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裕王府,顧韜晦一頭冷汗,心神俱疲。


    說起來也不是顧韜晦草木皆兵,實在是這個裕王爺讓他有點看不透。


    本來這是一次普通的閑聊,但因為顧的升職隱晦地欠了裕王爺的一個人情,所以顧言辭中感謝裕王的成全並不是客套話,而是曲折地表達了謝意。


    當然裕王爺也沒有點破,這個人情什麽時候會用,就全看王爺心情了。


    所以顧韜晦心頭鬱悶,並不是空穴來風。


    師父突然去世,尚食官位空懸,又未指定接手的人,論資排輩輪不到顧韜晦,但他是師父唯一的傳人,又視為子侄,接手職位也是順理成章。但垂涎此位的人不止一個,當時的局麵有點微妙。


    顧本來並不特別想接這個班,畢竟自己來曆不是特別清白,怕被有心人揪住小辮子,而伴君如伴虎,風險太大,跟獲利不成正比。但作為師父根紅苗正的接班人,顧又沒法完全低調,加上十幾年的經營,手下一班小兄弟也眼巴巴地盼著自己的老大往上升,於是顧又打起精神順勢操作了一番。


    尚食具體負責後宮的飲食,他的上司是薑少卿,宮裏的後勤服務全歸他管。顧韜晦跟薑少卿並無太多交道,以前有師父罩著,他隻是協助處理一些事務,一年麵都見不著幾次。師父這棵大樹一倒,他就像沒穿衣服的孩子一樣,羞羞答答地露於人前。


    好在顧是人精,十幾年的人情世故,就是豬都長出人腦子了。他不緊不慢地跟薑少卿敷衍,也私下送了少卿一些不算太貴重但卻比較用心的禮,算是把這層關係穩住了。


    尚食手下有五大職位,分為肴丞、湯丞、酒丞、穀丞以及器丞。當年顧並未擔任這五大職位中的任何一個,他隻是輔佐身為尚食的師傅總領後廚,如果真要類比一個職位,算得上副尚食。


    這次競選尚食官位的人,五大官丞都有機會,當然顧的機會更大一些,畢竟他是正宗嫡係。


    肴丞曾澍負責菜品,湯丞韋玨負責湯品及糖水,酒丞侯忠翔負責酒品,穀丞張慶棠負責主食及點心零食,器丞施之臻負責飲食的器皿。這五個人,資曆都深於顧韜晦,拔擢誰都說得過去。但缺點也在於此,五個人的能力及資曆都平均,誰也不突出,而且隻負責一個方麵,總領全局的業務並不熟練。


    所以眾人還是看好顧韜晦。


    薑少卿是四皇子的人,四皇子未及弱冠,這也是他的母族端木氏為其準備的資源。四皇子尚未開府,住在宮中,所以最得輔仁帝寵愛。本朝還未確定太子,四大皇子均有機會入主,其他三位皇子都已開府,搬離了皇宮。


    所以整個朝堂暗流洶湧,大臣也幾次上奏請盡快確立太子,以免亂象橫生,但輔仁帝似乎並不太在意大家的小心思,又或者自己春秋正盛,還可以向天再要五百年。


    師父過世不久,薑少卿在京城的一處茶樓雅間見了顧韜晦,雅間臨窗是京都的城牆,天氣晴朗時還可以遠眺雪山,終年不化,乃是京都八景之“雪峰晴嵐”。


    賓主分座,薑少卿先開口:“曹師猝然離世,你也不可太過哀慟,目前禦膳房還是你在代行尚食職務,後宮的一應膳食都還需要你來調度安排。”


    顧韜晦揣起一顆忐忑的心,強打起精神說:“謝謝少卿關心,不會耽誤正事。”


    薑少卿說:“你跟了曹師多年,對禦膳房整體情況最了解,但你年輕不一定服眾,五大官丞都是老資格,尤其是肴丞曾澍,資曆人品樣樣都拿得出手,又後廚經營多年,門生遍布,你有何種人事管理良策?”


    顧韜晦斟酌了一下用詞,才謹慎地說:“我同曾師,一向合作無間,師傅在世之時,曾師也鼎力相助,是一個合格的下屬。曾師能力出眾,循規蹈矩,缺點是過於守舊,在推陳出新上一直欠缺。我相信,以曾師的人品,不會撂攤子。


    “總的說來,如果我做尚食,基本框架不會改變,但也不懼怕他們有誰給我擺爛,我都有後續安排,合則勁往一處使,不合則換人,我有候選方案。”


    薑少卿未置可否,不過也沒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纏。話題又聊到了日常的事務上。


    薑少卿說:“陛下最近舊疾重燃,飲食上麵有沒有特別注意的?”


    顧韜晦恭敬答道:“負責此事的莊太醫囑咐過我,讓吃一些清淡的,同時涼菜不要上了,進補類的食物也不用太頻繁,還有烤炙類的食物也被暫時蠲除了。”


    薑少卿又問:“陛下胃口如何?”


    顧韜晦不敢隱瞞:“胃口不太好,這幾次好多菜原封未動,隻撿著辛味重的吃了幾筷,莊太醫說不能吃涼菜,我正頭疼辛味太重的熱菜也不能多吃,都沒法換花樣。”


    薑少卿說:“還是聽莊太醫的話,陛下在飲食上向來隨意,稍微引導一下也不會冒犯君威。”


    顧韜晦答應了。又說:“天氣暑熱,宮裏的貴人貪涼,最近新熟的瓜果也陸續上市,我瞧著大家都愛吃荔枝,但這東西容易上火,您看是備還是不備?”


    薑少卿沉恩片刻:“備吧,宮裏貴人每處不超過十隻,就說此物珍貴,今年雨水偏多,產量減小,隻得這點了。”


    又聊了幾句閑話,茶局就散了。


    這次見麵並沒有獲得有用的信息,但顧韜晦深信沒有壞事就是好事,而且,上司約見,本就是一個姿態,這個消息傳出去,自會有人著急,有動作就會有漏洞,抓漏肯定比建設容易多了。


    果然之後傳過來的消息對顧韜晦來講波瀾不興,他就更加的穩重,力求無過,不留辮子給人抓,一心隻盯薑少卿。他的舉動,自然也讓想找碴的恨得牙癢,但守城易過攻城,顧韜晦不貪功冒進,旁人也就無縫可鑽。


    此事的關鍵在於薑少卿,對於他的背景,大家知道的都是四皇子一係,因為他當年是端木昀的門生,而端木昀是四皇子的外祖。這個標簽薑少卿根本無法擺脫,當然他也沒必要擺脫,以他的地位,端木家無異於一條粗壯的大腿。


    但顧韜晦並不這樣認為,明麵上是一迴事,私底下是不是一致的?這種可能性並非沒有,而顧韜晦恰恰無意間知道了一層隱秘的關係,讓他懷疑薑少卿暗中是裕王爺的人。


    裕王在大昭沒什麽存在感,身份使然,他努力經營著他富貴閑王的形象,甚至不惜把自己的名聲稍微弄得有那麽一點壞。


    少卿這個官位總管皇宮的後勤,雖然品階不高,但手握實權,服務於國家的最高統治者,裕王要避嫌,一定不會粘上這個敏感部門。但從另一個角度看,如果裕王想要有所作為,那麽少卿這個職位一定是他不能忽視的。


    薑少卿跟裕王的關聯要從他的妻族說起。薑少卿家貧,父早喪,母親含辛茹苦將他養大,投於端木家族的族學裏,後考中進士,但不可避免打上了端木的印記。成年後也是端木昀做主娶了徐氏家族的幼女為妻。


    徐家並不算大昭國的大家族,但其族祖治家有方,每代均有入朝為官之人。但徐家不知為何,始終子嗣不旺,男丁稀少,十世單傳,所以即使有出類拔萃者,卻也難成氣候,畢竟最終拚的是家族實力。


    徐氏這一代,隻餘一幼弟,徐家欲與端木家交好,就接受了薑家的聘禮,將長女徐晴妤嫁與薑少卿。奇怪的是,雖然徐家本家人丁不旺,但徐晴妤嫁過來之後,開枝散葉卻為薑少卿生了三個兒子。


    徐氏有一手帕交官氏,兩人識於微時,感情一直深厚,女工精湛,齊名於昭國。珍貴的是,兩人並不單出繡品,均為二人合作,一人擅長人物,一人擅長花鳥,其合作的繡品一經問世,立刻成為顯貴人家爭相追逐之物,但因兩人在一起時間並不多,所以其繡品也就區區數件,一件難求。


    官氏婚姻極為不幸,嫁給青梅竹馬的表兄,二人琴瑟和鳴,舉案齊眉,感情十分濃烈。可惜表兄福薄,婚後不到一年,生一怪病,大口大口地吐血,醫生說是溶血症,無藥可醫,纏綿數日終是無力迴天,撒手人寰。


    夫妻情深,此時官氏已近臨盆,驟逢噩耗,又遇難產,在保母還是保子的選擇中官氏一心求死,最終產下遺腹子,自己則追隨夫君而去,臨終將子托付給閨中密友徐晴妤。


    該子雖未跟著徐氏生活,但徐氏頗為照顧,對其成長和學業都盡力而為,該子一直稱徐氏為姨媽。


    此子姓方,名良,方家亦是詩禮之家,但方良性喜遊俠,愛結交江湖異士,加上父母早亡,雖有徐氏關照,但仍不能時時看顧,所以天生野養,性格疏朗大方,每日唿朋喚友,好不熱鬧。


    其實已到婚配之年,但因爺爺奶奶均已離世,無人張羅,他也不甚在意,說了幾戶人家,但遺腹子的身份,有點膩歪,所以高不成低不就。他自己也覺得緣份天定,好男兒誌在四方。


    方良有一本領,就是打彈弓,使得出神入化,百丈外的麻雀,他說打眼睛,那就打眼睛,斷不會打到鳥腹,人稱彈弓王。


    而裕王遊手好閑,雖然年齡大了方良一長截,但二人在遊樂方麵的天賦令他們一見如故。裕王曾發誓要網盡天下能人奇士,這方良也算得上有些手段的,所以一拍即合,方良暗中成了裕王的門客。但他仍住自己家裏,隻有裕王相招時才去王府一趟。


    顧韜晦很偶然地跟方良有了交集,主要是方良有次在郊外打到一隻大鳥,從沒見過,也不知如何烹飪,找到了顧私下開的一處酒樓問做法。顧看到此鳥,大吃一驚,覺得像是傳說中的青鹮,便讓方良帶路去打鳥處看一看,仔細找了一下,居然找到了兩枚鳥蛋。


    後來顧韜晦把鳥蛋孵了出來,得到兩隻小青鹮,獻給了皇帝,皇帝賞給四皇子,四皇子寶貝得不得了。


    自此方良搭上了顧韜晦。在一次酒酣耳熱之際,年少氣盛的方良提到了自己跟裕王府的交道。


    過了一段時間,尚食職位塵埃落定,顧韜晦不負眾望走馬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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