眼就把這位將軍認了出來。畢竟他那撇標誌性的八字胡實在是太過於顯眼,從小到大阿爾芒沒少在報紙上看到他的照片。和高蒂爾主教一樣,阿爾芒也不知道為什麽這位軍方的將領會出現在這裏。


    羅蘭和波德萊爾突然都笑了起來,穆勒部長也好像長舒了一口氣。就連先前沒有看著阿爾芒所在方向的高蒂爾主教和德洛姆將軍也都扭過頭望向了阿爾芒的身後。阿爾芒轉過頭,隻看到以賽亞站在自己身體的另一側,一隻手依然背在身後,另一隻手高高舉起,衝著玻璃牆對麵的人們做出了一個ok的手勢。


    “都結束了。”以賽亞說道。


    “什麽都結束了?”


    “對你的處置。從現在開始,獵犬這個代號以及你在正義部的一切記錄將會被凍結。至於你本人,我已經和伊柯麗斯方麵進行過聯係,一位專門的訓犬師正在趕來光明城的路上。待他抵達之後,就會成為你的管理員對你進行指揮。之後你的一切行動都必須服從他的指示。這一點你能接受吧。”


    “隻要不做什麽過分的事就無所謂。”


    “不會有的。無非就是你之前所做的那些工作。另外就是如果可能的話需要你配合一下伊柯麗斯的惡魔學專家。對於那些學者們來說,你可是一個獨一無二的珍貴樣本。”


    阿爾芒注意到玻璃牆對麵的那些人們紛紛開始離開。穆勒部長是最後一個走的,在背過身去之前,他最後衝著阿爾芒望了一眼,眼神中透著一股莫名的複雜情感。他似乎想要對阿爾芒說些什麽,但那玻璃牆隔絕了幾乎一切聲音。到最後,他隻能輕輕搖頭,轉身離開了已經空無一人的房間。


    以賽亞也在做離開的準備。他將房間裏的雜亂物品都收拾好,把手推車推到了一邊,最後走向門口處的電燈開關。


    “等一下!你們就打算把我繼續晾在這裏嗎?”阿爾芒焦急地扭了扭身子,但那些皮帶依然把他捆得死死的,讓他動彈不得。


    “抱歉,還請忍耐一段時間。在你的管理員抵達之前,我們隻能像這樣把你束縛起來,這也是為了所有人的安全著想。好好放鬆一下吧,現在所有的糟糕事都已經告一段落了。從明天開始,你的生活——至少在正義部的生活就可以迴歸正常。年輕的波拿巴先生,咱們明天再見,祝你做個好夢。”


    說完,他關上電燈,離開房間並拉上了門。純粹的黑暗將阿爾芒完全包裹了起來。真的就像是以賽亞所說的那樣,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嗎?阿爾芒不知道,但他同樣也不想去思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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