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門窗都被關得死死的,沒有一絲光線能夠透入這個封閉的房間,耳裏也不再傳來任何聲音。阿爾芒產生了一種錯覺,自己可能已經被他們活埋了,埋在這暗無天日的地底。但這當然隻不過是錯覺罷了。房間裏依然有空氣在流通,他還能唿吸,還能活動自己的手指和腦袋,哪怕這些活動沒有任何意義。無窮無盡的虛空已經包裹了他。


    好在他並不怕黑,也不怕孤獨。在這樣的環境裏,他反而不可思議地冷靜了下來。就好像他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虛無。無事可做的他隻好開始胡思亂想。他不想去考慮那些會讓自己揪緊心髒的迴憶和想象,於是轉而開始思考起了自己的現狀。在這裏,時間沒有意義,存在沒有意義,就連意義本身也沒有意義。這倒也好,世界本身就沒有什麽意義可言,無非不過是自作多情的人類總是喜歡為每一件事物都套上一個限製性的標準。但世界又怎麽可能被人為的標準限定呢?就像有人說天空是藍色的,可地獄裏的天空不就是黑色的嗎?


    這實在是一件相當可笑的事。就因為一個人——也許是一群人——立了一條規矩,然後全世界的人就必須去遵守。不論高矮胖瘦,男女老少,都要鑽過一個同樣大小的洞。荒謬無比!那些虛偽的家夥,法律隻不過是為了讓他們自己得利而存在的東西罷了!他們怎麽敢,而且憑什麽拿這種東西來限製我!?


    就在他腦子開始逐漸發熱的時候,卻突然猛的驚醒了。先前的那些思考依然曆曆在目,恐懼伴隨著冷汗爬上了他的脊梁。這不是他的想法,他自己不可能有這樣僭越的思考,是什麽東西潛移默化地影響了他?


    “菲尼克斯?”


    他嚐試著低聲唿喚著那個名字,卻沒有得到任何迴應。多年以來他從未仔細思考過那個聲音的真實身份,各種跡象都表明那個存在能夠知曉自己心中所想的一切,所以他一直都對探明它真身這件事抱有恐懼的心理。對於現在它的暴露,阿爾芒也同樣感到措手不及。


    那聲音像是永遠從他的心靈之中消失了,但阿爾芒知道他一定會在某個時候毫無征兆地返迴。他不可能甩掉它的。這就是與魔鬼進行交易的人們的下場,從契約簽署的那一刻起,他的靈魂和肉體就都已經成為了魔鬼的所有物。哪怕他自己根本不清楚那交易的內容。


    雖然不知道為何那惡魔並沒有試圖掌控自己的身體...可是如果哪一天它突發奇想想要控製阿爾芒,光靠自己的抵抗能夠阻止它嗎?或者說,自己能夠做出任何程度的抵抗嗎?


    還有以賽亞...他所說的那些話都是真心的嗎?作為獵人分隊的指揮官,他在這裏大概就代表著伊柯麗斯的意誌,也就是說是伊柯麗斯的聖座親自寬恕了他的罪孽。為什麽?為什麽這些聖主的仆人可以如此輕易地容忍一個邪惡繼續在這個世上苟活?他們這樣做是不是還有什麽別的目的?


    這些問題不斷困擾著他,讓他的腦袋一陣陣地發痛——不是物理上的疼痛,他早就已經學會了忽略那種折磨。為了消除這樣的痛苦,他隻好放空腦袋,努力讓自己不去思考那些複雜的問題。


    不能思考,又無法睡眠。無事可做的阿爾芒第一次感到了來自空洞現實的折磨。他隻能在這黑暗的天地裏無聊地數著時間,以等待著第二天的到來。


    “哢嚓。”


    突然響起的聲音在這一片虛無之中顯得是那麽地清晰。阿爾芒豎起耳朵仔細地聆聽著,他發現那是開鎖的聲音。有人正在房間的門外,用鑰匙轉動著門鎖。從時間上來看,現在距離以賽亞等人離開還不到兩個小時,距離天亮應該也還有一段時間,究竟是誰會在這種時候來這裏?


    莫非是以賽亞所說的那位管理員?


    懷著強烈的不安和緊張感,聽著自己心髒快速搏動的聲音,前方的那扇門在阿爾芒的注視中被緩緩推開了。門外的燈光並不怎麽明亮,卻還是為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帶來了些許光明。一個黑影通過門快速地閃進了房間裏。


    那個人影看上去有些瘦弱,身高和阿爾芒相仿,從體型上來看不像是之前他在這裏見過的任何一個人。她沒有打開房間裏的燈,這使得她朝著阿爾芒的這一麵完全淹沒在了黑暗之中,完全無法看清她的麵容。沒錯,這應該是一位女性,來自背後走廊中的燈光在她的身體上投射出了模糊的苗條輪廓,其下半身的輪廓顯現出了飄逸長裙的形狀。


    由於不知道對方的身份,阿爾芒一時沒有出聲,隻是默默地抬著頭望著她。而這位不速之客也停下了動作,沉默不語地打量了阿爾芒一會兒。


    十多秒後,她的身體開始行動了起來。陌生人依然沒有開口說話,在阿爾芒的注視中,她快步走到了捆綁阿爾芒的椅子前,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縮短到了不到半米,阿爾芒已經能夠聞到她身上那股沁人的香水味。同時他還注意到她的小臂上似乎掛著一個提包,這似乎是一位追逐時尚潮流的女性。在光明城,這樣的女性多如牛毛。


    但她們更應該出現在林蔭大道或者星形廣場的酒吧裏,亦或者是金碧輝煌的加尼葉歌劇院。在這樣的時間孤身一人來到這不知名的封閉監獄,她究竟是要做什麽?阿爾芒不免有些好奇。不過下一秒,對方就用實際行動解答了他的疑惑。


    在他沒有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的情況下,一把銳利的匕首筆直地插入了他的胸膛!


    他沒有發出慘叫。一方麵這種程度的疼痛還不足以讓他無法忍受,另一方麵,在他來得及發出聲音之前,第二把匕首已經刺穿了他的喉嚨。現在,就算他想要發聲,也隻能從喉嚨裏吐出模糊不清的嗚咽。


    對方的動作仍然沒有停止,她不斷地從打開的提包裏抽出一把又一把匕首,毫不留情地將其刺入到阿爾芒身體的各個部位之中,她的每一刺都透著無比的精準和淩厲,總能毫不拖泥帶水地將他完全釘死在椅子上。第一步是心髒和喉嚨,然後是腹部和手臂,接下來是大腿和手掌。從阿爾芒身上飛濺而出的鮮血已經濺滿了她的全身,但她卻絲毫不為所動。


    阿爾芒隻感到身上被刺中的地方傳來火辣辣的疼痛和灼燒感。在全身都被束縛的當下,他無法對眼前女性的暴行做出任何反擊。隻能任由自己單方麵地受折磨。但與此同時,他的身體也在快速地恢複之中。傷口開始愈合,鮮血開始蒸發,盡管全身上下到處都被刺穿,他卻沒有半點陷入虛弱的跡象。


    “為什麽...”


    他嚐試著用已經恢複了一大半的喉嚨發出沙啞的質問,聽到他的聲音,對方似乎愣了一下。她的動作暫停了一會兒,幾秒鍾後,她並非從提包裏,而是從腰間抽出了一把加洛林小劍,瞄準阿爾芒的眼睛狠狠地刺了進去。


    “唔...”


    他發出一聲悶哼,刺劍輕而易舉地穿透眼球,進入了大腦。他感到自己的腦袋被攪成了一團漿糊,就連思維也開始變得混亂了起來。那位女性拔出小劍,又將其刺進了另一隻完好的眼眶之中。


    這樣的折磨持續了大約五分鍾。最後她失望地發現,不論自己怎麽傷害阿爾芒,他身上的任何傷口都會快速恢複。縱使是她將他的兩隻眼球拔出來踩碎,當她再抬起頭的時候,那兩隻倒映著絕望和悲傷的眸子又會重新迴到他的眼眶之中。


    多次嚐試無果之後,她的眼中閃過一絲失望。於是她隻好暫時丟下阿爾芒,轉身離開了關押他的房間。這並沒有讓阿爾芒感到輕鬆多少,那些匕首依然插在他的身上,灼燒著他的血肉。大約過了十分鍾左右,那女性迴到了房間之中,並且她的手中似乎還提著某種東西,從形狀上看像是一個桶。


    她將手上的桶放到了腳邊,然後抽出了插在阿爾芒喉嚨上的那把匕首,在傷口愈合之前,便用那把小劍朝著阿爾芒的喉嚨割了下去。


    這種小劍並非是用來劈砍的武器,所以刀鋒並不是很鋒利。但在她的堅持下,還是很快地將無法反抗的阿爾芒的腦袋給完全割了下來。看著滾落到地上的頭顱,她絲毫沒有理會如同噴泉般飛濺出的鮮血,轉身抱起了腳邊的桶,將其中的液體全都淋在了失去頭顱的身體之上。


    阿爾芒掉落在地上的腦袋依然能夠思考,那些液體也同樣濺到了腦袋和身旁的地板上。在意識漸漸遠離的時候,撲麵而來的熟悉味道讓他理解到了那些液體的成分——那是聖油的味道。


    隨後,他的腦袋在地上翻滾了幾圈,徹底停穩之後,他看到了模糊視野中的最後一幕:那位女性已經走到了正門處,劃燃了一根火柴,並將其高高拋向了那具已經被聖油徹底浸濕的無頭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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