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寧夏青就被官府帶走了。


    雖說還是清晨,卻已經有不少趕著去開門的夥計長工正路過許寧街這裏,且華彩苑周圍也已經擺出了幾個早點攤子。


    寧夏青被官府帶走的時候,不少人都看見了。


    看著一個年輕姑娘被官府帶走,實在是極其不常見的事。人們先是愣了,隨後就互相對了幾個眼神,議論個不停。


    董子真也一早就趕過來了,送寧夏青出門後,對著那些看熱鬧的人群揮揮手道:“我們當家的可沒犯事,隻是去官府迴答幾個問題而已,一會就會迴來了,不信你們就等著看吧。總之你們可別瞎說啊,可別胡亂造謠,敗壞我們當家的名聲!”


    而與董子真所說的一樣,寧夏青果然沒一會就迴來了,而且並不是在衙役的押送之下迴來的,而是帶著貼身丫鬟翠玉,麵色如常、步履隨意地自己走迴家的,總之看著一點都不像是犯了事的樣子。


    一個年輕姑娘被官府大喇喇地帶走,這並不是什麽光彩的事,但寧夏青看起來又不像是惹上了什麽麻煩官司的樣子,讓旁人議論此事的興趣徒然減弱了幾分,猜測她應該隻是被官府叫去打聽打聽情況而已。


    要說被官府叫去打聽情況也不是什麽很嚴重的事,隻是普通姑娘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沒什麽好讓官府打聽的罷了。說起來,寧夏青之所以會被官府叫去打聽情況,還不是因為寧夏青一天到晚總是拋頭露麵的。


    如今跟官府扯上關係,旁人隻覺得這是她自作自受,然而卻也知她本就這樣的人,更是少了談論此事的興致。


    寧夏青一迴來,董子真就趕忙湊過來,不安地問:“當家的,那邊是什麽情況?”


    寧夏青歎了口氣,把在官府裏發生的事兒給董子真講了一遍。


    她到了官府之後,隻覺得官府根本沒想要好好調查井七遇害的案子。好似隻是為了走個過場,所以才把她這個最重要的證人叫去問問而已。


    她這個最重要的證人站在堂下,那個看起來老眼昏花的縣官甚至都沒睜開眼睛瞧她一眼。


    那老縣官躺在椅子上假寐,打了幾個哈欠,迷迷糊糊地問了她幾句堂下何人何方人士的例行問話,然後就是讓她把昨晚的事給講一遍。


    寧夏青便開始詳詳細細地開始講起昨晚的事,謊稱自己去找井七談買賣,然後告訴老縣官,自己被人打暈了,是被煙給嗆醒的。


    寧夏青反複跟老縣官強調,自己醒來的時候,井七就已經死了,所以寧夏青懷疑井七早就被人下了藥,懷疑井七或許不是被燒死的,而是被毒死後焚屍的。


    那老縣官就跟沒聽見似的,旁邊的師爺也跟沒聽見似的,對於這位重要證人對案件的猜測,一個字都沒往案卷上寫。


    寧夏青看了看那縣官,又看了看師爺,於是不再說話了。


    那縣官又問是何人救了寧夏青,寧夏青隻說她當時被嗆昏過去了,所以什麽都不知道,還請縣太爺找到那人後告知她一下,她要好好謝謝人家的救命之恩。


    那老縣官恩恩呀呀地敷衍著,然後就大手一揮說寧夏青可以走了。


    寧夏青有些鬱結。她本希望官府可以查一查究竟是誰放的火,可官府卻對此毫不在意。


    其實,像這種發生在鬧市裏的縱火案,因為人員成分複雜,人員流動頗大,所以本就很難查出兇手。梅公郡裏這樣的無頭縱火案估計就不少,所以,井七的案子查不出結果也是正常的。對於這樣的案子,官府本就懶得管。


    可井七並不是普通人,井七是齊高原一案的證人,在即將上堂作證的時候忽然意外死亡,官府總該懷疑點什麽吧。這縣官這般敷衍,顯然不僅僅是因為覺得什麽都查不出來,看來是兇手那邊早就買通縣官了。


    一想起井七,她就想起她去探井七鼻息時,發現井七早已死去時的那種恐懼感。昨晚那麽大的火,估計井七最後都得麵目全非變成焦炭了吧。一開始想象這個,她就更覺得背後發冷。


    董子真聽她講了這些事,不由得一臉憂色,隨即說:“對了,當家的,那兩個人又來了。”


    寧夏青立刻意會地問:“上次來過的那兩個?”


    “嗯。”董子真點頭:“他們過來之後,我告訴他們說當家的去縣衙了,他們就走了,走之前還問阿正在不在。”


    寧夏青麵露擔憂:“看來果然已經有人發現昨晚阿正出現的事了。”


    董子真點點頭,說:“我按照當家的交代我的話說了,不過他們好像也沒有完全相信。我估摸著,他們肯定還會再來的。不過既然阿正已經不在這裏了,他們就算再來也沒用了。”


    當天中午,耶律兀術就來信說要返程了。


    絲織市集的時候,耶律兀術從華彩苑這裏訂了不少料子,忙活了老半天,才好不容易把那大批大批的料子都搬完,耶律兀術還說,如果這批料子銷路好的話,就打算跟華彩苑簽長期訂單了。


    這是寧夏青夢寐以求的事情,可她卻高興不起來。她如今方才明白,原來站得越高,風就越猛烈,如今的她比之從前,更是一步錯便會萬劫不複。


    她隻盼著這樣的日子早點是個頭。


    當天下午,寧夏青出現在顧雪鬆宅邸的時候,顧雪鬆當時在招待旁的客人。


    寧夏青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裏,是因為她發現,顧雪鬆還有一些她所不了解的秘密。


    她之前拜托顧雪鬆查商會賬簿,是為了扳倒齊高原,按理來說,齊高原倒台之後,顧雪鬆也就可以收手了。


    可顧雪鬆卻絲毫沒有收手的意思。顧雪鬆好似還有些旁的秘密,非但沒有收手,甚至借著齊高原的事,將整件事情越翻越大。不過幾日,商會眾人便風聲鶴唳起來,從前表麵平靜的梅公郡商會被顧雪鬆攪得杯弓蛇影起來。


    她想知道,顧雪鬆到底想幹嘛。


    她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問,她也知道,顧雪鬆現在所查的方向都逃開了寧氏和寧夏青,但她擔心顧雪鬆攪起的這攤風浪會脫離他自己的控製,從而還是席卷到她自己。所以她不得不來探探風聲。


    寧夏青在偏院等了很久很久,顧雪鬆才過來。


    顧雪鬆素日裏穿得多,如今卻沒有披鬥篷,倒是觀棋匆匆拿著鬥篷跟過來給顧雪鬆披上,寧夏青倒是能夠從這樣的場麵裏感覺出來,剛剛的顧雪鬆在見的人一定很要緊,彼此商量的事情一定很是緊張,緊張到讓顧雪鬆連鬥篷都顧不上了。


    或許是剛剛忙完,顧雪鬆對待寧夏青的語氣倒是比之前平靜了許多,忙得印了口茶,直截了當地問:“怎麽了?”


    寧夏青有些歉意地道:“顧大人很忙嗎?”


    顧雪鬆抬眼看她,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顧雪鬆問:“難道是為了萬嫣坊著火的事?”


    寧夏青愣了一下,原來顧雪鬆早就知道了萬嫣坊裏的事兒,也對,那樣的事本也不可能瞞過顧雪鬆的耳朵。


    寧夏青沒有說話,顧雪鬆瞧著她,揶揄道:“聽說有一個人救了寧姑娘一命,據說,要是沒有那個人,寧姑娘就死在火海裏了。可那個人在救了姑娘後又一聲不吭地離開了,讓姑娘連好好說聲謝謝的機會都沒有。”


    寧夏青平靜地答,卻答非所問:“當日的確十分兇險,我差一點就沒有再見到大人的這一天了。不過我今日過來,卻並不是為了萬嫣坊的事。”


    “我知道,你是為了商會賬簿的事。”顧雪鬆平靜地接道。


    寧夏青怔了一下,看著顧雪鬆,有些微微地啞然。


    她想知道顧雪鬆到底想要幹什麽。


    顧雪鬆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說:“寧姑娘想要入商會對吧。寧姑娘曾經跟寧大老爺簽了契約,若是不能在契約後三年內加入商會,便無法拿迴自家的桑園。”


    寧夏青點點頭,看著顧雪鬆。


    顧雪鬆忽然說:“那顧某恐怕無法如姑娘所願了。如今的商會可不太平,寧姑娘若是進了商會,恐怕也會被牽連其中。可寧姑娘若是不進商會,又拿不迴自家的桑園。這般兩難的境地,說到底都是因為顧某,顧某隻好在這裏給寧姑娘賠不是了。”


    寧夏青愣了一下,不死心地問:“顧大人身子不好,這般操勞下去也不是辦法,不知顧大人何時準備暫且休息一下呢。”


    顧雪鬆狀若無意地說:“明年吧,不過至少也要拖到明年六七月。”


    寧夏青恍然大悟,忍不住微微提起嘴角,連忙道:“多謝顧大人。”


    顧雪鬆沒說話,隻是看著她。


    她與顧雪鬆接觸這麽久,顧雪鬆並不是沒有這般直直地注視過她,可那都尚在禮教允許、禮貌所需的範圍之內,然而顧雪鬆此刻的注視卻有些不同。


    不過那並不是什麽很曖昧的注視,那目光裏是一種……很莊嚴、很認真、很嚴肅的感覺。仿佛此刻的寧夏青不是寧夏青,而帶著某種再也見不到的、特殊的意義。


    寧夏青不知道顧雪鬆為何這樣看她,她隻是覺得奇怪,她並沒有這般猜不透顧雪鬆心思的時候,顧雪鬆並不是個喜歡故弄玄虛的人,也從來沒對越來越過分的她做過什麽防備,所以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完全猜不透顧雪鬆在想什麽。


    她覺得有些奇怪,因為無法再猜中,所以也隱隱有一點自然而然的不安感覺。她連忙告辭,隨後就離開了。


    當坐到馬車上時,她才恍惚地想起,自己其實是想要來問問顧雪鬆這般追著商會賬簿不放,究竟是想做什麽,可她並沒有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可是顧雪鬆告訴她,事情不會波及到她,而且也告訴她,如果不想惹上是非,就等到明年六七月份之後再加入商會。


    她忘記問自己一開始的問題,可顧雪鬆給她的迴答,卻又解決了她心裏的困擾。


    顧雪鬆沉默了很久。


    他如今的處境有了一點微妙的變化。因為清查齊高原的事,他算是立了一個功,所以這件事後,他極有可能升官。


    那位貴人曾經讓卜天佑跟顧雪鬆說過這個意思。顧雪鬆自己也知道,如果要升官的話,他便到了該考慮親事的時候了。


    獨木不成林,他若是真的高升,隻憑他現在的勢力,他恐怕很難站穩腳跟。所以他需要找一個適合結盟的世家,與其結成姻親。


    一旦真的與其結成姻親,顧雪鬆此後就多了一種倚仗,他這一生、他子孫後代的一生也都將永遠和顧雪鬆所選擇的那個家族榮辱與共,再也無法分開。


    就連顧老太太也催過他好幾次了。顧老太太倒沒有跟他說結盟的事,隻說他年紀到了,早就該結親了,京中那邊已經為他挑了幾個合適的世家千金,來信讓顧老太太問問顧雪鬆的意思呢。


    他忽然自嘲地笑個不停。


    其實他不是沒有想過任性一次,他也曾經有過短暫的幻想,幻想過如果她同意,他便也豁出去一次……


    可是那次,她並沒有同意。


    他不是沒有察覺到她對自己態度轉變的時機,所以他常常在想,若是他早點有那一次的勇氣,早在她轉變態度之前,或許他們兩個之間就會不一樣。


    他隻覺得自己笨,其實自己隱隱察覺到過她的變化,卻並沒有很放在心上,也沒有為此做過什麽挽迴。


    無論什麽時候,隻要他做了些什麽,或許都會不一樣吧,可現在卻已經太晚了。當他意識到這一點時,他便已經覺得太晚了,而每當時間往後推進一點點,他都覺得比從前更加來不及。


    或許他終於還是放過了她,把她放歸到人海中,錯過短暫花開的刹那,與她漸行漸遠,彼此都辛苦而努力地活成正確的樣子。


    他隻覺得一陣陣心痛。


    他不是不知道在自己內心深處的患得患失,和因為患得患失而生出的喜怒無常。他常常想,若自己不是這樣的人,若自己一開始的時候能夠不這樣瞻前顧後,自己就一定不會錯過她的。


    可這就是他的命運,那樣的身世,他又如何能夠生出勇氣來?他注定會成為一個患得患失的人,注定隻能無止境地敦促自己去做一個痛苦而正確的人。


    或許隻能等下輩子了。他想,若有下輩子,他再好好活一次吧。


    眼瞧著就到初一十五的大日子。


    寧夏青忽然說要去楠木寺上香,曹氏也跟著一塊去。本來也打算讓老太太一塊去的,但老太太年紀大了,楠木寺又建在山上,怕老太太吹了山上的冷風受不了,便把老太太留在家裏歇著了。


    楠木寺並不在柳安縣城裏,想去楠木寺上香,需得前一晚就出城去,住在山腳下的客棧裏,才能夠趕在早上的時候進寺上香。


    因此一大早,曹氏就催寧夏青趕緊梳洗安歇:“快歇下吧,明兒可得早點起來。拜佛這種事趕早不趕晚,咱們最好能夠趕上明兒的頭一炷香。你素來不怎麽吃齋念佛,好容易才來上一次香,我可不容你偷懶半分。”


    寧夏青怕曹氏剛過三更就叫自己起床,於是連忙說:“人人都想趕頭一炷香,可頭一炷香自然隻可能被一個人趕上。既然大部分人都趕不上,咱們又何必急著趕這個呢?”


    曹氏卻不準她偷懶,道:“就知道你心不誠。”


    寧夏青不敢再反駁什麽,隻好老老實實地按著曹氏的吩咐去歇下,生怕曹氏看出破綻來。


    寧夏青的確心不誠。


    往常初一十五的大日子裏,她從來沒想起來過給佛祖添香進供。


    正因如此,當她說要來楠木寺上香的時候,曹氏和老太太都很是吃驚,直道寧夏青轉性了。寧夏青隨口敷衍了幾句,說自己做生意以來遇到不少事,覺得還是求求神佛保佑比較好。老太太和曹氏也隻是半信半疑。


    其實她不僅心不誠,她甚至根本不是來上香的。而是因為,楠木山這裏,正是耶律兀術商隊離開時會經過的地方。


    如今那邊追查阿正追查得很她,她不知道有沒有在指望著通過跟蹤她而逮住阿正。所以,若不是到楠木山這等相對人少之地,她不敢輕易跟阿正見麵。


    果然,次日剛到四更,睡得正熟的寧夏青就被曹氏叫起來了。母女倆匆匆梳洗了一番,帶著藍英和翠玉就開始往山上爬。


    楠木山雖然是山,卻並不難爬。早有寺廟裏的僧人在山坡上修出了寬闊而漫長的階梯,且階梯路旁隔一陣子就點著燈籠,為像曹氏和寧夏青這樣爬夜山的人照明。


    當她們終於到了楠木山大門口的時候,東方的天色剛剛泛出一點魚肚白,而楠木山的門口竟然已經稀稀拉拉地站了幾十個香客了。


    寧夏青瞧著那些比她們早到的人,感覺那些人也沒睡醒,同時暗暗咂舌,沒想到人們竟然這般虔誠,即便困成這樣子也要提早來上香,反正寧夏青是做不到這般虔誠的。


    曹氏也看見了這些人,頓時十分懊惱地自責說還是起得太晚了。寧夏青倒是一邊偷偷打著哈欠,在心裏暗自慶幸曹氏沒有更早地把自己叫起來,一邊勸曹氏說心誠則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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