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辦法再幹下去了!”


    他感到滾燙的液體在自己的眼眶中打轉,想要低頭,脖子卻被皮帶扣得死死的。隻好閉上眼睛,任那些液體經由臉頰流下。


    “如果你們要處刑我,那就請便吧。如果你們打算放了我,那麽我會立刻從正義部辭職,迴歸作為普通人的生活。這樣的工作我再也幹不下去了!”


    就連以賽亞也沒能意識到阿爾芒會做出這樣的反應,他的眼中有幾分驚訝,又有幾分擔憂。最後,他把那枚徽章緩緩地放迴到了桌子上。


    “我沒想過你會是這麽膽小的家夥。究竟是什麽把你嚇破了膽?是你身體內的惡魔嗎?還是你那虛偽的罪惡感?”


    “別在那裏裝傻了!為什麽你要避而不談?你們早就看到了吧!看到了全部的過程!正因為如此我才會被你們盯上,然後被帶到這裏來不是麽!?”


    以賽亞隻是把手背在身後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我知道的,我早就該知道,隻是一直沒敢去麵對這一切,我一直在欺騙自己,告訴自己那隻是被逼無奈......這都是落在我身上的報應而已,沒錯,這是報應...所以安德莉亞才會遭遇那樣的事...”他慢慢說著,開始不自主地抽泣了起來,“我根本就沒有想過會發生那樣的事,如果我沒有突發奇想帶上他們,我就不至於會用槍口指著她......說不定也就不會發生後麵的一係列災難。說到底,我根本就沒有想過我會有勇氣開槍......事情本不應該走到如今這個地步...”


    “所以你是在為失手殺死一名同僚這件事而感到悔恨?”


    “難道我不應該嗎?”他睜開眼,對於以賽亞的輕描淡寫感到有些惱怒,“還有,那不是失手,如果我沒有故意瞄準她的話,那一發子彈是絕不可能取走她性命的!”


    然而以賽亞依然隻是平淡地點了點頭:“我能理解。被惡魔附身不是罪行,但謀殺的確是。”


    他的冷靜讓阿爾芒也漸漸放鬆了下來。兩人麵對麵沉默了一會兒,待他的身體不再因悲傷而抽動,臉上的淚水也開始慢慢幹涸時,他緩緩開口道:“倒不如你們直接把我處決掉好了。就像他們以前做的那樣,灌滿銀水,再扔進海裏。這樣一來那個菲尼克斯肯定也會從我的身體裏離開,我也算是為我的罪行贖罪了。”


    “死亡是一種刑罰,但那不等於贖罪。”


    阿爾芒抬起眼瞼,朝著以賽亞的臉瞄了一眼,他覺得這個男人的心髒——或許不止是心髒,還包括他身上的每一寸血肉——都是用鐵做的一般,他對阿爾芒,以及那些無辜死者的遭遇完全沒有表現出半點憐憫和同情。


    但阿爾芒理解他。在這起悲劇發生之前,他自己也基本是這樣冷血無情的家夥。這五年以來他親眼見證過多少死亡了?數也數不清。但因為他人的死而產生如此劇烈的情感,這還是第一次。刀子沒有割到自己身上之前,人是感受不到疼痛的。


    “隨你怎麽說。如果你們想要利用這具軀體的話,那也隨你們的便。把那枚徽章丟掉吧,我已經不需要那東西了。”


    以賽亞臉上的表情自始至終都沒有變化過。他瞥了一眼那枚徽章,又很快將視線轉迴到了阿爾芒的身上。


    “你聽說過波拿巴皇帝的故事嗎?”


    阿爾芒沒有迴答,他隻是用一副怪異的表情看著麵前的男人。這是個蠢問題,在加洛林,不會有人沒聽說過那位偉大皇帝的存在。而且論講那位皇帝的故事,還輪不到以賽亞這樣的外人。


    “距離他死在小島上已經過去了快一百年,那時他親手建立起來的強盛帝國也已經灰飛煙滅。可是在加洛林人乃至其他國家的人心目中,他依然是曆史上最有影響力的人物之一,甚至在加洛林以外也有地區為他立碑紀念。你覺得這是為什麽?”


    “因為他是加洛林的皇帝,是查理大帝的繼承者,是聖主在加洛林的代言人。”


    “沒錯,他帶領著加洛林擊敗了所有對手,幾乎征服了大半個歐陸,讓所有貴族和國王都對他俯首稱臣。還頒布了偉大的法典,建立了火槍衛隊,挫敗了邪教徒們的陰謀。所有人都崇敬他,哪怕是他的敵人也一樣。一個真正的完美的英雄,你是這麽認為的吧。”


    看著阿爾芒在能夠活動的範圍內微微點頭,以賽亞接著說了下去。


    “所以,像這樣的一個隻存在於英雄傳記之中的人物,是沒有人會去在意他身上的汙點的。”


    “...你是指怎樣的汙點?”


    “他是個劊子手,不是嗎?伊比利亞和弗拉基米爾在他的手中流了多少鮮血?有人能夠數得清嗎?”


    “...和他所親手建立的那些東西相比,這種程度的代價算不得什麽。”


    “是啊,‘代價’。算不得什麽。”以賽亞微微咧嘴,看起來像是在微笑,“為什麽?因為他是波拿巴?就可以將人間的倫理道德棄之不顧?”


    阿爾芒發現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去想過問題。波拿巴是一位能夠被銘刻於曆史之中的偉人,這一點毫無疑問。而像這樣的偉人,絕不是阿爾芒這樣的宵小之輩能夠去評價的。以賽亞的語氣聽上去充滿了對皇帝的不屑,這讓他感到十分不悅。


    “人們之所以製定法律,就是為了遏製犯罪。世界上的第一部法典就規定了奪取他人的性命是犯罪,但直到現在,世界各地的鮮血還是像香檳一樣流著。法律被隨意地忽視,甚至被蹂躪。而殺人犯可以在大教堂裏,被眾人簇擁著戴上皇冠,成為所有人的恩主。不覺得這是一件很諷刺的事嗎?”


    “這完全是無稽之談…”


    “這就是殘酷的現實。世界從誕生伊始就不公平,但人類卻妄圖用公平的法律來約束所有人。那些有才能的人不會甘於束縛,為了達成他們的目的,這些人會輕易地跨過那些紅線。


    我並不是在為你做無罪辯護,也沒有否定法律本身的意圖。謀殺是一項嚴重的罪行,但其惡劣程度是相對而言的,兇手的動機,所使用的手段,事後的懺悔和補救,這些都會成為法庭上法官對犯人定罪的考量,並非所有罪人都應該被送上絞刑架——死刑隻是為了那些性質最惡劣的罪犯而存在的。


    或許你不像波拿巴皇帝,你沒有那樣的野心,沒有想過有一天能改變世界。你無法像波拿巴那樣用自己的光輝掩蓋身上的汙點。但是你還年輕,你還有機會彌補這一切。”


    “彌補….?”


    “沒錯。這五年以來,你驅逐過多少惡魔了?”


    麵對突然轉移話題的以賽亞,阿爾芒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他在心中默數了一下,發現自己一時竟無法理清具體的數量。


    “你沒有被那股力量腐化,還反過來利用了它。這就是你的價值所在。而這樣的價值遠遠高過一條人命。”


    輕易地蓋過!說起來還真是輕鬆!阿爾芒不禁惡狠狠地瞪了以賽亞一眼,他不明白,作為聖主最忠實仆人的以賽亞為何能夠說出這樣冷酷的話。


    “但罪行就是罪行,就算我能夠掩蓋它,也無法將其磨滅。我不在乎其他人怎麽看我,他們會罵我是殺人犯,或者朝我扔臭雞蛋,這都沒有關係。最重要的是,我無法說服我的內心。從我扣下扳機的那一刻開始,這股罪孽就已經烙印在我的靈魂之中了,它會伴隨我一輩子,而我永遠都無法從其中逃脫。與其被它折磨,還不如盡早讓我解脫。”


    “神必審判義人和惡人,因為在那裏,各樣事務、一切工作都有定時。還記得我說過嗎?死亡並非是贖罪,那隻是對於那些沒有良心的,殘忍無情的罪犯的刑罰。而對於你這樣有良心的人來說,活著就是一種贖罪,也是一種懲罰。”


    “嗬嗬…”阿爾芒不禁苦笑了起來,他抬起有些沉重的眼皮,艱難地望向以賽亞的臉,想要看清楚他臉上的表情。


    “你和我說這麽多,就是想讓我繼續留在正義部,為他們做事?”


    以賽亞大大方方地承認了這一點:“沒錯。”


    “為什麽?我隻不過是一個平平無奇的驅魔人,甚至還有被具名惡魔腐化的風險。即使是承擔著這樣的風險,你們也願意放我恢複自由?”


    “這並不是無條件的。我們會盡可能地控製這種風險。況且平平無奇的驅魔人可沒辦法獨自擊敗具名惡魔。還有,你的那個聯絡人,是叫安德莉亞吧。”


    在聽到那個名字的一瞬間,阿爾芒稍微輕鬆一些的心情立馬又被蒙上了一層陰霾。他隻好閉上眼努力讓自己不去想記憶中那張臉。


    “在逮捕你的現場附近,包括那女士在內,我們總共擊斃了三隻惡魔。你應該理解這意味著什麽。”


    “三隻?”


    阿爾芒不由得大吃一驚,就連心中的悲傷情緒都幾乎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則是蔓延開來的前所未有的恐懼。


    “難道說在光明城也有具名惡魔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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