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夏青歇了午覺後,換了身輕便衣裳,隨即笑著進了廚房,打算給紫兒做蜜餞金棗。


    廚娘瞧著寧夏青,笑著說:“大姑娘,廚房這地方不是油就是煙的,不幹淨,還是讓我來做吧。”


    “沒事兒,做這個又不沾油。你去忙晚飯吧,有翠玉給我打下手就夠了。”


    家裏沒有專門做點心的師傅,廚娘的手藝炒菜還可以,做點心就差了。至於外麵賣的,沒有一家勝得過她的手藝。


    她洗著金棗,手在微涼的水中攪動,水麵映出她的容顏,冰涼的觸感讓她在炎熱的午後感到一陣舒爽。


    在這樣冰涼的觸感之中,她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其實今天一整天,她的心緒都有些起伏不定。蜜餞金棗幾次被擺在她麵前,就好像在不斷地提醒她,讓她想起自己曾為譚文石掏心掏肺的時光。想到自己的信任和真誠竟然錯付給那樣一個禽獸,她便周身顫栗發冷。


    所以她也曾負氣地決定,永遠不碰蜜餞金棗。


    可在迴家的馬車裏,翠玉興奮地將買來的吃食一包包展示給她看,看著翠玉眼中的光亮,她忽然動搖了。她忽然在想,自己也許過於執著於複仇了,過於執著於對譚文石的憎恨,卻忘了,這世上有比憎恨更重要的事情。


    紫兒一向喜歡這種甜滋滋的小點心。而奶奶年紀大了,素來喜歡吃些酸甜口的。娘又天生體弱,吃些金棗能理氣止咳。


    在她們麵前,譚文石算得上什麽?難道為了憎恨譚文石,便連日子都不認真過了嗎?


    這樣一想,她的心就忽然在煙火日子裏溫柔下來。


    鍋中的水滾滾沸騰,一個又一個氣泡破碎卻持之以恆地形成,看起來頗有生命旺盛的感覺。或許在這樣的溫暖煙火裏,往事帶來的傷痛終將會釋懷。


    在她熬著糖水的時候,身邊就傳來了廚娘做菜的聲音。切菜的聲音宛若具有生命力的鳴鍾,灶底的火焰熏出淡淡的青煙,蒸煮時發出咕嚕咕嚕的安寧聲響,翻炒的動作讓菜香溢滿整間廚房。或許,廚房是個天然就帶著溫暖的地方。


    忙活著晚飯的廚娘往這邊瞥了一眼,驚奇道:“大姑娘什麽時候練出的手藝?連我都做不成這麽好!”


    寧夏青溫柔謙虛道:“還沒做出來呢,哪裏就知道好不好吃了呢。”


    廚娘嘿嘿一笑:“以我做了這麽多年廚娘的經驗,這一瞧就是極能入味的!我老廚娘可不是恭維大姑娘,是實打實地覺得大姑娘做的看起來就好吃,要是讓我做,怕是趕不上大姑娘手藝的一半!”


    寧夏青笑著說:“不過是做小點心的手藝,哪能跟大娘掌廚多年的功力相比呢?我特意做了好多,一會大家都嚐嚐。”


    不一會,鍋裏的金棗漸漸變得透明,像是陽光下的金色琉璃珠子,表麵仿佛泛著甜滋滋的水波,卻偏又軟糯香甜,隻看著便讓人食指大動。


    廚娘不由得眼饞心熱起來,殷切地說:“大姑娘什麽時候教教我吧。”


    寧夏青笑著說:“隻要大娘不嫌棄我這是小伎倆,我隨時可以教。”


    翠玉取來壇子,寧夏青抄著小勺子,將金棗一個個盛進去。糖水在勺底凝聚,午後慵懶的陽光從廚房的窗子照進來,在勺子的底部折射出金色的光斑。“啪嚓”一聲,勺底的糖水滴落在台麵上,又宛若一麵小鏡子,映出勺子的影子。


    裝好了之後,分了幾個給廚娘,廚娘一邊吃一邊誇讚不絕,把寧夏青誇得都不好意思了,心裏也因這份誇讚而喜悅起來。她甚至開始想象,奶奶、娘和紫兒吃到她做的蜜餞金棗後,定會和廚娘一樣,驚喜地讚不絕口。奶奶和娘本來就極疼她,紫兒又極親她,一想到能給她們做好吃的,寧夏青的心瞬間甜起來。


    金棗本酸澀,然而泡在甜甜的糖水裏,時間一久,便也甜了。


    她忽然覺得,剛剛重生歸來、帶著滿腔仇恨的她就像是一顆酸溜溜的金棗。一這麽想,她忽然“噗嗤”一聲樂了出來。


    一旁的翠玉不解地問:“姑娘笑什麽?”


    “沒什麽。”她收了笑,將盛著蜜餞金棗的壇子遞給翠玉,說:“小心拿好,我們這就去給老太太嚐嚐。”


    走出廚房,她忽然想到了什麽,讓翠玉迴去取小盒和筷子,從壇子裏取了十幾顆金棗,讓翠玉給阿正送去。


    “姑娘可真是好心,連這都惦記著阿正。”


    “你跟他說,這是廚房給加的點心。既然說是廚房加的點心,若是隻給阿正就會顯得奇怪,他房裏還住著阿才,讓他們兩個分著吃,反正這裏也是兩個人的量。”


    翠玉點了點頭,便端著盒子去找阿正了。


    翠玉往阿正所住的地方去,還沒進院子,就正巧遇見了院子裏的阿正,隻見阿正牽著板車,正要出門的樣子。


    翠玉怔了一下,不由得問:“你這是要去哪?”


    “前兩天下雨,倉庫的屋頂有點漏了,掌櫃的讓我去買些料子補一補,聽說西街有家鋪子裏的料子不錯,我這就要去了。”說完,他瞥了翠玉一眼:“你又來幹嘛?大姑娘又有什麽吩咐?”


    翠玉秀眉一挑,將盒子往阿正麵前一推,說:“什麽吩咐不吩咐的,你以為大姑娘是那種隻知道使喚人的主子嗎?大姑娘今兒讓廚房添了點心,我給你和阿才送過來。”


    阿正打開盒子,見裏麵是十幾枚晶瑩剔透的蜜餞金棗,隨即拿了一顆塞進嘴裏,邊嚼邊說:“我記得廚娘說過,她不會做點心,這應該是大姑娘做的吧。”


    “你別管是不是大姑娘親手做的,反正你吃就是了。”翠玉將盒子放到阿正手上,說:“記得和阿才分著吃。”


    阿正卻將盒子往懷裏一揣,想也沒想就說:“阿才不愛吃甜東西。”翠玉見此,雙目一瞪,想要將盒子搶迴來,阿正卻直接趕車走了,翠玉想追都沒追上,氣得在原地直跺腳。


    天剛剛黑下來,白象牙和另幾個白天一塊去幫閑的朋友從酒館出來,腳步都輕浮得像是踏了棉花,幾個人相互攙扶著,嘴上還不忘說著一些不幹不淨的葷話。


    “你說,今兒萬香樓裏的那個娘們,到底是怎麽迴事?”


    “不就是沈夫人嘛,我記得李掌櫃的姨夫姓沈,那娘們沒準就是李掌櫃的姨媽。”


    “姨媽?你這麽一說,那娘們和李掌櫃長得是有點像……隻不過,李掌櫃的姨媽和李掌櫃之間……哈哈哈……”


    放肆的笑聲在西街的小巷裏喧鬧著。


    “我倒覺得,沒準是一場誤會。畢竟,李掌櫃雖然風流,可從沒聽說過他愛吃陳年老肉啊,更何況是跟自己的親姨媽!哈哈哈……”


    “行了行了,都收斂一點!要是讓譚爺聽見了,少不得來找我們算賬。”


    此言一出,幾個人連忙互相做噤聲的手勢,然而喝了酒的人難免五感遲鈍,不自覺地就高聲笑了出來。


    “說起譚爺,我一想起他跟李掌櫃為了那娘們打起來了,我就實在是忍不住……哈哈哈……”


    “好啦,別再提這事了,一想起那場麵我都想吐!倒是後來過來的那個小娘子,實在是……實在是讓人過目不忘啊!”


    醉得最厲害的那個開始胡言亂語:“對對對!那小娘子可真是勾得人心癢癢,不輸萬嫣坊的那位姐兒。唉,隻可惜,譚爺不願意說她是誰家的姑娘,不然,咱哥幾個現在就去她家登門‘拜訪’一番,與她成就一番好事,也省得咱們幹惦記了!”


    其他幾個也被酒氣喚起了色膽,附和道:“正是如此啊!哈哈哈……”


    就在這時,後麵忽然傳來“讓一讓,讓一讓”的聲音,他們迴頭一瞧,看見了一輛板車。


    這黑燈瞎火的,他們也看不清那出聲之人的模樣,隻能隱約看出來,是一個人用板車拉了一堆東西。他們不由得嘿嘿一笑,絲毫沒有讓路的意思,反而在狹窄的巷子裏左搖右晃,存心想要阻擋板車的通過。


    奇怪的是,那板車也沒有催促,隻是一直跟在他們身後不遠處,仿佛忽然不急著趕路了似的。


    白象牙覺得有些怪,不由得駐足迴首,依舊看不清那人的臉,但他隱隱覺得,板車上那人似乎在盯著他,感覺上,那人好像是在辨認他的臉。白象牙不禁詫異,難道這人從前見過自己?


    那人就在這時跳下車,拳頭狠狠地向白象牙砸去。其餘幾個本就皮肉鬆散的醉鬼更是抵抗不了,紛紛被撂倒在地,身上挨了十數下,瞬間連求饒唿痛的聲音都發不出來了,幾乎昏死過去。


    一言未發的阿正跳上板車,趕著車就往前走,卻忽然發現,一個身著霜白色長衫的男子正站在前方。眼下已經天黑,那人又站在陰影底下,若不是因為穿著霜白色長衫,阿正直到現在都還發現不了他。


    阿正若無其事地越過那男子,在巷口外的一家茶攤坐下,大喇喇地解起渴來。喝了大半壺茶,他從懷裏掏出盒子,將五六顆蜜餞金棗一同塞進嘴裏。他忙活到現在,連晚飯都沒吃上呢,隻可惜這蜜餞金棗也不頂飽。


    “兄台的確是勇武過人。”顧雪鬆坐到阿正對麵,淡淡地說。


    阿正瞥了顧雪鬆一眼,見他和剛才那幾人一樣,都是公子哥的打扮,便問:“你跟著我幹嘛?你是不是跟他們一夥的?”


    顧雪鬆搖了一下頭,迴答了後半句:“在下隻是路過此處。”


    聽他這樣說,阿正便收迴了目光,不再理會顧雪鬆,自顧自地又往嘴裏塞蜜餞金棗,就算這玩意再不頂飽,有也比沒有強。


    顧雪鬆盯著阿正手裏的盒子,神情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忽然開口:“冒昧問一句,兄台可否將這盒子裏的蜜餞金棗分我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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