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跟裕王談完話之後的幾天裏,顧韜晦有點恍惚。雖然裕王一直退居十八線,看似離廟堂十萬八千裏,但顧一直有種直覺,這東宮之事會不會有裕王攪局還難說得很。現今莫名其妙欠了裕王一個人情,還沒處還,賒在那裏,想想就很鬱悶。


    因為心裏頭擱了事,又有點七上八下,難免影響到日常的事務中,於是就一連出了幾次小事故。


    當然也不排除是有人暗中下絆子。


    這日,宮中大太監舒公公來到禦膳房,求見顧韜晦。


    顧趕緊把他請上座,奉上今年新茶,一陣寒喧:“舒公公今日有閑來視察禦膳房的工作?”


    舒公公笑道:“隻是路過,順便進來討碗水喝。”


    顧韜晦順勢就把底下人剛孝敬上來的珍茗送予舒公公,說:“這是今年峨嵋山的新茶,公公嚐個新,看合不合口味,我這裏也隻得了二兩,公公喜歡就帶迴去慢品。”


    舒公公笑納了,說:“我倒也不是專門過來蹭水喝,主要還是陛下這段時間飲食不好,想商量一下有沒有好的解決方案。”


    顧韜晦正色道:“我也正為此事糾心,這幾天都是按照太醫的意思在安排飲食,不知陛下想吃些什麽?”


    舒公公說:“昨兒個陛下在吃紅棉蝦團這道菜的時候,眉頭皺了一下,本來是陛下極愛的一道菜,但後來再沒動一下筷子。下來後我悄悄嚐了,發現有一絲腐味在其中,今天想來看看是什麽原因。”


    顧韜晦大吃一驚,說今天正好在做這道菜,急忙吩咐手下人去將做好的胚子拿過來檢查。


    胚子拿來之後,從外形上看沒什麽異常,顧韜晦又聞了一下氣味,也跟平時沒兩樣,他把胚子遞給舒公公看,舒公公說:“我不懂這些,看起來跟平時也沒什麽區別。”


    顧韜晦說:“請公公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陛下那邊,還請舒公公適當美言。”


    舒公公說:“顧大人放心,咱們都為陛下做事,哄著陛下開心就是天大的事,這事你不說我也知道怎麽處理。我今兒來,也是想提醒一下顧大人,也許食材方麵有些問題。”


    顧韜晦也覺得奇怪:“陛下的每道菜,之前都會讓人試吃,試吃的人也沒有提到這事啊。”


    舒公公離開後,顧韜晦找來了昨天試吃的廚師王大勇,王說這道菜做的時候都是嚴格按照以前的做法來的,沒有一絲增減,吃的時候也沒有異味。


    顧韜晦聽王大勇說話甕聲甕氣,就問他是不是鼻塞?王說是的,前兩天有點傷風,但這兩天好多了。


    顧韜晦就沉默不語,王大勇的傷風,應該很多人都知道,某人選在這個時候給出一點小麻煩,也算機會把握恰恰好。至少這條線是查不下去了。


    顧韜晦讓王大勇把昨天這道菜的配料全部拿過來,他一一過目,最後目光落在了茶葉上。此道菜用的茶葉一向是完整形態的綠茶,而且是新茶的芽苞,所以氣味清新自然。此菜為了保持茶葉清雅的姿態,並未碾成茶粉。但這一批茶裏麵也散落著一些黑色的粉末,顧韜晦嗅了嗅,淡淡的一股倉腐味撲鼻而來,應該是被人加了黑茶。


    陛下不喜黑茶,但太後卻喜歡,所以顧韜晦時刻注意不要弄混,但現在應該被有心人混淆了。


    此事說大不大,畢竟不是毒藥,但涉及到了皇帝,再小的事也會被放大。別的不說,隻要一句,如果下一次換成毒藥,是不是皇帝也就吃下去了呢?它背後隱藏的是顧韜晦的管理能力,又正值新官上任之際,如果有了印象分,以後就難混了。


    舒公公也算小小地賣給顧韜晦一個麵子,讓他自己去整肅。


    這種不帶目的性的隨手作為最難查,每天都可能發生好幾件。


    顧韜晦大約心裏有些譜,他想了想,索性以退為進,剛好這幾天精力不濟,他把五個下屬叫進來,吩咐了一下,就說自己想休息一天,讓大家自己管好自己一攤子。


    再把大徒弟韓真義叫進去,耳語了幾句,他就真的放手迴家去了。


    晚上韓真義悄悄上門來,想來調換茶葉的事有結果了,果然,他說:“師父好計策,那個人坐不住了,派一個小廝過來想把那包茶葉拿走毀掉,被抓了個正著。”


    原來,走前前顧韜晦吩咐韓真義直接把消息放給酒丞侯忠翔手底下的人,說紅棉蝦團的事查清楚了,就是綠茶中混進了黑茶,顧尚食馬上要匯報給舒公公。但剛巧家裏出了點急事,就先把茶擱在一邊,明天得空再稟告舒公公。


    茶和酒都歸侯忠翔管,如果是茶上麵出的事,侯無論如何都脫不了幹係,所以他隻有鋌而走險把證據毀掉。他讓他的徒弟找了個宮裏打雜的小廝瞅空把茶葉拿走,但被暗中監視的韓真義逮著了。


    顧韜晦想了想,覺得此事可大可小,陛下隻是皺了下眉頭,並沒有追究,舒公公也是本著防患於未然的想法給顧韜晦一個提醒。這個把柄,現在用了反而效果不是最好,引而不發可以恩威並施。於是他對韓真義說:“這件事你找個理由罰一下那個小廝,不用扯到侯忠翔上麵,但口供畫押一個都不能少。別的暫時先不用管。”


    韓真義答應著,自去處理首尾。


    難得有一個不管事的時候,第二天,顧韜晦睡了一個懶覺,用過早餐後逗弄了一下小女明熹,她正是好玩的年齡,伏在顧韜晦的胸口上,口水滴濕了顧的前襟,顧也不惱,教她看院子裏的東西。明熹掙紮著說上街街,顧就讓保姆玉嫂把她抱上街去玩了。


    自己則在院子裏的文旦樹上的躺椅上坐著發呆。


    好巧不巧,一個成熟了的文旦準確地掉落下來,砸到了顧韜晦的胸口上。顧韜晦一個悶哼,有片刻的失神。


    等他迴過神來之後,覺得有一點點不一樣了。


    因為他的腦海中突然冒出來一些想法:“這是哪裏?我在幹嘛?怎麽身體動不了了?怎麽又可以動了?”


    身體的動作是顧韜晦自己做出來的,他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向院門口走去,隨著他的行動,腦海裏不斷有意識冒出來,感覺是自己想的,但他知道,他根本沒有這樣想。


    他就這樣動來動去,一直感受到自己腦海裏這個自主意識的嚷嚷。


    他抬手,那段意識顯示:“我沒動,手怎麽會動?哇,我穿的是麻布嗎?還是蠟染?”


    他走到門口,朝著街的方向,門口有一些叫賣聲,腦海中又及時浮現出:“房子好矮,還是土牆?挑著擔子賣什麽?聲音好奇怪,聽不懂。”


    顧韜晦終於確定自己體內住進了另外一個人,一個特別鬧騰的人。


    一經確認,他就很頭痛,要知道,顧韜晦身上的秘密實在是太多了,現在無異於脫光了衣服給對方看,而且還不知道對方是不是能來去自由。


    他試著想了一條問候的話:“你好,你是真實存在的人嗎?”


    那段意識響起來:“我當然是真人,我來自20世紀的中國,我叫於仲青。”


    顧韜晦再一次不恥下問:“什麽是20世紀?是時間的描述嗎?”


    於仲青說:“是的,這裏是什麽年代?還在中國嗎?我看人種是一樣的。”


    顧韜晦說:“這裏是大昭國,京城,時間是昭曆六十五年。”


    那個意識瞬間就接上了:“昭國?我大致有點印象,1000年前的國家吧?後來被申國滅了。”


    顧韜晦驚呆了:“被申國滅了?什麽時候的事?”


    “嗯,具體哪一年我也忘了,誰叫我曆史課這麽糟糕呢。能夠記得被申國滅掉就已經不錯了,你不要以為我是動腦筋爺爺。”


    顧韜晦又梗了一下,這個信息量太大,他很多地方沒聽懂,要慢慢消化,當務之急要問的是:“你怎麽鑽到我腦子裏的?能出去嗎?你跟我共用一具身體嗎?”


    於仲青仿佛攤了攤手,如果有手的話,他說:“你問我?我問誰?”


    顧韜晦沉默下來,這個超出了他能力範圍之外,他必須等待,看隻是一時的幻覺,還是可能真的發生了不可思議的事情。


    但於仲青並不給他思考的時間,況且他思考,仲青秒知道,但仲青思考呢?他可能也秒知道。因為他現在腦子裏亂糟糟的,一是仲青在問他:“你是誰?這是你的家嗎?”


    然後又有另外的信息跳出來:“廢話!這當然是他的家,你看他進進出出自然而然的樣子,嗯,過來一個女人,衣服好好看。”


    走過來的是顧韜晦的妻子田憶涪,她看到臉色蒼白的顧韜晦,關心地問:“你怎麽了?臉白得像一匹布一樣。”


    顧韜晦沒法迴答他,他下意識地問於仲青:“你看得見她嗎?聽得見她說話嗎?”


    仲青說:“看得見,也聽得見,她是你夫人嗎?”


    顧韜晦沒迴答他,他在心裏呐喊:“天哪!如果我跟夫人同房怎麽辦?”


    就聽得有一段意識綠油油地冒出來:“你可以把眼睛閉上。”


    顧韜晦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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