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這夜裏涼,你身子不好,還是迴去歇著吧。”


    說著,花淺扶著他手臂,賢惠的準備扶他迴房。


    薛紀年沒動:“你呢?”


    我?我自然是繼續睡屋頂啊。與其在屋裏頭睡地板,還不如睡屋頂,至少視野還開闊。


    “我有點睡不著,想再坐坐。”花淺老實道。


    薛紀年點點頭:“嗯。”


    花淺莫名,嗯是什麽意思?


    不過再一看薛提督不肯挪身的樣子,花淺恍然,這家夥八成也睡不著。


    她嘿嘿一笑,反手按住薛紀年的手臂:“相公是不是也睡不著?那不如跟我一塊兒賞月吧。”


    薛紀年低頭看了看按在自己手臂的手,又看看對方似乎很期待的樣子,沒有作聲。


    不作聲,花淺就當他同意了。


    這如果換成從前,打死花淺也不敢擅做主張,不過經過這幾天的相處,特別是薛紀年為了不被懷疑而事事都由著她發揮,導致花淺這幾天的膽子空前的壯大。


    偶爾空閑的時候也會懷疑,自己肚子裏是不是沒有其他器官,光長了一顆膽。


    比如此時,她就樂嗬嗬的拉著薛紀年的手道:“相公,我帶你上去。”


    不過這次她沒有帶他上屋頂,畢竟這院子裏還有陸大虎夫婦在睡覺,她和薛紀年坐人家屋頂上總不可能一句話都不說,可那樣多擾人啊。況且這個時間段,也不知道陸大虎夫妻有沒有睡著,萬一在做夜間“功課”呢?


    畢竟,那兩壇女兒紅,馮氏可是寄於相當厚望的。


    早就說過,花淺手上功夫不行,但腳下功夫卻很了得,不過就算如此,帶著薛紀年這個不會武的男人,花淺飛得也算吃力不已,所幸還是安全落在一顆大楓樹上。


    將薛紀年往根粗壯的枝椏上一放,花淺籲了口氣,才坐在他身邊。


    “對了,你怕不怕高?”


    薛紀年:“……”


    你都將人提這麽高了,才想起來問?


    薛紀年:“若是怕呢?”


    花淺:“那我就罪該萬死了。”


    薛紀年:“是啊,你的確罪該萬死。”


    花淺一愣:“唉呀相公,我就是說說的,你可千萬別當真。”


    薛紀年:“好。”


    花淺:“……”


    今晚的薛紀年似乎格外的好說話。


    此時,兩人並排坐著,月光照在他倆身上,在樹底拉出兩個長長的身影,微微交疊。


    明日便是重陽,一輪皎潔的圓月高高掛著,天空中有層層清雲,如煙似霧,彌蒙在月光下。淺淺的月暈牽著清雲和圓月,淡淡的點上一圈,既不喧賓奪主,又有萬般嬌態。


    重陽佳節,登高望遠,往年她都和師兄姐們一起過,今年,卻不知人在何方。花淺心底有些謂歎。


    薛紀年突然問道:“你在想什麽?”


    “在想相公的傷什麽時候可以好。”花淺仰頭,臉上淺笑晏晏,飛快的迴複。


    她真是機伶。


    薛紀年道:“已經好了。”


    花淺探頭,繞到他麵前,仿佛在仔細斟別他的神情:“你是在安慰我吧?陸大虎那草藥治不死人已經是客氣,哪可能這麽快就讓你痊愈了。雖然你前些日子是有些好轉,但沒道理這麽快。”


    薛紀年:“……”


    花淺縮迴腦袋,自言自語:“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不過你放心,我已經拜托了馮嬸去鎮上替你抓藥了。原本我是想聽村正的話,自個兒去替你請大夫來的。可後來我一想,覺得不妥。您是高高在上的提督大人,這小山村裏的人不識貨,萬一大城鎮裏的人有見地呢?萬一傳出什麽風聲,讓那些幕後之人得了消息,再追到這裏來,咱倆哪還能有活路。”


    薛紀年:“……”


    見薛紀年不作聲,花淺隻當他也在煩惱那些黑衣人,遂又安慰他道:“不過你放心,這幾天我的身子倒是好了許多,若是他們真的來,我還是可以保護你的。”


    “保護我?”


    花淺點點頭:“嗯,保護你。”


    “為什麽?”


    花淺呲牙一笑:“因為你是我衣食父母啊。”


    薛紀年臉色一黑:“……”


    也許是月色太好,也許是氣氛太好,花淺一時收勢不住,竟跟他開起小小玩笑。


    不過看薛紀年似乎不是很接受,花淺又有些尷尬。


    她想了想,從身後拿出一樣小物,遞給薛紀年:“送給你。”


    那是一隻草編的螞蚱,月光下,栩栩如生。


    薛紀年垂眼:“這是什麽?”


    “明日便是重陽,在我家鄉有個習俗,重陽節,我們都要互送禮物。不過今年,我要跟你一起過節,所以,這禮物就送給你了。”


    這大約是薛提督有史以來收到過的最寒酸的禮物,他很是嫌棄。


    半晌都沒有伸手接。


    花淺才不管他嫌不嫌棄,拉住他的手,直接往人手掌裏塞:“你知道的,我現在窮得很。不過你放心,等我拿到你的那萬兩黃金,一定給你補個貴重的禮物。”


    這話說得恁不要臉。


    薛紀年:“……”


    他兩指捏著長長的草秸,看草秸的另一頭垂著的螞蚱,顫微微的抖動。


    見他沒有直接往樹下丟,花淺心情大好,轉移了話題:“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今夜若不是月光太盛,我們還可以看星星。”


    薛紀年:“……”


    “這裏夜深人靜,又無人打擾,最是適合觀星賞月。隻是眼下咱倆落難在此,等以後……”


    薛紀年默默的往樹後瞥了眼,那裏草葉微動氣息飄忽,藏的可不止一人。


    他有些疑惑的看看花淺,不明白這個膽大包天敢搶劫他的女匪,是如何活到今日的?


    花淺還在絮絮叨叨:“馮嬸子說她家的女兒紅是她自個兒釀的,我也會,等有機會給你嚐嚐……”


    薛紀年思緒有點飄忽,她話裏話外帶出最多的都是“以後、有機會”,也就是說,他們之間的相處,還會長長久久。


    隻是,宮庭險惡,她,能否活得長久?


    @@@


    日子如水,轉眼大半個月過去了。


    薛紀年本以為,在這小山村裏會很難熬,沒想到,時間流逝如斯之快。


    花淺如魚得水,每天在村裏閑逛,過得更是愜意。


    因著目前身份的轉換,兩人之間的相處變得很和諧,很多時候,花淺都忘了他是高高在上的東廠提督,也經常想不起來他還是自己暗搓搓吐槽的變態太監。


    這日,吃過晚膳不久,薛紀年迴屋斜靠在床上閉目養神,這些日子的清閑,讓他體會到久違的寧靜,隻是有些事,不去做不代表不存在。


    非做不可!


    門外傳到輕響,薛紀年正欲起身,卻見花淺端著水盆進屋,因著腋下夾了什麽東西,她姿勢有些滑稽,連推門都沒有用手,屁股拱了拱,拱開了門。


    待她放下水盆,才將腋下之物卸了下來。


    薛紀年定睛一看,竟是把菜刀。


    薛紀年挑眉:“你這是作什麽?”


    花淺莫名:“洗漱啊。”


    見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菜刀上,花淺有些不好意思的撓頭:“我是這樣想的,咱們現正處逃難期,沒點武器防身不太安全。”


    所以你就拿菜刀?


    “我在馮氏的屋裏頭看過了,就這菜刀最鋒利。你放心,我就晚上拿來放著鎮賊,天一亮就給送迴去,不會耽誤她做早膳的。”


    薛紀年:“……”


    對於花淺每次都能完美的理解錯他的意思,薛紀年已經懶得糾正她。


    他沒再作聲,安靜的坐在床邊,看著她忙進忙出。


    她在照顧他,照顧得很細心。


    他看著她將水盆端在他麵前,看著她半蹲在他身邊,將他一雙手放進水裏。


    “相公,這水燙不燙?”


    她柔聲的問著,仿佛他真是她的夫君。


    “此刻屋外無人,你不用裝。”他看著她的眼睛,平平說道。


    花淺忙看了眼窗外,無任何異常才鬆了口氣,她有些嗔怪的湊到他身邊,一邊替他擦手,一邊小聲說道:“相公這話可不對,既是偽裝,就要裝得像,時時刻刻都要注意細節,不能讓人落了把柄。”


    她在心裏默默吐槽:要論演戲,我可比不過你。你不就是這樣,不管台前幕後,一口咬定我是公主!否則勞資如今怎麽可能騎虎難下,當這破公主,非得跟你一塊被人追殺?!


    呔,死太監,納命來!


    薛紀年看著她,看著看著,忽然微微一笑:“話是這麽說沒錯,但夫君之稱非同一般,乃夫妻之間的獨屬稱謂,於你我二人身份差別太大。事關本督名節,還請公主嘴下留德。”


    花淺正在擰布巾的手一僵,跟個傻子似的看著薛紀年。


    若不是自己肚子裏的碧領天以及那時不時飄過腦海的萬兩黃金,她一定連盆帶水扣他腦袋上。


    死太監,早知道,讓你燒高熱,燒死算了!


    良心大大的壞!


    花淺不敢瞪他,雖然在心裏問侯了對方祖宗十八代,到底沒膽子真扣他頭上,她癟癟嘴,將水端出門外,嘩的一聲潑在院裏頭。


    水還是比較熱的,潑在地上還微微飄著熱氣。


    花淺解氣的看著那幾縷很快散盡的熱氣,權當澆在薛紀年的狗頭上。


    一切收拾妥當,她抖開被子,她一氣爬進自己的狗窩……喔不,被窩。


    算了,不跟他一般見識,畢竟是自家大老板,嘴巴欠點也隻能忍了。


    薛紀年好整以暇的等她睡平,才慢慢的躺下。


    剛準備閉上眼睛,聽見花淺又爬了起來。


    花淺向來不喜歡抹黑睡覺,但太明亮也不成。她將蠟燭移到角落的落地櫃上,這樣,她睜眼看得見光亮,閉眼又不會影響睡眠。


    大約是午後那場覺睡得太好,導致她上床以後,一直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但因自己的上司就睡在邊上,為了不影響大佬的休息,她盡力克製著亂翻騰。


    薛紀年已然睡熟,雙手枕於胸前,除了均勻細微的唿吸聲,睡得毫無聲息。


    睡姿是一等一的好。


    同屋了這麽多日,一開始花淺還暗搓搓的想乘他午夜睡糊塗時,能不能探聽些什麽秘密,以後兩人萬一鬧掰了,她還能多個保命籌碼。


    誰知這死太監睡相太好,連個打嗝磨牙講夢話都沒有。


    花淺兩手枕在腦後,從下往上看,從她的角度,隻能看見薛紀年搭在胸前的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一如他的樣貌,典型的書生相。


    可做出來的事,就不太書生了。


    這一路走來發生的事兒,花淺猜不透,但她敏感的覺出,內中定有貓膩。


    唯今之際,隻能走一步算一步。


    又翻了許久,終於有點迷糊睡意。


    忽然,從院子裏傳來一聲極輕的聲音。


    若是往常,她也隻當風吹葉落而已。


    可近來花淺過得膽顫心驚,任何一點風吹草動,她都肉跳三層。再加上她的聽力一向卓絕,極細微的聲響都能入耳。


    她猛的睜開眼睛,翻身而起,剛想說什麽,卻見薛紀年也已悄無聲息的起身,瞧見她的動作,抬手向她打了個手勢。兩人凝神秉氣,一同盯著房門方向。


    四周靜的出奇,隻有風吹過窗台的嗚嗚聲。


    花淺耐心的等待。


    又過了許久,又傳來一聲極輕微的聲響。


    真有人來了。


    就是不知道是衝著她這個冒牌公主來的還是衝著薛紀年?嗯,多半還是衝著她。


    正思考間,門栓處傳來咯噔一聲。


    這麽快?


    花淺迅速撲過去,一把拉住薛紀年,小聲道:“相公,現在怎麽辦?”


    “闖!”


    腳下剛動,腦後生風,花淺猛的下腰,堪堪閃過。黑暗中,精鋼所製的刀器閃著寒光,從她頭頂削過。


    花淺嗷的一聲,抱著薛紀年直接一滾,從床上直接滾到那個破衣櫃旁,咚的一聲,有人沉重的撞到衣櫃門,發出悶哼聲。


    刺客一擊未中,竟然未追擊,閃身又隱迴暗處。


    桌上的那盞燈火早已被花淺揮滅,此時黑暗中,她與他臉對臉的貼著,溫熱的唿吸聲交織著,情景很曖昧,但花淺沒心思顧及。90看


    薛紀年有一瞬間的懵,身下柔軟溫暖的身軀實實在在的告訴他,這是個女人,沈夜的女人。


    而此時,他正壓在她的身上。


    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臉,但能聽見她悶哼之後沉重的唿吸聲。


    方才危急之時,她還記得他。


    按角度來看,明明是他撞上衣櫃,但她替他擋住了。


    貼得近,他甚至能感受到她此刻心跳如鼓的緊張。


    “你很怕?”


    花淺兩眼盯著黑暗處,聽得耳邊這聲低語,想著他看不清她,她狠狠白了他一眼。


    廢話,擱誰誰不怕?


    薛紀年輕笑,就這膽子,當日還敢打劫?


    他撐著身子坐起,門外又陷入沉寂。


    花淺靠著他,一起等待對方的行動。


    確切的說,是薛紀年靠坐著,花淺縮成一團蹲在他身邊。她覺得萬一刺客想不開,射幾支箭來玩玩,她蹲著比坐著,中箭機率大約會小一點點。


    “相公,你說我們能不能逃掉?”這公主當得真憋屈。


    “不知道,看情況吧。”


    薛紀年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花淺心裏特別嘔。她剛才義薄雲天的替薛紀年去撞衣櫃門,現在想來,花淺別提有多後悔,後背骨嗡嗡的痛時刻提醒自己有多傻逼。


    帶著傷,呆會兒逃跑可就不麻溜了。


    大約是當初四方客棧的火燒事件給花淺留下了極大的陰影,她現在一遇上這事兒,就覺得呆屋裏頭不安全,隻有任人宰割的份。


    她迫切的想到外麵去跑一圈。


    至少以她的輕功,能追上她的人不太多。


    難辦的是身邊這個男人。她瞥了他一眼,雖然知道他看不清她,但她心底還是有點小心虛。


    跟著他迴宮是為解毒以及發家致富,但如果她現在把小命丟在這裏,就什麽都談不上了。


    黃金誠可貴,小命價更高,若想快樂活,先逃跑再說。


    花淺從地上猛的站起,一捋袖子正欲破窗而出,卻聽頭頂嘩啦一聲,伴著門板與窗花齊飛,一堆黑衣人跳了進來!


    這麽多?!


    死定了!


    花淺將薛紀年往邊上一推,礙事的,閃邊去!


    反手一掏,掏出桌底馮氏那把菜刀,一咬牙迎了上去,死就死,拚了!


    短兵相接,本就不是花淺的強項。此時將一把菜刀舞的虎虎生風,無非是“怕死”兩個字在死撐著。


    可惜實力終究欠缺,花淺很快身上就掛了彩。


    但她也不是好惹的,憑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氣勢,花淺成功的用菜刀挑飛了對方的……麵罩。


    交手兩人都愣了愣,其他黑衣人也頓了頓。


    現場竟一時陷入迷之沉寂。


    窗外月明皎皎,按一般習武之人的絕佳視力,足以看清對方。不過花淺不是一般人,所以對方的麵容她隻看了個大概。


    對方顯然對自己的麵部偽裝居然被一把菜刀給挑飛而感到極大的恥辱。


    他先是驚怒,再驚恐,最後驚慌失措。


    朝花淺虛晃一招,竟然奪門而逃。


    喂,你逃什麽逃?


    我又不認識你!


    正當花淺懵逼之際,幾枝冷箭破窗而進,伴著篤篤數聲悶響,不曉得紮在柱子上還是床板上。


    與此同時,院外響起重物栽地的聲音。


    緊接著,窗棱木屑四處橫飛中,又跳進數名身著勁裝之士,不由分說直接與屋裏那幾個黑衣人砍成一團,為首者正是薛柒。


    這變故突如其來,不止花淺看得眼花繚亂,連方才對她喊打喊殺的黑衣人顯然也始料未及。


    虛晃幾招,抽身而逃。


    那倉促之姿,活像被狗攆了數裏地的老母雞,隻差沒有拍著翅膀一路狂奔。


    花淺莫名其妙,跟個二愣子似的看看手中菜刀,又伸長了脖子往窗外眺望。


    要不要這麽害怕?她要是早知道挑了對方麵巾可以達到這種驚人的效果,東廠這幫二憨還打這麽久做什麽?扯麵罩不比拚命砍人香多了嗎


    院外響起一聲尖叫,是馮氏的聲音。很快,窗外火光明亮,長長的火把魚龍般湧進馮氏的院子,花淺的屋子被團團圍住。


    花淺一驚,隨即將菜刀橫在胸前,驚慌的退迴薛紀年身邊。


    於此同時,屋裏亮堂了起來。


    薛柒大跨步奔到薛紀年麵前單膝跪地:“屬下救駕來遲,督主恕罪。”


    他身邊跟著很多人,看穿著明顯不是東廠編製。


    薛紀年低咳了兩聲,揮揮手:“起來吧,不算晚。”


    他轉身,看見花淺倒提著菜刀有些愣神,顯然一時半會兒還無法相信自己竟然又得救了。


    他伸手,從她手中接過菜刀,咣啷一聲扔在地上:“賊人已逃,公主莫怕。”


    花淺愣愣的迴望他,她這算又一次得救了?還是說,又一次逃跑失敗?


    薛紀年走出院外,看著那火把下一張張陌生的臉,淡聲問道:“可有抓到活口?”


    薛柒跟著步出屋外,在薛紀年身後很是羞愧道:“來人身手不錯,讓他們逃了。屬下罪該萬死。”


    薛紀年轉身,與他目光相接,眼底閃了閃,未再追問下去。


    花淺站在他身邊看得分明,有些奇怪,卻又說不出所以然。


    這兩人,有貓膩啊。


    “這些人是?”


    薛柒迴道:“這些人都是懷王府的侍衛。督主失蹤,懷王爺大義,借兵我等一同找尋督主。”


    “二公子到!”


    一聲通傳,身著寶藍色雲紋錦衣的殷子商便匆匆從院外進來。


    穿過長長人群,他徑直來到屋前,神情恭謹的向著薛紀年拱手道:“不知薛督主大駕光臨,在下有失遠迎。”


    薛紀年瞳孔微微一縮,笑得意味深長:“好說,得二公子相救,薛某感激不盡。”


    不知怎麽迴事,一瞧著薛紀年那神情,花淺就覺得他在打壞主意。


    然後莫名就對麵前這個暫時還不認識的“二公子”有些同情。


    “薛督主客氣了。”殷子商目光落在他身後的花淺身上,道:“這位想必是公主殿下?”


    “正是。”


    殷子商微微一笑,向花淺叩首道:“殷子商見過公主,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嘖,又有人向她下跪了。


    花淺端著架子道:“嗯,起來吧。”


    “謝公主。”


    殷子商起身,又道:“不知公主駕臨,子商萬分慚愧,還請移駕懷王府,讓我等略盡地主之誼。”


    花淺:“……”


    懷王府?


    皇親國戚?


    一想到這四個字,花淺那顆好不容易自我建設完畢的心髒又開始跳得不停,她有些驚慫的看了眼薛紀年,怎麽辦?遇上“親人”了。


    薛紀年也在看她,眼神恭謹有加,仿佛完全沒看懂她眼底的求救。


    應還是不應?


    去還是不去?


    你這麽平靜的看著我,你倒是吱一聲啊?!


    見花淺沉默著,也不迴話,殷子商心底疑慮頓起:“公主?”


    看來是不能指望薛紀年了!


    正當花淺緊張的準備張口亂吠之時,薛紀年開口道:“公主莫怕,這位的確是懷王府的二公子。如今二公子親臨,想來,我們是到了靖陽之界。”


    又向殷子商拱手道:“公主這上京之行一路艱險,數次生死考驗,難免有些謹慎。還請二公子見諒則個。”


    殷子商趕緊迴道:“在下怎敢怪罪公主,在下與公主素未謀麵,公主有慮也是應當。廠督考慮周到,在下慚愧。”


    薛紀年滿臉歉疚:“二公子誇獎愧不敢當,都是薛某安排不周,才致公主顛沛受驚。”


    話落,一掀衣擺,幹脆利落的朝花淺跪了下去:“微臣有罪。”


    花淺:“……”


    薛柒:“……”


    “呃,督公快別這麽說,若不是督公拚死相救,本宮哪活得到現在,督公快請起。”花淺滿臉激動的彎身扶住薛紀年的兩臂,努力想將他拉起來。


    大佬,快起來啊。


    他這一跪的份量,她怕自己以後就算是把地麵跪出坑來,也還不了這份大禮。


    薛紀年抬頭,順著她的手勢起身:“微臣謝過公主。”


    花淺:“……”


    唉喲喂,作戲就作戲,要不要這麽逼真,嚇死人了。


    被這麽一嚇,她對殷子商的懷王府反而不那麽驚懼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再恐怖也沒有薛大佬跪人恐怖,跪一次,她得折壽十幾年。


    院裏響起嘈雜聲,陸大虎夫婦兩人被押著來到屋前。


    馮氏膽小的縮在陸大虎身後,剛她聽到他們喊花淺公主,她家竟然住進了一個公主,這個認知讓她一時很受衝擊,以致讓人反綁了都沒太大反應。


    “嬸子你們……”花淺驚訝的看看陸氏夫婦,又看看殷子商和薛紀年:“他們怎麽了?”她不曉得什麽情況,也不敢冒然開口讓殷子商放人,她自己現在都是提著腦袋在走鋼絲,仗義執言什麽的,那等薛紀年威風的時候再說。


    花淺自己都沒發現,此時此刻,她已悄然將薛紀年劃到自己這一陣營。


    殷子商道:“迴公主,是下屬發現這兩人在隔壁鬼鬼祟祟,怕會對公主不利,故而綁了起來。”


    薛紀年道:“二公子誤會了,二位是此間主人,薛某與公主在此多日,蒙二位照顧,不勝感激。”


    殷子商含笑道:“既是如此,是本公子的不是。”


    他揮揮手,讓人將陸大虎夫婦鬆了綁。


    “二公子哪裏話,二公子仰觀俯察,乃是對公主盡責,怎會有錯。”


    “廠督過獎了。”


    “二公子過謙了。”


    殷子商笑得溫和,薛紀年笑得可親,花淺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忽然覺得,這兩廝好像是一路人啊。


    @@@


    得殷子商協助,花淺和薛紀年連夜就搬出了陸大虎家。


    來接兩人的馬車很豪華,四麵皆是昂貴精美的絲綢所裝裹,鑲金嵌寶的窗牖兩邊用金勾掛著一簾淡藍色金絲勾描的彩雲戲月縐紗,金絲為紋寶石為飾,點綴得整輛馬車豪氣中透著一絲騷氣的奔放。


    她看看這輛車又看看殷子商,怎麽也無法把這輛馬車與殷子商的氣質扯到一起。瞧著那麽清朗的一個人,怎麽會用這麽騷包的馬車?


    當然,這話她不會問出來,隻是在坐進去之後,小心的湊到薛紀年身邊,低聲道:“看不出來,這二公子還是這麽騷包的人。”


    薛紀年垂眼斜看著她:“不是他。”


    花淺奇道:“你怎麽知道?”


    薛紀年沒有迴答。


    他怎麽知道?因為前世,他們打過交道,殷子商是什麽樣的人,他再清楚不過。


    否則,他也不可能會這麽煞費苦心的接近他。


    看薛紀年不想迴話,花淺也不追問,她越過他掀開窗簾子看了看,迴身問他:“方才上車的時候,我看你跟薛柒說了什麽,你們在說什麽呀?”


    這話要是換成以前,她定然是不敢問的,不過經過陸家村這段時間的相處,在四下無人時,她反而更能放得開。


    就像現在,她隨口就這麽一問了。問完才想起來他現在的身份,有點心虛的縮迴身子。


    “陸家夫婦救了你我,怎麽能白救,我讓薛柒好好感謝一番。”


    一聽他這麽正經的迴答,花淺的心虛頓時就不見了。她將腿縮著,雙手抵在膝蓋上,托著臉看著薛紀年笑眯眯道:“督公,說真的,我覺得你這人真好。”


    這句表揚是真心的,她是個姑娘家,一個自認奉公守法的良心百姓,她都沒想那麽多,他一個殺人如麻的東廠提督竟然還想著要去報答人家。


    “不是濫殺無辜草菅人命?”


    花淺連連擺手:“我可沒說過,不是我說的。”


    薛紀年哼了聲,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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