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的天色剛剛泛出一點魚肚白。


    “公子,公子……”小心翼翼地聲音從蕭景元所在的房屋外響起。


    榻上國色天香的美人先醒了,聽見外麵有人在叫蕭景元,再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微微有些詫異。往常這個時候,沒人敢來吵蕭景元的,今兒怎麽……


    那美人也不敢擅動,更不敢幫著叫醒蕭景元,隻好閉上眼睛假裝沒醒。


    “公子,公子……”門外的聲音依舊硬著頭皮響著,看來定是極要緊的事了,隻是那人的聲音裏依舊帶著懼意就是了。


    蕭景元忽然一下子睜開眼,怒火一下子竄了上來。近來因為齊高原辦事不力的事,他勞心勞力許久不得安枕,昨晚叫一個素來懂事貼心的姬妾過來好好伺候自己了一通,這才好不容易睡著一會,卻才這麽一會又被叫醒了!


    蕭景元登時就心煩意亂至極,一下就把自己身旁一絲不掛的美人給踹了下去,憤怒地說:“滾!”


    那美人抽噎著起身,對於這無妄之災不敢有什麽不滿,粗粗披上衣服,按著被踢得酸痛到失去知覺的腰部,一聲不吭一瘸一拐地退下了。


    蕭景元撒了火,心裏頭依舊不悅,憤怒地對門外喝道:“大早上的這是要做什麽?”


    門外的荀管事聽出了蕭景元的怒火,因此聲音有些哆哆嗦嗦的:“工部的那位大人也來信了。”


    “知道了。”蕭景元不悅地說:“就為了這點事?”


    荀管事連忙說:“是、是關於井七的死……”


    蕭景元心裏一驚,立刻穿了中衣,並讓荀管事進來迴話。


    聽荀管事細細說完之後,蕭景元隻覺得煩惱異常,就連剛剛被叫醒時的怒火都不值一提了。


    工部那位大人來消息說,鞏壽平命案的事,可能已經牽連到蕭氏了。


    據那位大人說,因為鞏壽平可能牽連到華彩苑的阿正,因此,京裏那邊一直都關注著這家小小的華彩苑,也關注著華彩苑的東家寧夏青。


    而前幾天,寧夏青又差點被井七連累得燒死。寧夏青作為華彩苑的東家,在這種時候被卷進這樣的事,京裏那些人自然會就此暗中調查,結果居然隱隱查出有蕭氏參與其中!


    京裏對井七這樣一個掮客的死沒有半點興趣,可京裏卻因為查到了蕭氏,從而往下調查,居然也查出了蕭氏與鞏壽平一案裏有些關係!


    大事不妙!蕭景元忽然懊悔至極。


    他早就聽譚文石說過,一定要小心寧夏青,寧夏青的心思深不可測,而且很多時候,不到最後一步,你根本看不出寧夏青到底在打算什麽,譚文石說,沒有人可以猜透寧夏青最終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可他卻從來都沒有真正把那個小小的商戶之女放在心上過,他一直覺得,寧夏青不過是小小商戶女,鐵定翻不出天。


    如今他才明白譚文石的話。不到最後一步,自己永遠不知道寧夏青究竟還有沒有什麽四兩撥千斤的後招。


    他如今懊悔萬分也已經是遲了!


    蕭景元咬了咬後槽牙,心裏的火氣轉變為陣陣陰寒之意,他咬著牙吩咐荀管事:“把譚文石給我叫來。”


    “是。”荀管事瞥了一眼蕭景元的臉色,又說:“還有,天泉山來消息了,而且是二少爺親自來送的信。”


    “什麽?!”蕭景元一下子支起身子,身子如繃緊的弦,連忙問:“二哥來了?可眼下天還沒亮,他怎麽這個時候過來?”


    荀管事小聲說:“二少爺是走船來的,船剛剛才靠岸。”


    “知道了,我這就過去。”蕭景元站起身來穿衣,心裏頭不悅至極。


    蕭景從並不是蕭景元的親二哥,而是蕭景元的堂兄,按理來說,蕭景元應該叫蕭景從為“二堂兄”。不過,蕭氏族內為了體現族內和睦,因此一直是所有的堂兄弟在一塊排輩分,所以蕭景元一直隻叫蕭景從“二哥”,這樣聽起來更親近。


    蕭景從在族裏排行老二,其父本就比蕭景元的父親要得勢。且蕭景從比蕭景元更早接觸族內的事務,因此在蕭氏內部更有威望地位。此外,蕭景從跟宮裏那位貴人的親緣更進。因此,在蕭景從麵前,蕭景元也隻能低眉順眼地逢迎討好著。


    此外,蕭景從親自過來這邊,說明族裏對蕭景元這次的失算要大動幹戈了。


    蕭氏本對這次的絲織市集抱有極高的期待,也因此而事先做了許多布置,可結果非但不如蕭氏一開始的預期,甚至對蕭氏造成了重大打擊,讓蕭氏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蕭氏內部均將這次的失利歸咎於蕭景元。


    絲織市集之後,蕭景元並非沒有采取補救的措施。將井七滅口之後,蕭景元立刻就派人去控製住井七留下的那些貨,心想就算這次名聲受損,但要是能白得井七手裏的那些貨,倒是也能勉強跟族裏做出一個交代。


    卻不料撞上了顧雪鬆。原來市舶司早就盯上井七的貨了,井七死後,官府立刻出麵把井七的貨給扣了,蕭景元連那批貨的邊兒都沒碰著。


    這般接連失利,讓蕭景元大為光火。蕭景元為此一直躲在梅公郡,不敢迴天泉山複命。因為蕭景元知道,比起失利,失利之後族裏對自己的審判將比失利本身更為可怕!


    果然,因為蕭景元的無能,讓蕭氏竟派蕭景從親自過來了。為此,蕭景元隻覺得更是頭痛欲裂,心知自己將要麵對的是什麽。


    當寧夏青終於拜完各殿神佛的時候,天早就大亮了,日頭剛剛才完全冒出頭,她一邊根據天色盤算著時辰,一邊覺得自己的雙腿都跪得發抖,然而在曹氏麵前,她卻不敢稍稍揉一下。


    “好了,咱們上完了香,這就去聽講經吧。”曹氏一邊說著,一邊挎著寧夏青往楠木寺裏的講經堂走。


    寧夏青趕緊說:“娘,我、我想……”她湊到曹氏耳邊極其小聲地說:“我想出恭……”


    “怎麽這個時候?”曹氏微微蹙眉。


    寧夏青卻十分不安地說:“可能是吃了不幹淨的東西,肚子痛……”


    曹氏麵露擔憂,看了看四周,卻不見有類似茅廁的地方,正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時候,翠玉立刻站出來小聲說:“太太放心,我會去替姑娘問清茅廁在哪的。太太先去聽講經吧,我跟姑娘一會就過去。”


    曹氏看了看講經堂那邊,隻見那邊已經開始講經了,隻好點點頭,說:“快去快迴吧,要是還不舒服,咱們就盡早下山看大夫。”


    寧夏青答應了一聲,便和翠玉一塊低頭離開了。


    她沿著石階往後山那邊去,那邊是楠木寺的舊址,後來因為山路過於崎嶇,加上寺廟房屋老舊,所以就遷到了如今的地方,後山那邊也很少有人過去了。


    她沿著石階走過去,很快,石階就沒有了,轉而隻有被在此往來的僧人踏出來的窄窄山路。


    從後山那邊迴來的時候,天都大亮了。翠玉滿臉憂色,不安極了,道:“姑娘,太太肯定會懷疑的。”


    她沮喪至極地說:“就說咱們沒找到茅廁,在楠木寺裏迷路了吧,太太應該不會多問的。”


    她雖然很快就迴答了翠玉的話,卻顯得極為心不在焉,連差點跟人撞上都不知道。


    不過那人卻並非是不小心差點撞上她,其實那人在她走過來之前就已經停住腳步了,而且在看她。


    她抬起頭,顧雪鬆的神色和平時沒有什麽不同,溫潤卻又疏遠,帶著永遠不讓任何人窺見其內心的淡漠。其實顧雪鬆的神色比起平常,更添了幾分如死灰一般的平靜,可她此刻心神不穩,根本就沒有注意到。


    顧雪鬆看著她,也沒說什麽,有些漠然地說:“我倒是第一次知道,寧姑娘原來也會拜佛。”


    她努力打起精神,卻依舊有些心不在焉地說:“隻是偶爾。倒是大人竟然也過來了,倒是巧了。”


    顧雪鬆神色絲毫沒有變化,甚至像是在閑話什麽,平靜得嚇人,道:“並不是巧。今天是我生母的忌日,她的牌位在這裏。”


    寧夏青忽然心頭一跳,剛剛的沮喪之請倒是有些被驚訝之感而衝淡了。可顧雪鬆的神情卻平和異常。


    寧夏青不明白,她自問自己是沒辦法在寧永達忌日的時候這般平靜的,難道是因為寧永達喪期並未過太久的關係?可是這種痛失親人的共通感,倒是讓她覺得與顧雪鬆之間少了一些嫌隙。


    於是她終於發現,顧雪鬆的神色與平日有些不同。似是他經曆了什麽很重要很要緊的事。可據她所知,顧雪鬆近來隻是依舊在追查商會賬簿而已,至於顧雪鬆是否經曆了什麽要緊事,她並不知道。


    她這才察覺到顧雪鬆神色有異,卻覺得自己現在才發現未免太遲,因此也不好問什麽。


    “若無事,我這便去祭拜我母親了。”顧雪鬆平和異常地說,然後安靜地向往生殿那裏走去,逐漸與寧夏青漸行漸遠。


    當寧夏青和曹氏迴到許寧街時,竟聽說杜秋桐正在跟寧老太太說話呢。


    幾天之前,譚文石就已經迴來了。杜秋桐當時就到寧家來說了這件事,讓曹氏不用繼續為她擔心。


    如今沒過幾日,杜秋桐怎麽又來了?


    說起來,在譚文石迴來之前的那段日子,杜秋桐隔幾天就跑到寧家來找曹氏哭一次。起初,就跟頭一迴一樣,薛芊芊總是派人來找杜秋桐,可漸漸的,薛芊芊倒是不再派人過來了。


    寧夏青一直隻當薛芊芊是因為即將臨盆所以沒心思再管杜秋桐了,對於杜秋桐的頻頻來訪,寧夏青也隻當杜秋桐是為了免得在家裏受薛芊芊的刁難。


    可眼下譚文石都迴來了,杜秋桐還過來做什麽?寧夏青心裏不由得有些警惕起來。


    寧夏青和曹氏先去了寧老太太的院子,隻聽杜秋桐正在說:“老太太可聽說了,前幾日府橋街那裏起了一場大火,可嚇人了,我聽說啊……”


    “秋桐來了?”曹氏立刻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姨媽。”杜秋桐起身行禮,笑著說:“姨媽向來不怎麽出門,怎麽忽然想起去上香了?倒叫我撲了個空,隻好來煩老太太了。”


    曹氏笑著說:“也是閑來無事,又趕上大日子,所以才過去的。秋桐啊,你今兒怎麽過來了?”


    杜秋桐眼睛一轉,道:“聽說前幾日府橋街那裏起了一場大火,我才……”


    曹氏立刻說:“起了一場大火……唉喲,竟有這等事……真是可怕。”曹氏撫了撫胸口,道:“這樣的事,你就別再老太太麵前說了,咱們家老太太心慈,聽不得那可怕的事呢。”


    曹氏看著老太太,笑著說:“兒媳前幾日感了風寒,如今雖然好全了,卻恐怕病氣還在,不敢多在老太太屋子裏待,怕把那殘餘的病氣過給老太太,這便帶著秋桐出去了。”


    寧老太太還想說什麽,寧夏青連忙假裝興奮又遺憾地說:“奶奶,楠木寺可好玩了,唉,要是奶奶也能一起去就好了!”


    “這孩子說什麽傻話,要是把老太太給累著了,我可不饒你。”曹氏與寧夏青一唱一和,然後就向老太太告了個辭,拉著杜秋桐走了。


    寧夏青跟老太太講了好一會話才走,隨即立刻就去曹氏那邊把杜秋桐給領到了自己屋裏。


    “表姐,我聽說你差點在萬嫣坊裏出事,可真是嚇死我了。難怪你要去楠木寺上香,也是,剛剛從萬嫣坊那種地方撿迴一條命,是得去楠木寺去去那濁氣呢。”杜秋桐眉飛色舞地說。


    寧夏青看了杜秋桐一眼。


    寧夏青心知,杜秋桐這些日子定是沒少打聽那晚火災的事。


    如今外頭已經有傳聞,說是當時從火場裏撿迴一條命的人就是華彩苑的當家寧夏青,可寧夏青為何會出現在萬嫣坊那種地方呢?


    因為寧夏青出現在萬嫣坊,因此,種種難聽話、種種不堪入耳的肮髒揣測早就如過江之鯽一般,在柳安縣的大街小巷裏傳揚開來。


    寧夏青可以想象得到,以杜秋桐對自己的怨恨程度,這些難聽話會讓杜秋桐興奮到何等地步,就算說杜秋桐因此而開心得睡不著覺,寧夏青都是信的。


    而寧夏青也可以想象得到,杜秋桐肯定會在曹氏麵前故意把這些難聽話說出去。就連剛剛在老太太那裏,要不是曹氏解圍,杜秋桐都會把這些話說給老太太聽的。


    寧夏青微微垂眸,覺得此事稍稍有些奇怪。


    以往杜秋桐在自己麵前向來是做小伏低裝無辜,今日雖說也是一臉順從,但寧夏青感覺得到,杜秋桐和平時有一些不同,從杜秋桐的語氣裏,寧夏青聽得出那一點點微妙的傲慢。


    要說從前,杜秋桐這個人可是從來沒有表現過任何傲慢的。


    寧夏青微微琢磨了一下,試探著問道:“聽娘說,你前幾天來過一次,說譚管事已經迴來了?”


    “是啊,我家爺好生生的,原來隻是去做買賣了。”一說起譚文石,杜秋桐立刻接話,同時故意頓了一下,提高聲音道:“表姐還不知道吧,我家爺已經不是管事了呢。”


    寧夏青看著杜秋桐,這下明白了杜秋桐語氣裏那種微妙傲慢的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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