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一提到七星教的二長老盛迎,絕大多數武林人士不會想起他是個武林榜一階的高手,而隻會恍然他是在一年半前被重霄閣主下了逐殺令的惡人,是整個武林正派陣營的首席公敵。


    至於原因已經無需多提——昭慶四年九、十月份,盛迎親自潛入西蜀歸元穀謀害了正在穀中接受醫治的伊瀾夫人——宣?閣主剛娶了不到四個月的妻子。


    其實在被伏依依帶去鳳凰榭之前,越溪橋就見過伊瀾,正是在水鏡妓館中。那時的伊瀾甚至不是浮沉南海分支的副首領,而隻是浮沉總部一個不出名的殺手,因為任務而被派到了水鏡軒來。


    大約是在五年前、她十六歲那一年,那時雖還未成為妓館的頭牌藝伎,天下人卻都已知曉了她這個美人的存在。彼時的伊瀾隻有十五歲,特意慕名來見她,說她既溫柔又美麗,還叫她姐姐,表示若自己是一隻公兔子,一定會想法設法地追她到手。


    ……是,伊瀾就是一個總是會像兔子一樣蹦蹦跳跳的姑娘。她的身體十分輕盈,甚至會很神奇地飄起來,突然從一個地方竄到另一個地方,誰都抓不住。因為那時她還不是南海首領,就沒有穿規定的白衣,仿若一隻活潑的花兔子。


    雖然那姑娘並沒有一張很好看的臉,但性格十分開朗真實,不會無緣無故地大發善心,更不會像真正冷血的殺手一樣殺人如蓺。故而三年之後,聽說武林新晉的絕世高手宣?閣主用聘禮砸穿了浮沉總部和南海分支隻為娶伊瀾時,越溪橋隻是驚訝了一瞬,很快就覺得一切都是理所當然,認為伊瀾是個值得得到最好的良人的姑娘。


    十八歲的伊瀾方從南海卸任不久,眼角的紅點印記變成了紅梅文身,常穿白衣的習慣未改,還會戴白色的白紗,故而成了一隻白兔子。越溪橋不知道宣?和伊瀾之間經曆過什麽、感情又是怎樣地刻骨銘心,可當得知她欲在接受治療的時候用魔氣傷害宣閣主,伊瀾眼中立時蘊滿了兇狠的殺氣——是真的想要殺了她的那種兇狠。


    縱然她們曾在水鏡妓館相處過一段時日、伊瀾還親口說十分喜歡她,但在彼時的白兔子心中,良人才是第一位,是一切,任何想要和已經傷害宣?的人都該死。


    被宣?切斷十四經後,她就隻能躺在床上或是靠著牆,無法憑自己的意誌移動身體,儼然成了一個廢人,故也很快失去了求生的意誌,不再進食、進水,隻想一死了之。陪著她過來的其他妓人都心急如焚,不能任她就這樣死掉,但又知道宣閣主定然不會再救她,於是全跑去長生閣下跪著,懇請伊瀾向宣?求求情,至少留她一條命。


    伏依依甚至鬼一般地竄進伊瀾房間裏去,卻不是要挾持她做人質來威脅宣?,而是拿了條白綾就當著她的麵打算懸梁自盡。


    伊瀾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將用下巴勾住白綾,身體來迴掙紮、似乎下一瞬就會舌頭一伸死過去。伏依依掙紮了好久也不見她阻止和動容,於是喪氣地扯斷白綾跳下來,哭著說:“小瀾瀾,你怎能如此狠心,真的見死不救啊。”


    “軒主無需以死相逼,你就是真的死在鳳凰榭、死在我麵前,天下人也不會說我的不是。”伊瀾繼續冷眼看著他,話鋒一轉,“身為中原人,正派弟子,卻吃裏扒外為魔教效忠,一出手就直取中原第一正派掌門的性命,我良人的性命。無論我是身為重霄閣主之妻,還是隻作為宣?這個人的妻子,都不認為她還有資格活下去。”


    伏依依剛要開口,伊瀾就立刻補充道:“‘一時糊塗’、‘被人利用’從來都不是值得原諒的理由。她的弟弟還在鳳凰榭好好地當著高職,她也再無親人,能被魔教之人威脅什麽,還能有哪些‘身不由己’?你便直說她是將一片癡心給了魔徒,不顧自己的性命,甚至不顧越逢桐的性命前來害人,糊塗得徹底,隻有一死才能了卻這份罪孽。”


    她想了想,沒再說別的,叫人進屋把他趕了出去。


    伏依依當然知道伊瀾說得都對,越溪橋確然是將癡心錯付給了魔教的一個狗男人,才會落得如此下場。可那又怎樣,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嗎?無論她做錯了什麽,都是他最寶貝的弟子,他不得不理不直氣也壯地在被趕出來無數次後仍不放棄地潛進伊瀾房間裏哭。


    白兔子被煩得一直在炸毛跳腳,可不知為什麽當時並沒有用武功趕他走,喊身邊的人來趕他都要喊好多遍。之後過了很久——其實都不到兩天,兔子就被伏依依哭得妥了協,親自來看了她的狀況,而且是帶著逢桐一起來的。


    她那時已經不剩多少力氣,仍然撐著沒有躺下去,盤著腿坐在床上調息,睜眼就見伊瀾正拿著鞭子抽打逢桐。白兔子一邊打著他的弟弟一邊罵她愚蠢,她氣結,想去握住已經十分虛弱的逢桐的手,卻根本夠不到他。


    似乎這一輩子,都再也夠不到他了。


    伊瀾離開後,糾結了一會兒就去找了正在焦明閣處理門派事務的宣?。據伏依依的描述,聽見兔子在門外跳來跳去就是不進屋,一隻狼沉默著走了出來看著兔子,兔子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後直接朝狼撲了過去,被狼托著屁股,“木嘛木嘛”地就對著狼腦袋親了幾十下。


    狼沒有迴吻,隻是閉著眼享受兔子用力的親吻,原本很難彎起的唇角漸漸有了些弧度。直到親得氣喘,兔子緩了緩氣,睜著亮閃閃的大眼睛看著狼說:“我,我我,我我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狼定然知道兔子是要說什麽,突然皺了眉,嚇得兔子以為他不願意,結果卻聽狼道:“繼續。”


    兔子很快意識到狼的意思是話可以繼續說,但親也要接著親,於是親狼一下說幾個字,親狼一下說幾個字,幾下後完整地表達出了自己的意思。


    “為了越逢桐,不如留越溪橋一條命罷。”


    越逢桐在鳳凰榭十大高手中位列第七,是十個人中最年輕的存在,稍有經驗的武者都能看出他的潛力依然不可估量,故而不隻是宣庭,連宣?都十分看重他。


    狼似乎被親得滿意了,與兔子貼著額頭,毫不猶豫地說“好”。


    兔子那時還愣了半晌,後來才明白他本就不打算真的殺了越溪橋。


    在宣?給越溪橋身體裏輸了一些能讓她正常活下去的真氣後,伏依依不解地問伊瀾為什麽會這麽說,伊瀾看了他一眼道:“伏軒主,長生閣在有守衛的情況下,你是不可能進到我和宣?的房間裏來的。那幾天你和水鏡軒的小姐姐們在我樓底下狂嚎,沒有守衛趕你們走是因為他們全都被宣?調走了,就是為了讓你來求我讓我心軟,而我心軟了自然也會去求他。”


    伏依依恍惚了一會兒後悟出了什麽:“看來宣閣主是在宣告小瀾……夫人您在鳳凰榭的地位,明擺著告訴所有人隻要是夫人的意思,無論什麽他都能做到?”


    伊瀾點頭道:“他是想你欠我一個人情,而不是欠他。”


    “既如此,您完全沒必要告訴在下啊。”伏依依唇角抽搐,覺得她是想顯擺一下自己的機智卻隻展現出了傻,“在下已經將夫人當成恩人了,而今聽夫人您這麽一說,還如何……”


    可能是看出了他想說她蠢,伊瀾似笑非笑地盯了他一會兒,才說:“我不想被你欠什麽人情,軒主隻需記住,也讓越姐姐記住,今日宣?能留她一命都是因為他心善,而不是因為我。再加上疏通經脈的恩情和越逢桐的安危,讓她自己日後掂量著看罷。”


    ……


    直到伊瀾被害,重霄閣才將她的蠱人身份宣告於天下。剛出生不過百日,伊瀾就被親生父母賣到了碧落宮,碧落宮的人用她小小的身體來養蠱,將無數由蠱蟲產生的真氣注入到她的身體裏,同時也汲取著她的生命力。


    正是因為生命一直在被身體裏的蠱蟲吸食,伊瀾根本活不過二十歲。歸元穀好容易將她的生命力與蠱蟲分離開、好容易能夠延續她的生命,盛迎卻在這個時候化裝潛入歸元穀殺了她。而那時,宣?正在商州與另外幾大正派的掌門聚首,對於妻子的驟然離世絲毫不知。


    故而事後,宣?對盛迎發出了逐殺令,都不必說抓住和殺了盛迎,隻要有人能提供有關盛迎藏身之地的準確信息,就能根據情報的有用程度得到極為豐厚的報酬。就是不為了正義,不為了擁護重霄閣,而隻為了錢,整個武林也都不會放過盛迎。


    就是不想盛迎在外輾轉了多年,而今居然迴到了七星教——不過這裏也算是整個皞昭最安全的所在就是了。


    越溪橋想不通的卻是,歸元穀的防衛何等嚴密,守護歸元穀的元氏一族個個是高手,盛迎若真的潛入進去,為何不會被人發現?何況他還是潛伏在了身邊有重重保護的伊瀾身邊。重霄閣和歸元穀的人都不至於疏忽到讓伊瀾失去生命的地步,那他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素曳的那個眼神,一下就讓她想起了盛迎所做的公開於整個武林的孽。隻是一聽到“二長老”這三個字,素曳就露出了那樣的神情,這讓越溪橋很難相信她隻是想殺掉盛迎得到重霄閣的報酬,而不是對他真的有恨。


    說來,素曳的故事她一直都不知道。這個姑娘對她很好,不隻是將她當成一個病人看待,這讓她很有安全感。想來自從她的經脈被斷後,整個武林都知道她和魔教勾結了,甚至知道她被魔教的狗男人既騙了身又騙了心,覺得她糊塗的多,但同情她的更多。


    雖然在她的眼裏,他們說得都沒錯,但自從得知自己似乎失去了一部分記憶、隻記得付惜景的“不好”而不記得他的“好”時,她又開始遲疑了。


    她當然能明白自己對付惜景的心意,當然清楚自己仍然愛著他,而且渴望他。如果他對她真的從始至終都未有過真心,她就算再傻再蠢,也不會直到現在都還對他有著如此的感情。


    不過也罷,既然她已經沒了最重要的那部分記憶,付惜景也已決定放了她,那他們就不要再糾纏,就該從此兩相安好、再也不見。


    至於孩子,是她生的,當然該跟著她,他也沒必要知道。


    不過早上意外地看到了素曳的另一麵後,越溪橋對她產生了好奇,吃過午食後睡了一會兒,決定去找她談談。


    有一個問題她一直想問,隻是總會忘,倒是可以借著今晨的那個疑慮一同問出口。


    “……為何為你接經?”素曳喃喃道,闔上眼唿了口氣,“我早說過了,是因為魔君以清除我臉上的印記作為條件讓我幫你,我才會隨他來七星教。”


    越溪橋又道:“你也曾是聞名於中原武林的俠者,隻為了治好半張臉就與魔教‘同流合汙’,屬實不像一個俠士所為。”


    素曳挑挑眉:“我並非是做惡,隻是幫人罷了,如何就算是同流合汙?”


    “我的事你也應該知道,正是因為我做了惡,才會被宣閣主斷去經脈。天下有的是想為我接經的人,都因我是被宣閣主親自處置的魔教棋子,才打消了此念。而你急切地想消除麵上的印記,是為了重迴中原武林罷。若是給宣閣主知道你治好了他廢過的人,你以為你還真的能迴去嗎?”


    素曳默了片刻,同時看了她一會兒,突然笑了:“姑娘,宣閣主可從來沒有說過‘誰都不能治我廢的人’這種話,也未曾對武林人士明示暗示說不能將你的經脈接好,不過是因為天下人愛慕你的同時更畏懼重霄閣的權勢地位罷了,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得罪了武林正派之首而前路渺茫。


    “就算他知道我為你接好了經脈,又如何?自從伊瀾夫人離世後,宣閣主比你所想的大氣寬和了許多,不是會因為這種小事而錙銖必較的人。”


    越溪橋也笑了:“姑娘似乎很是了解宣閣主,他的性情可是連我們瓊華樓的高職都摸不透呢。”


    對麵的人似乎愣了一下,但很快恢複笑容,說了一句:“如果他真是那樣的人,我做都做了,也不怕被事後報複。”


    之後她不想再接著這個話題繼續,就對越溪橋說:“姑娘最近身體可好?”


    越溪橋就也不再追問,垂下頭,抬手摸了摸仍舊平坦的小腹:“也就感覺小家夥偶爾會和我搶內力,但感覺不到他在動,才兩個多月而已。主要是沒有一般孕婦會有的反應,還算令人安心。”


    素曳點頭道:“那便好。”


    懷了這個孩子後,越溪橋最欣慰的一點就是自己沒有孕吐反應,不然總是吐來吐去,就算是知曉她的身子已不能再有孕,付惜景和司闌他們也會懷疑她是不是碰巧就有了,再叫人來把個脈,她就徹底完了。


    也不知是她的自信引起了老天的不滿,還是有些惡人就是想讓她懷孕的事實被發現,快三個月的時候,她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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