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業需要,薛紀年習慣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兩輩子加起來,也扮演過不少角色,但對於別人夫君這一領域卻從未涉及過。


    他不知道“為人夫”具體該做什麽,幸好花淺對“為人婦”這一職業了解的很深入,是以表現出來,在外人眼中就是恩愛夫婦的典範,他隻需安靜的躺著看她表演即可。


    也算是合作愉快。


    身子好了些,他披衣下床,花淺不在屋子裏。


    薛紀年推開房門,打眼就看清院子擺設。


    這是山野之地最普通的三合院落,用數道籬笆圍了起來,角落處養了幾隻雞,正低頭在草叢裏扒拉著。


    最東邊的小房子便是廚房,不同於正屋是黑瓦遮頂,這小廚房隻用幾根木柱支撐著,用茅草簡略的蓋了頂,耳朵靈敏些,人都不需要出廂房,便能聽見說話聲。


    “前兒夜裏,紀公子那般危險,夫人臨危不亂,真是厲害。”


    花淺蹲在一個石垛上,看著馮氏往灶下塞柴火,聞言一笑:“哪是不亂,我心裏可嚇壞了。可是沒辦法,如今相公身邊就隻我一人,我若是也不頂事,相公可如何是好。”


    “紀夫人真是賢惠。”馮氏誇了一句,又有些不好意思:“說來慚愧,本來我家男人要去鎮上請大夫的,是我擔心天黑路滑,才拉住了他,想著等天亮再動身。幸好後來紀公子退了燒,真是佛祖保佑。紀夫人莫怪。”


    花淺趕緊擺手:“馮嬸說哪裏話,若沒有你們的好心搭救,我跟我相公如今還不知道會怎麽樣。”


    馮氏也笑了笑:“夫人這般明事理,紀公子當真好福氣。”


    花淺嬌羞狀:“哪有,是我好福氣,三生積德,才嫁給了我家相公。這麽些年,我夫妻二人感情深厚,相公對我一往情深,我對相公至死不渝,我們兩個缺了哪一個,對方都活不下去。”


    說得馮氏又是一陣羨慕。


    兩人又聊了會,花淺低唿:“呀,我的藥熬好了,嬸子,先不聊了,我給相公先端進去。”


    邊說邊起身瀝著藥渣,邊嘀咕著:“不曉得他有沒有醒。”


    “好嘞,要不要我幫忙?”馮氏將手往腰布上一擦,也跟著起身。


    “不用不用,這事兒我來就好。”


    馮氏又樂嗬嗬的笑了:“夫人對紀公子真是上心,我瞧這兩日,紀公子萬般事情皆是你親力親為。”


    花淺抿抿嘴,又是嬌羞一笑:“既是嫁他為妻,自然要萬般上心。我想陸大叔若是有個哪裏不舒服,嬸子定然也會這般做吧。”


    馮氏擺手:“他那皮厚,哪需要這般仔細小心。”


    花淺在心裏淌淚,她也不想這般仔細小心,奈何狗命捏在對方手裏,萬一惹毛,就要狗頭不保,真真是萬般無奈。


    花淺端著藥迴屋,抬眼見薛紀年好端端的坐在桌旁。


    “相公,你怎麽起來了,快躺好,你這身子現在還不能亂動。”


    薛紀年沒作聲,任她放下藥碗,將他往床上扶。


    花淺拍了拍枕頭,拍的鬆軟了些,才墊在他背後:“你小心著些。”


    又去端來湯藥,舀了一小匙遞到薛紀年嘴邊,一邊說道:“這是陸大叔今早去村正那裏討來的藥,也不知道藥效怎麽樣,你先試試。”


    薛紀年看看花淺,又垂眸看了看那碗湯藥,並未張口。


    若薛柒在場,估計彎刀又要架脖子了,不知藥效又未經試驗的藥物,怎能進督主大人的嘴。


    見薛紀年不動,花淺疑惑的看看他,又看看藥,湊上前聞了聞,道:“是有點刺鼻,不過比上次聞著要溫和些。”


    不待薛紀年開口,將那勺本是喂他的藥水往自己嘴裏一塞,隨即皺起小臉:“嗚,好苦,聞著比上次好,怎麽喝起來還更苦了。”


    話雖這麽說,倒並沒有吐出來,直接喝了下去。


    她有些抱歉的看看缺紀年,又看看門外,見馮氏端著簸箕正出門去,她湊近薛紀年道:“相公,對不住,這裏特別窮,沒什麽好東西,你先將就一下,等明天我再拜托馮嬸去鎮上買點糖果,你再喝藥就不難受了。”


    誰跟她說他是嫌藥難喝?


    薛紀年勾唇一笑:“一往情深?”


    花淺一愣。


    薛紀年:“至死不渝?”


    花淺端碗的手一抖,幾滴湯藥灑了出來,濺在薛紀年的衣服上,兩人同時低頭,看著白色裏衣上的幾點汙點,薛紀年又睨了她一眼。


    雖然沒再說什麽,但是花淺還是緊張了,這家夥竟然偷聽她說話。


    她幹笑:“相公別誤會,我這不是怕別人懷疑咱們的關係,才編的幌子。即然編了自然要編的真實,不能讓別人看出破綻,你說對吧?”


    見薛紀年還是沒作聲,花淺更緊張了:“相公你放心,我之所言皆是為了我倆安危,絕非是要占你便宜。”


    薛紀年:“……”


    半晌,他哼了一聲:“你我本是陌路,你卻能將夫妻情深之意溢於言表,本督又怎知你此刻所言是否屬實。”


    花淺馬上舉手發誓:“花淺所言句句屬實,若有違背,天打雷劈。”


    說完趕緊放下手,心裏不停的合掌祈禱老天爺:逼不得已萬望見諒,阿彌陀佛。


    薛紀年果然沒再刁難她,隻是眼帶奇怪的問道:“夫妻情深並非嘴上而言,你是如何做到……咳……”


    後麵的話他沒有接下去,他想說,她是如何做到看起來眼裏心裏都是他,仿佛真的似的動人?


    “這有何難。”花淺不在意的攪了攪藥湯,道:“我師姐說過,若想騙過別人,首先就要騙過自己。所以在我心裏,我是真當你是我相公。”


    所以她現在對他一切的好,都是出於,她在心裏真將他當成她的男人?


    不知為何,薛紀年忽然有些不自在。


    誰知花淺繼續道:“當然,這是假的,督公你別放在心上。不過我這人吧,善於自欺欺人,隻求督公別時不時的提醒我,那麽接下來些日子,我定然能做好夫人一職。”


    薛紀年:“……”


    兩人這麽一閑聊,竟是都忘了這隻小湯匙方才被花淺用過,薛紀年皺了皺眉,沒有接話,低頭喝了一口藥湯,眉頭頓時皺得更深,太苦了。他懷疑的看了看花淺,覺得這人是故意的,裏麵黃蓮一定加的不少。


    “我自己來。”還不如一口飲盡來得幹脆。


    誰知花淺端高碗,輕聲說:“相公莫急,這身子是要慢慢調養的,我知道你急著上京,可如今我們急不得。”


    一邊說一邊捏著湯勺又舀了一瓢遞在薛紀年嘴邊。


    薛紀年微一打眼,瞧見馮氏又走了迴來了,路過她們房間時還探頭看了看。


    他皺著眉頭,隻能任花淺一勺勺小心的伺侯著。


    垂眼間,花淺偷偷的樂了,苦死你。


    @@@


    薛紀年不得不承認,沈夜這個女人的確有過人之處。


    得她一連數日衣不解帶的照顧,如今他身體真是好了許多。


    數日的陰雨終有放晴,薛紀年步出院子,在門口與馮氏遇上。


    馮氏端著簸箕正上下的顛著穀物,幾隻小雞仔圍在她腳邊,正啄著顛落的米粒。


    瞧見薛紀年出來,馮氏樂嗬嗬一笑:“紀公子好啊。”


    薛紀年點點頭,問道:“嬸子可有看見我夫人?”


    他昨兒夜裏睡得很好,一眼睜開,竟是日上三竿,對於日理萬機頭皮緊繃的薛提督而言,他從入了宮的那一刻起,就沒有睡得這麽踏實過。


    提心吊膽的宮闈生活,哪怕他如今爬上東廠之首位,依舊放鬆不得片刻,夜夜不得安寢。


    倒是落難這幾日,反而休息得很好。


    馮氏聞言笑得更歡,這紀家夫婦的感情果然如紀夫人所言一般,真真是好得冒油,紀夫人不過走開一會兒,紀相公就這麽著急了。


    她滿麵堆笑道:“夫人去給你洗衣服了,我本來說幫她洗,夫人就是不肯,說你的事情她一定要親曆親為。”


    見薛紀年神色並未動容,這幾日與花淺處出革命感情的馮氏立刻有些不滿,生怕他不相信似的又補充道:“紀公子你是不知道,那日夜裏,你發起高燒,夫人她一晚上都沒睡,早上起來,我瞧著她那眼眶都熬紅了,可憔悴了,怪招人憐惜的。”


    說完不忘做個總結:“娶了紀夫人這樣的女人,公子真是好福氣。”


    薛紀年勾唇一笑,笑容溫和道:“蒙嬸子誇讚,在下亦是這般感覺。得婦如此,夫複何求。”


    馮氏聽不懂他後半句話,但看他神情愉悅,應該是對夫人很滿意的。遂又跟著附和了幾句,正聊著,忽見花淺從村口處遠遠走來。


    她一手端著個木盆子抵在腰間,裏麵放著幾件衣裳,一手倒拎著個小籃子,粗布灰衣,正緩緩走來。


    大約是看見薛紀年,本來慢悠悠的步伐忽然加快,幾步就竄到薛紀年麵前,滿臉興奮的將木盆子很隨意的往地上一放,舉起手中的小籃子往薛紀年麵前一遞:“相公你瞧,我摘了什麽?”


    薛紀年垂眼,是十幾個毛絨絨的果子。


    “這是什麽?”他問道。


    花淺得意一笑:“沒見過吧。”


    說著不由分說將小籃子往薛紀年手裏一塞:“你先拿著,我曬完衣服再跟你說。”


    見馮氏站在一旁往這邊瞧,花淺又道:“這果子我方才在村後頭瞧見了許多,嬸子可要嚐嚐?”


    馮氏連連搖頭:“不用不用,這果子吃不得,又苦又澀。”


    花淺不以為意:“那是還沒成熟,熟了味道就好了。”


    薛紀年被她往屋裏推了幾步,卻也沒有順勢迴屋,走了幾步又停下,看花淺端著木盆子往院角走去,那裏立著兩根竹竿,上頭綁了一張草繩,專門晾曬衣物。


    薛紀年看見那件深紫色外袍,正是他前些日子所穿之物,他有些疑惑,這般破損之衣她怎麽還留著?


    花淺沒有跟他解釋,曬好了他的衣物又毫不在意的拎起自己的衣物,抖了抖,往草繩上一掛。


    這兩件衣服薛紀年都很熟悉,一套是他的,一套是她的,如今正緊連著掛在一處,微風吹來,微微飄動。


    而邊上的姑娘,正伸手輕輕的拍著衣物,又伸手拉拉皺褶,姿勢嫻熟自然。


    花淺曬好了衣物,一轉頭,瞧見薛紀年還站在原位,看著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花淺燦然一笑。


    她這些日子已經習慣對著他笑,師姐說過,伸手不打笑臉人,所以花淺入世的準則就是逢人就帶三分笑。


    陽光明媚,落在姑娘落落大方的臉上,映出誘人的光暈。


    他心口忽然有股說不出的味道。


    花淺將木盆還給馮氏,又跟馮氏嘀咕了幾句,才走向薛紀年,拉過他的手一起往屋內走,一邊笑嘻嘻道:“相公,走,我們一起迴屋,讓你嚐嚐好東西。”


    薛紀年沒說什麽,順著她的牽扯一起迴去。


    迴到屋裏,花淺將薛紀年往椅子上一按,接過小籃子放在桌上,拿出一個黃皮果子,先是吹了吹上頭的絨毛,然後手指微一用力,將表麵捏開,淡黃色的汁水頓時淌了出來。


    她熟練的撥開表皮,將裏頭淡黃色的果肉舉到薛紀年麵前,道:“你嚐嚐。”


    薛紀年皺著眉:“這是什麽?”


    “這是山裏的一種野果子,味道可好了,你嚐嚐看。”


    盯著眼前這枚猶在淌水的果子,再看看麵前這個執著伸手的姑娘,薛紀年並沒有猶豫太久,還是低頭就著她的手,咬了一口。


    花淺兩眼亮晶晶的望著他:“怎麽樣?是不是很好吃?”


    甜中帶酸,清爽可口。


    “還好。”薛紀年給出客觀的評價。


    聽得誇獎,花淺笑意更盛,將薛紀年咬過一口的果子直接丟進自己的嘴裏,一邊滿足的嘖了兩聲,一邊往他身旁的凳子上一坐,邊吃邊道:“這果子我隻在霧隱山上見過,沒想到這個地方也有這麽多,方才聽馮嬸的意思,好像她們並不吃這個。”


    “唔,估計是還不知道怎麽吃吧。”她一邊說一邊繼續撥開下一個,根本沒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舉動在薛紀年的眼中是多麽的驚駭。


    她吃了……他吃剩的另一半。


    這個發現讓薛紀年耳尖微微泛紅。


    他掩飾性的又咳了兩聲。


    她果然如當日跟他所說那般,將他當成自己平起平坐的夫君,而不是昔日高高在上的東廠提督。


    神情自然動作自然,連跟他說話的語氣也萬分自然,好似他們是一對成婚多年的夫妻,相濡以沫舉案齊眉。


    花淺依舊沉浸在摘到美味野果的興奮中,一邊剝果子皮,一邊還在道:“你若是喜歡,我明天再去摘一些。嗯,要不你也一起去走走,可好?”


    邊說,邊自然的又將剝好的果子遞到薛紀年的嘴邊,示意他張口,薛紀年低頭看了看那如小兒拳頭一般的果子,忽然低頭整個吞了進去。


    吞得急了,差點將花淺指頭都含進去,花淺慌忙甩手,驚訝的瞪著薛紀年:“相公,你急什麽,小心噎著。”


    心思有異的薛提督:“……”


    @@@


    陸家村呆了幾日,花淺與當地的村民很快打成一片,她這人隨和又不講究,人緣向來特別好。


    也不知道是她那些看起來很普通的草藥起了作用,還是薛紀年身體底子太好,數日之後,傷勢好轉了大半。


    今早花淺在替他換藥時發現這個現象,頓時高興不已。她認真的分析了一下,覺得還是自己照顧得好。


    午膳過後,薛紀年又睡了會兒,直到院外傳來吱喳的說話聲。


    他迷蒙的掙開眼。


    重生以來,他許久都沒有睡過好覺。被那個惡夢困擾著,讓他夜夜難寐。可沒想到,這幾日呆在這個山村,他竟然夜夜安寢,一覺天明。


    他起身,瞧見地上花淺那床鋪子,她估計午時也睡了會兒,此刻人已不見,被子也沒疊,狗窩似的攤在地上。


    一個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人,還大言不慚的說能照顧他?哼!


    外院的說話聲一開始還比較低,後來不知道聊到什麽點上,明顯的高亢起來。


    他披衣下床。


    路過花淺的“狗窩”時,踢了踢她掉在席外邊的被子,跨過了兩步,迴頭看看,覺得礙眼的很,單手一拎抖了抖,簡單的甩出一個不規整的團團,哼了聲,嫌棄的丟迴她的破草席上。


    “馮嬸,你給評評理,俺嫁給他陸木勇時,他家一窮二白,俺也沒說什麽。這些年操持家事生兒育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結果他倒好,家裏好不容易存了點小錢,他竟然……他竟然……”


    “牛子娘,你別激動,慢慢說,勇哥他要怎麽了?”是陸大虎的媳婦馮氏的聲音。


    “他竟然要娶小妾!哇!”後麵一聲,哭得又響又委屈。


    薛紀年來到窗前,見院子裏已經圍了一群人,有男有女。中間一個穿灰青粗布的村婦正坐在小木紮上,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一個矮壯的男人有些尷尬的站在一旁,氣粗的低斥:“有什麽話不能迴家說,在外人家裏說什麽,丟不丟人!”


    “俺有什麽丟人的!俺男人都要被狐狸精搶走了,俺還有什麽好丟人的?!”那村婦麵紅脖子粗的吼了迴去,嗓門震天響。


    都說妻不如妾,在場這幫正妻眼裏,所有小妾都是狐狸精,還是自個兒男人心甘情願抬起屋的狐狸精。


    更招人恨!


    花淺站在廊下,本來是閑來無事聽嗑牙,聽著聽著,決定下場跟他掰扯掰扯。


    “哎,這就是勇哥的不對了,好端端的娶什麽小妾啊。”


    這話女人聽了舒心,男人聽了堵心。


    花淺這些時日雖然跟大家處得不錯,但這事畢竟關乎自己後半生性福,陸木勇有些掛不住臉,道:“紀夫人這話何意,大丈夫三妻四妾,有何不對?”


    在場本就有些小心思的男人一聽,也跟著附和:“就是啊,不給娶小妾,就是妒婦。”求書寨中文


    再一看花淺,這不就是前幾天才救的小娘子嗎?


    寄人籬下還敢猖狂,頓時看花淺的眼光就不太友善了。


    花淺當然也感受到了這些不太友好的目光,但她覺得過嘴癮比較重要:“不瞞大夥兒,其實吧,之前我也是這麽想的。多抬幾房小妾,多生幾個小子,大家住一起,互相有個關照,家裏人多才熱鬧嘛,你們說是不是?”


    在場男人:是的是的。


    在場婦人:是個屁!


    她一副過來人的模樣拉起陸木勇媳婦的手,一臉感同身受的模樣:“唉,要不是後來遇上事兒,我還真得勸勸你放寬肚量了。”


    馮氏配合的問道:“紀夫人是發生了什麽事?”


    花淺歎了口氣,語含悲痛:“之前我也說過了,我夫婦二人緣何流落到此。”


    “不是被賊人所劫嗎?”


    “的確如此,但真正的幕後黑手卻是另有其人。”


    一聽花淺這語氣,這是有長故事要開播啊,現場立刻安靜下來,馮氏兩手各拎條長板凳,往院裏一橫,大夥各自占位,一副拉架子聽故事的節奏。


    花淺順勢找了個石墩,往上一蹲:“這一切,要從我家相公說起。”


    眾人:喔~~


    “你們知曉哇,我相公除我之外,還有七個夫人。”


    眾人:哇~~~


    “一開始,大家一起過日子,和和樂樂,也還說得過去,直到前些年,我相公身子出了岔子,這家裏就不平靜了。”


    眾人齊問:“怎麽說?”


    花淺悲憤的一咬牙:“家裏那些小夫人出事了!”


    眾人:???


    花淺扳著手指一個個數:“一個和遊方郎中好上,跑了。一個和門房好上,浸了豬籠。還有一個去年不知得了什麽毛病,天天咯血,也死了。”


    眾人:!!!


    花淺一臉憂傷的看著剩下的四根手指頭:“剩下4個女人倒是沒事,就是天天在後院鬧嘴兒,吵得家裏不得安寧。她們中倒是生了2個閨女,就是不曉得是不是我相公親生的。”


    “咋滴還不是親生的?生女兒就不能見人啊?”顯然這位婦人也是吃過生女兒的苦,一聽花淺懷疑生女兒的真假,嗓門頓時提高了八度。


    馮氏趕緊擺手:“安靜安靜,這沒說完呢,別打岔。”


    花淺繼續用一種很悲痛的神情說道:“不是我亂猜忌,主要是我相公吧,我倆夫妻感情特別好,他去哪個妹妹屋子裏坐坐都會跟我打過招唿。我特意給算了日子,那兩個小妾生的孩子,日子對不上。”


    現場齊齊嘶了聲,然後齊齊轉身,看了眼薛紀年住的屋子。


    雖然看不見紀公子的人,但不妨礙他們傳遞滿滿的同情。


    這紀家相公,也恁慘了點。


    薛紀年隻覺一腔熱血上心頭,背上的傷口又崩裂了。


    “所謂,糟糠妻不可棄,這老古人說的話,還是很有道理的。”


    在場正妻紛紛表示同意。


    “還有,你們知道是誰派人來追殺我們的嗎?”


    眾人齊齊搖頭。


    “就是那七個小妾中的一人。這幾日,我跟我相公合計過了,再結合我們上京之前家裏的異常,我覺得她們最有嫌疑,就是想害了我們,好繼承我們的家業。”


    聽眾中,有人疑惑發問:“那你還沒有子嗣嗎?”


    按理說,有子嗣的話,輪不到小妾繼承。


    花淺羞答答的低頭:“還沒來得及生。”


    站在窗後的薛紀年:“……”


    院內,花淺繼續洗腦:“若不是諸位恩人相救,我與相公如今……如今……”說著說著,眼淚就要浮上眼眶。


    馮氏趕緊安慰道:“紀夫人,你別傷心了,我們都知曉的,這宅子裏女人多了是非多。”


    花淺捂著臉怯生生來了句:“女人忌嫉,其實我是知道的,我本不該說方才那些話,可站在女人的角度,同病相憐,我也不想有人如我這般受傷害。”


    “我們鄉下戶,哪有那麽多規矩,紀夫人這般善心,我們都是曉得的。”


    花淺捏著手絹擦了擦自己眼角並不存在的眼淚,繼續給自己立豐碑:“最重要的是,傷害我不要緊,你們看看我家男人,受那麽重的傷,差點連命都沒了。我這個做妻子的別提有多痛心,如今我日夜後悔,就是當初不該答應抬那七房小妾。看著相公如今模樣,我真是日日剜心,恨不得替他受苦。”


    眾人又是一頓唏噓勸慰,婦女們有眾一詞的聲討狐狸精,漢子們心有戚戚,看著花淺梨花帶淚的一番模樣,又迴味了一番她剛剛的說詞,情真意切,深覺正妻不容易。


    唯一遺憾的是,自家婆娘沒有紀夫人顏值高。


    “所以說啊,家裏的人啊,是人口越簡單越好,沒事弄得妻妾太多,家宅不寧。”


    被花淺這麽一打岔,還真將陸木勇想娶妾的心思給暫時打散了。


    大家又閑聊了一下,才各自散去。


    花淺含笑跟那群八卦的村婦告別,功成身退,一迴頭,看見薛紀年靠在門邊神情莫名。


    “呃,督……相公,你怎麽這麽早起來了。”


    薛紀年抬頭看了看天色,淡淡迴懟:“不如你早。”


    嗬嗬……真幽默。


    花淺訕笑搓搓手,兩邊一瞧,見沒人關注他們這裏,遂小心的往前湊了湊,問道:“那、那相公你站了有一會兒了吧,你什麽時候來的?”


    老天保佑,她方才胡編亂造的那一通可千萬別給聽見了。


    薛紀年看著她似笑非笑:“在你給本督娶了八房夫人的時候。”


    花淺:“……”


    @@@


    紀夫人與紀相公的恩愛史,經過花淺數日的深耕遠播,很快在陸家村廣為流傳,現在花淺一跨出陸大虎家大門,就有人衝著她豎大拇指。


    ——瞧,就是她,為夫獻身勇跳懸崖,愛感天地。


    ——瞧,就是她,端茶送水洗衣煮飯,賢良淑德。


    ——瞧,還是她,替夫君取了七個小妾,賢慧無雙。


    ……


    是她是她都是她。


    花淺每天都美滋滋的,好像自己真是自個兒故事裏的女主角。


    這第一條和第三條,雖隻能存在於故事裏,但這第二條,花淺自認還是做的不錯的。


    此刻,她走到院中,收起前幾天洗完曬幹的衣物。那是她和薛紀年原本的衣物,原本想一丟了事,可看看陸家這窮樣,想換套新衣都很難。


    前些日子,花淺向馮氏借了套衣飾,知道薛紀年這人毛病多,她很委婉的向馮氏提出要求,內衣要全新的,材質無所謂。


    剛巧馮氏前些日子替陸大虎縫了一套棉布內裏,還沒來得及穿,聽得花淺的話,馮氏大方的勻給了她。


    但總不能一直穿這套。


    花淺抱著兩人衣物走進屋裏,放在床上開始疊整。


    這幾日,薛紀年傷勢大有好轉,每天都會抽點時間出去走動走動,花淺經常陪著他,不過今天她有事要做。


    將所有衣服都疊整齊後,花淺抱著薛紀年原先的那件錦服來到桌旁,從桌底抽出一個針線簍子,翻了翻,挑出一根細針。


    花淺覺得,目前情況下,鞏固賢妻人設很有必要。你瞧她隨口瞎掰的七個夫人故事,都有人相信的義無返顧。


    所以替自家相公洗衣煮飯是必不可少,縫補衣服更是勤儉執家情深意重的表現。


    她看馮氏替陸大虎補過衣服,姿勢很輕鬆,手藝很簡單。


    她相信自己也一定能做好!


    薛紀年站在小山坡上,從這裏看去,可以看清整個陸家村。


    陸家村依山而建,全村不過百餘戶,地處靖陽邊界,又窮又破,在大晉,這種落後的村落處處可見,在薛紀年眼中,並無任何稀奇。


    他目光淡然的往遠處看去,那裏有一條很寬的大河,穿過南陵,橫渡靖陽……


    一個黑衣人悄身出現,快步走至薛紀年身後。


    “屬下參見督主。”


    “如何?”


    “屬下已放出消息,相信不久,有關霧隱山的一切信息均有迴複。”


    薛紀年沒作聲,目光微垂,落在已有三兩炊煙的陸家村,從他這裏,可以很清楚的看見陸大虎的家。


    花淺那日的話給薛紀年提了個醒,一個收養了孤女的山野老道,他本可不必在意,但從花淺話裏得知,她師父會醫術,而且很精湛。


    既是精湛,她為何還願意跟他進宮?她大可先迴師門求救,也比跟著他強。


    除非,她認識碧領天!


    碧領天出自深宮,普通山野之民絕難遇上。


    不管花淺在他麵前說得如何動聽,演的如何維妙,都無法掩蓋她心思有異的事實。


    薛紀年麵沉如水,眉間深鎖:“薛柒那邊如何?”


    “大檔頭已順利接近懷王府。”


    薛紀年揮揮手,黑衣人如來時般悄無聲息的隱去……


    又站了會兒,薛紀年才負手離開……


    陸大虎家雖然窮,但很整潔。


    廚房裏馮氏正在做晚飯,薛紀年剛跨進小院,便聽見她扯著嗓子在喊陸大虎去地裏摘點青菜。


    薛紀年腳步頓了頓,往常這時候,花淺總會幫著馮氏一起做飯,灶間總能聽見兩人的交談聲。


    今日卻沒有任何動靜。


    薛紀年直接往他們住的屋子走去,剛走了幾步,他就停住了。


    廂房的門沒有關,花淺安靜的坐在桌旁,臉色晶瑩膚光如雪,鵝蛋臉兒上有一個小小酒窩,輕輕淺淺。大約是午後洗過頭,此時頭發鬆散的披著,細致烏黑的布滿整個肩頭,纖細婉約的脖頸勾出完美的弧度,正專注著手上的動作。


    她手上抱著件外衣,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抖動,衣擺不小心拖下地,蹭了一點點灰。


    他認得,她在縫補的衣物正是他的外衫。


    不知為何,腦中突然跳出一句詩: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雖然跟眼前的場景不太符合,但薛紀年竟覺得再貼切不過。


    不可否認,就算明白她是別有用心的接近,依舊抵不過此刻的美好。


    薛紀年仿佛聽得自己心弦錚的一聲,被誰用細指輕挑,帶著餘音緩緩蕩在心間。


    他微皺眉頭,抬手輕輕按了按自己胸前,有一瞬間,他感受到那裏有失衡的心跳,所幸隻是一瞬間,快得讓他幾無查覺。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他的衣飾都有專人打理。不同的是,得勢的時候華貴,失勢的時候破陋。


    不管那些人是抱著什麽心態替他打理,都肯定沒有眼前這一幕讓他動容。


    當然,他並沒有覺得自己動容,心底反而有一股急躁感,迫切的想知曉有關霧隱山的一切。


    聽得門口動靜,花淺抬頭,隻見薛紀年不知在看些什麽,看得有些失神。她燦然一笑:“相公,你迴來啦。”


    她欣喜的起身,一臉獻寶的將衣服捧到他麵前抖開:“相公你瞧,衣服我補好了,怎麽樣?”


    薛紀年低眼一看,方才美好的意境頓時幻滅,他嫌棄的皺皺眉。


    平心而論,花淺的手藝真不怎麽樣。這件衣服最大的破損處就是上迴他替花淺擋的那一刀,肩背處給砍開老大一個口子。


    此時經過花淺的縫縫補補,隻見裂開的地方被絲線重新串起,針腳偏大還不均勻,像一條變了形的蜈蚣,跟東廠的繡娘完全不可比擬。


    可再一看花淺一臉快誇誇我的神情,薛紀年動動嘴唇,難聽的吐槽終究沒說出口。


    他單手拎過衣服,嗯了聲,一臉沉默的從她身邊走過。


    對於薛紀年惜字如金的點評,花淺喜滋滋的接受了。因為她認定,這是一個誇獎。如果是在師門,她要是敢拿這樣一件成品來獻寶,八成會被師兄姐們打擊得體無完膚。他們會直接嘲笑她:縫的什麽玩意兒,跟條蜈蚣似的,去去去,扔一邊兒玩去。


    在師門,這樣的針線活一類,從來都是師姐的專屬,從小到大,花淺連個荷包都沒繡過。


    得到薛紀年的誇獎,讓花淺一整天都樂嗬嗬的。


    她覺得自己很有潛力勝任“賢妻”這個角色,以後無論誰娶了她,那都得祖墳冒青煙。


    @@@


    晚風習習,夜涼如水。


    花淺單手枕在腦後,支著腿,嘴裏叨著根狗尾巴草,悠閑的躺在陸大虎家的屋頂上。


    月光如銀子,無處不可照及,山上竹篁在月光下變成了一片黑色。屋後草叢中蟲聲繁密如落雨。間或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忽然會有一隻草鶯噓噓落落的囀著它的喉嚨。


    花淺喜歡這般夜色,也享受這般夜色。


    夜初靜,人已寐。


    小山村裏,農人都睡得早,唯有她,偷偷摸摸的跳上人家屋頂。


    出門的時候薛紀年已然安寢,花淺睡不著,又怕在床上滾來滾去吵醒他,幹脆跑到外頭來。


    如此良辰美景,若是有美酒佳肴在側,定是人間一大快事。


    可惜陸大虎家窮得很,成親也成得晚,不過他家地窖裏倒是有兩壇女兒紅,馮氏說,是替他們未來的孩子準備的,若是生女,便是出嫁之禮,若是為兒,便是娶妻之禮。


    花淺雖有些垂涎,終究沒好意思伸手。


    “你在上麵做什麽?”一聲低問從簷下傳來。


    花淺蘧然坐起,隻見薛紀年披著外衣站在院子裏,背著月光,她看不清他的臉,但可以想像得出,定然是滿臉不讚同。


    花淺飛身而下,落在薛紀年身邊:“相公,你怎麽起來了?”


    薛紀年道:“你在上麵做什麽?”


    還真執著,她一個姑娘家半夜在人家屋頂上能做什麽?偷漢子嗎?


    “賞月啊。”


    薛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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