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阿正從萬嫣坊帶了東西迴來,是一包混合花粉,還有一隻單獨的耳墜子。


    寧夏青拿到這些東西,沉吟了一下,翠玉在旁殷切地瞧著她。


    這幾日,翠玉從寧夏青口中聽說了譚文石、沈夫人、趙香娥、顧府的許多事,也大約明白了自家姑娘這段日子到底是在為什麽而奔忙。


    然而翠玉到底隻是個半大丫頭,對世事一知半解,聽寧夏青說了那些事後,被怒火和寒心衝昏了頭,竟從來沒有細想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寧夏青為何會知道這麽多事。


    況且,翠玉素來實打實地向著寧夏青,隻要寧夏青說的話,翠玉從來就沒有一句不信的。就連她曾懷疑過和姑娘有私的阿正,在聽姑娘解釋過後,翠玉都將其完完全全地當成了自己人看待。


    翠玉對自家姑娘別提有多敬仰了。對於翠玉而言,除了伺候姑娘、幫姑娘做事之外,她不需要考慮任何別的事情。而自家姑娘又向來聰明厚道,值得追隨。就比方說昨天萬香樓一事,翠玉完全是按照姑娘的吩咐做的,而一切又果然和姑娘所料的一樣。


    翠玉在旁瞧著寧夏青,輕聲問:“姑娘現在要怎麽做?”


    寧夏青想了想,說:“我去找一趟阿正。”


    翠玉攔住寧夏青,道:“姑娘,這大白天的,你去找阿正不太合適,萬一被人看見,說閑話就不好了。不如讓我去吧。”


    寧夏青搖頭,低聲說:“最近總讓你去找阿正,杜秋桐已經注意到了,你沒發現嗎,她這幾天總往這邊探頭探腦,還總找借口想要進我的屋子。”


    “表小姐發現了?那怎麽辦……”


    寧夏青將針線交到翠玉手裏:“你拿著這個,現在去向杜秋桐討教針線活,一定要拖住她。我去找阿正,盡快迴來。”


    “可是,就算拖住表小姐,萬一被別人看到……”


    “你放心吧。這是我的家,我同自家夥計說話,乃是天經地義,更何況現在大白天的,我隻是與他說幾句話而已,沒人能說什麽。況且,咱家除了杜秋桐之外,人人都一心老實做事,沒人像她那樣,盯著別人不放,總想要打探別人的是非。”


    翠玉點了點頭,寧夏青隨即去找阿正了。此時,阿正在補倉庫的屋頂。他爬上了屋頂,一手握鏟一手扶瓦,渾身上下都蹭上了泥水。


    最近天氣熱了,他又在屋頂上曬著幹活,難免出了一身的汗,衣服黏在身上束手束腳的,他幹脆把上衣脫了,揮著膀子幹起來。


    寧永達在下麵喊:“阿正,你下來吧,這活不急。況且今兒的日頭太毒了,等過了正午,日頭小一點了,我雇個短工跟你一起幹。”


    阿正應了一聲,寧永達隨即去了廚房,讓廚娘給阿正做涼茶。


    寧永達離開後,寧夏青從暗處走出來。


    拎著上衣的阿正剛想從屋頂上跳下來,卻看見了走出來的寧夏青,隨即把上衣披了起來,然後才跳下屋頂來到她麵前。


    “大姑娘有事?阿才這會兒在鋪子裏,大姑娘去我屋裏說吧。”


    這裏是倉庫,時不時就可能有人過來,他倆站在這裏說話,若是叫人看見了,的確是不太好。況且今兒的日頭又實在是毒,站在外頭就不由得汗流浹背。寧夏青想了一下,便點了點頭,跟著阿正去了他的屋裏。


    這是寧夏青頭一次進自家夥計的屋子,屋子裏陳設簡陋,家具一目了然,不過一桌一椅罷了。而那桌椅既沒上漆也沒雕花,甚至沒有拋光,寧夏青猜想,這或許是夥計自己用木頭打的一樣。這屋雖簡陋,倒是十分幹淨,連那疊放的被褥都整整齊齊的,沒有一絲褶皺。


    “大姑娘坐吧。”阿正將寧夏青讓到那張椅子上,隨即拿起茶壺,咕咚咕咚地直接灌進去。他頂著大太陽在屋頂上忙活了半天,出的汗都淌成水了,實在是渴得要命。


    阿正喝完了水,拿了一條剛洗過的巾子,擦拭起了已被汗浸得濕漉漉的頭發,收拾了一通之後,開口問道:“這次是什麽事?”


    “我想要送些東西到薛副尉的府上。”她一邊將那包花粉和單隻耳墜放到桌上,一邊說:“薛副尉交遊廣泛,每個月都會與他的那些朋友們喝上幾次。一般來說,月初月末時公務較多,所以薛副尉會出去喝酒的日子大多是月中那幾日。”


    “薛副尉出門的時候,常帶在身邊的小廝裏有一個叫九陣的,你找到這個人,跟他說你是小寶的遠方親戚,得知了小寶姐姐的行蹤,讓九陣給小寶帶個話,約小寶出來與你一見。”


    “至於九陣,你就說你眼下手頭吃緊,暫時拿不起跑腿費,隻要小寶能夠出來一見,你定會封大銀子給九陣。”


    “等你見到小寶之後,便把花粉和耳墜交給他,再把用法告訴他。”


    她竹筒倒豆子似的說完後,阿正點頭應下。


    她想了想,又說:“至於我答應過每月添給你的銀子,我到了月底就給你。”


    “哦。”阿正隨口應道,注意力始終聚集在桌上的花粉和耳墜子上,拿出帕子將那兩樣東西小心包起來,又尋個穩妥的地方收好。


    她始終坐在椅子上,看著阿正做這一切,屋子裏陷入了沉默。


    在一陣子沉默之後,阿正開口問道:“這次是什麽事?”


    同樣的問法,其中的含義卻截然不同。


    “阿正,”她的語氣忽然變得搖擺起來,有些不知所措,有些淒惶不安:“你為什麽要幫我?”


    她感覺得到,阿正之所以幫她,並不是為了她許的那點銀子,也不是為了所謂的報三年前收留之恩,更不像翠玉那樣,本就將忠於她視作人生信條,也絕不可能像譚文石那樣,是為了奪取她的信任後另有圖謀。


    但就是這樣,反而讓她不懂了,阿正到底圖什麽呢?


    聽她這樣問,阿正的表情出現了短暫的空白,接著開始極其認真地思索起來。


    其實她自己也覺得自己的問題有點傻,但阿正就真的開始很認真地思索著答案。


    不一會,阿正說:“我喜歡你身上的味道。”


    味道?她的眼中透露出迷茫,她向來少塗脂抹粉,香料用的也少,她身上有什麽味道嗎?


    阿正顯然是知道她誤會了,連忙認真地解釋道:“不是那種味道,我的意思是,嗯……我從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很認同你。所以,你要我做的事,我都會願意幫你做。”


    她好似沒明白,又好似明白了。


    她從第一次見到阿正,就對阿正有一種不可言說的信賴感,她知道,阿正說的是實話,雖然她無法聽懂這簡單的表達,但她對阿正也有這種難以言說的認同。


    她從第一次見到阿正,就覺得阿正的身上有一種矛盾的氣質,好似十分單純,單純得像是孩子,又好似十分令人難以捉摸,單純得有些複雜。


    她覺得,她跟阿正就好像是兩隻在黑夜裏相隔甚遠的動物,看不到對方的模樣,沒見過彼此的真容,但憑借著味道,莫名地對彼此產生了信任。


    阿正撓了撓頭,說:“你就不要給我銀子了。要是有空的話,給我做點肉末餅吧。之前廚娘做過一次,但手藝一般。”


    阿正的表情極其認真,顯然不是在開玩笑,而是真的想要吃她做的肉末餅。


    她點頭應下:“行。你要是還有別的想吃的,隨時來找我。”


    “嗯。哦對了,你以後做點心就不用給我帶份了,我不太愛吃那些小點心。”阿正指的是上次的蜜餞金棗。


    “嗯。”她點點頭,心裏稍稍有些失落,那可是她最拿手的點心呢。


    幾日後,譚文石已經準備好現銀,準備去寧永達那裏進貨。祿子忽然火急火燎地跑進來說:“譚爺,不好了不好了。”


    “沒規矩!有事就說,慌慌張張像什麽樣子。”


    “譚爺,不好了。我剛剛聽人說,有一個大商人去了寧家的鋪子,要把寧永達手裏的那批羅心棉和靛藍布都收了。那人出的價錢比咱高,寧永達正跟他談呢!”


    譚文石眉頭一擰,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一旁的白象牙連忙問祿子:“這是真的假的?你從哪裏聽說的?沒準是寧永達為了抬價放出來的假消息。”


    譚文石眯著眼說:“不可能,寧永達幹不出這種事。”


    祿子不知所措地問:“譚爺,現在要怎麽辦啊?咱要競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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