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正聞言一愣。


    阿正這個人,在某些角度上,就像叢林裏的野獸,對食物有著純粹的定義和天然的守護欲。


    但在他眼前的這個人,顯然並不具有野獸的思維方式。


    阿正想了一下,一邊將茶錢放在桌上,一邊將盒子裏的蜜餞金棗倒在桌上的茶碗裏,低聲說:“拿好,這是你的封口費。”然後就牽了板車揚長而去。


    在夜晚的茶攤上,粗糲茶碗裏的蜜餞金棗透著亮,反射著茶攤上所掛燈籠的光亮,像是遺落在暗處的珠子,盯著這如珠如玉的蜜餞金棗,顧雪鬆眯起了眼睛。


    觀棋的聲音傳來,將顧雪鬆的視線從蜜餞金棗上扯開。顧雪鬆一轉頭,就看見觀棋從不遠處出現。


    “公子怎麽忽然就不見了?讓我好找。”觀棋也注意到了茶碗裏的蜜餞金棗:“誒?這是……”


    “這是我的封口費。”顧雪鬆淡淡地答,依舊認真地盯著那幾顆棗子,忽然伸出手,試探性地拿起一顆來。


    “公子……”


    顧雪鬆慎重地將棗子放進碗裏。


    觀棋睜大了眼,幾乎忘了唿吸,直直地盯著顧雪鬆。


    微甜的滋味在唇齒間蔓延,仿佛連那味道裏都帶著軟糯的感覺,甜得像是集會上的煙火,像是清溪上的白月,像是泛舟時的琴瑟,像是夜裏湖麵上的花香,綻開又蔓延。


    “觀棋,去付錢,跟老板把這茶碗買下來。”說完,顧雪鬆端著茶碗走開。


    從後麵跑著趕上來的觀棋探著頭,輕聲問:“公子,這是從哪裏來的?”


    顧雪鬆淡淡一笑:“是一個車夫給我的。我想,這或許出自一位神秘的姑娘之手吧。”


    阿正迴到寧家,將用來補倉庫屋頂的材料收好,又將板車送迴去,趕緊去廚房找了一些飯菜,狼吞虎咽地吃了幾口,折騰了這一大趟,他實在是餓狠了。


    填飽了肚子,阿正來到偏院的井邊,這井是專門給寧家的下人們用的。月亮都要上中天了,旁人早就歇了,井邊空無一人。阿正提了一桶水,從頭頂稀裏嘩啦地全澆了下去。


    井水沁涼,澆在他本出了汗的背上,與汗水混合在一起,順著緊實的肌肉淌下來。他喘了喘氣,仰頭望月,睫毛猶帶水珠,滴落進他眼中,月亮也映在他的眼仁裏。


    井邊的地上落了一灘大大的水漬,猶有水滴從他的身上不斷滴落,像是雨落在湖麵上一樣,打碎了水麵映照著的蒼茫夜色。


    他仰望著長空中的月亮,像是孤立於荒野上的野獸,不知在對月亮追憶著哪一年的往事,頸間的狼牙愈發光滑透亮。


    千百年來,滄海桑田,月亮卻隻有一個,永遠掛在夜空,像是無言的史書,替人們記著被銘記或被淡忘的故事。


    所以,不管她將來去往何方,還請月亮替她記得前生事。


    望月的她微微凝眉,眼裏透著一種複雜的、堅毅的溫柔。


    為老太太、曹氏和紫兒下過廚,看著她們吃得心滿意足後,老太太又拉著她,親親熱熱地說了好一會話,後來她覺得老太太該歇了,才帶著紫兒退下了,送紫兒去睡了之後,她自己又站在廊下,望著月亮想心事。


    她想,顧家應該要頭疼了吧,應該要不了多久,顧怡夢就會被移到楠湖別院了。


    她從沒想過攀附沈府,但也不容沈府對她這般欺辱。沈府不是想要攀附顧家嗎?她偏偏不讓沈府如意!


    此時此刻,寧家大宅。


    寧三老爺在作坊那邊忙著,譚文石和自己的幾個手下在議事。


    然而若是仔細看,會發現譚文石有些不同。他不再是平日裏那般謙恭模樣,眼裏盡是桀驁精光。


    他在三老爺手下多年,聽三老爺的吩咐做事,難道就當他真的甘居人下嗎?


    生絲丟失一事,撕碎了寧氏一族表麵上的和諧,平衡將要被打破,洶湧的暗流將吞噬敗者。這不僅僅是三老爺的機會,也是他的機會!他忍辱負重了這麽多年,終於等到了這一揚眉吐氣的好機會!


    翌日。


    在萬嫣坊癡守多日的顧懷騰終於見到了趙香娥,還得趙香娥親手給倒了一杯茶,不由得春意蕩漾,思緒飛揚。


    迴到顧府,顧懷騰的心依然癢著,便和府裏的小丫鬟搭茬解悶。忘乎所以的顧懷騰無意中透露了在萬嫣坊裏聽到的小道消息。


    那丫鬟何曾聽說過這般稀奇好笑的事?忍不住跟旁的下人談論起來。沈夫人和李掌櫃被捉奸一事就這樣在顧府的下人間流傳開來。


    很快,顧二奶奶就從下人的口中聽說了此事。


    顧二奶奶在深宅大院生活多年,難道還能想不通這件事?氣得她一下子摔了茶盞!


    那沈夫人怎就這般蠢笨,自己挖坑自己跳,她沒腦子的嗎?沈夫人如今聲名狼藉,要是讓顧老太太知道了,顧家和沈家的親事還怎可能順利?倘若這門婚事遭遇阻礙,顧怡夢的下半輩子就毀了,顧二奶奶培養了多年的棋子就直接廢了!


    顧二奶奶支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心想眼下隻能先瞞著老太太,然而顧老太太就在這時派人叫她過去,顧二奶奶心裏就是一咯噔。


    果然,顧老太太氣憤地用拐杖點著地,連臉都氣紅了:“你看看,這就是你千方百計想要結親的人家!咳!咳咳……”


    顧二奶奶連忙道:“老太太,您息怒,別氣壞了身子……”


    “息怒?你都要把我氣死了,你還叫我息怒?你幹脆直接把我氣死算了,把我氣死了,你來當這個家!”


    顧二奶奶嚇得連忙跪下。


    顧老太太發完了火,還忍不住念念叨叨:“你怎麽就挑了一個那麽蠢的親家?居然做得出這樣下作的事,偏偏還弄砸了!幾十年了,我把這麽大的一個顧家交給你管幾十年了,你從來沒出過這麽大的岔子!平平穩穩地過了幾十年,你怎麽就忽然昏了頭,挑了一個這麽作孽的親家?”


    “兒媳……兒媳也不知道她居然會動這樣的心思,她也沒來跟兒媳商量啊。要是她跟兒媳商量了,兒媳就……”


    “你就怎樣?就幫她把事情辦穩當了?”


    顧二奶奶一怔,抬眼瞧著麵色難辨的顧老太太,忽然想起顧老太太和寧老太太的交情,瞬間改口:“不,不是!兒媳……兒媳會攔著她的。”


    顧老太太已經氣得幾乎昏死過去,眼睛一閉,又是憤怒又憐惜:“你到底明不明白,沈家今日能這樣對付寧家丫頭,將來就也能這樣對付四丫頭。到時候,不僅四丫頭毀了,整個顧府都得跟著遭殃!四丫頭可是我的親孫女啊!你就算再不喜歡她,她好歹也是從小就養在你身邊的,你怎麽能為了和老三家的爭權,就把四丫頭往火坑裏推呢!”


    顧二奶奶連忙驚慌失措地否認:“不會的,沈家不敢這樣得罪顧家的……”


    顧老太太擺了擺手,冷哼一聲,道:“罷了,事情已成定局。現在最重要的,是別讓沈家的這樁醜事連累到顧家!我問你,四丫頭那邊可有什麽動靜嗎?”


    顧二奶奶站起身,走到顧老太太身邊,附身低聲說道:“月信已遲了十幾天,往常從沒有過這樣的情況……”


    顧老太太深深歎了一口氣,痛心地說:“眼下,遮住四丫頭的身子最要緊!如今,就算是沈家立刻迎四丫頭過門,之後一算日子,旁人便也能猜個大概。更別說,如今的沈家自身難保,退親的事不知道要拖到何年何月。沈家是指望不上了,咱們得自己想辦法。”


    “兒媳已經想好了,過幾日就請個大夫來府上,給他一些銀子,讓他放出話去,就說兒媳身子不適,不宜勞累。老太太便可順理成章地開口,準許兒媳遷去楠湖別院靜養,再讓四丫頭以伺候我的名義跟著我一塊去。料想旁人也不會懷疑,其實這都是為了遮掩四丫頭的肚子……”


    顧老太太緊緊擰著眉頭,恨恨地瞪著顧二奶奶,一字一句地說:“你可給我聽好了,此事不能走漏一點風聲!咱們府裏可還有三位姑娘,京城那邊也有兩位,四丫頭的事若是走漏了風聲,其他的丫頭也得跟著受牽連!若真的發生了這種事,我定饒不了你!”


    顧二奶奶連連保證:“老太太放心,兒媳定不會讓這消息走漏一絲一毫。”


    顧老太太發完了這一大通火,不由得長籲短歎起來,顧二奶奶幫著拍背順氣,顧老太太閉著眼睛,悠悠地說:“依我看,要是指望沈家,黃花菜都涼了!你啊,去為騰哥兒的事兒準備著吧。”


    顧二奶奶有些不願意,可事到如今,她也不敢違抗老太太,隻好點頭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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