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一向膽硬,怎麽會怕?無數個跪祠堂的夜晚,撫著自己額角的新傷,做夢都想往上爬,汪如晦這個西廠督公是比自己便宜爹禮部尚書更好跳板,她一定要汪如晦看到她,記住她,重用她。


    汪如晦微微側頭原諒她的年少輕狂,“說得好,但本督更想知道你框不框得住這話。”


    江昭衝汪如晦眨眨眼沒答話。


    汪如晦繼續開口,“去院子裏,我要試你武功。”


    江昭拿劍跟上汪如晦步伐,“那,督主得罪了。”


    “這話該是本督說。”說完就一掌朝她劈過來,“用全力”。


    江昭點頭,她不會用劍,隻能靠蠻力對上眼前的人,好在她輕功不錯,尚能閃避。


    幾乎使出渾身解數,在汪如晦手下走了十招就被汪如晦搶了劍,她大口喘氣間看著雲淡風輕的汪如晦產生了一刻的羞愧。


    就又攻了上去,試圖把劍搶迴來,汪如晦微微挑眉生些逗弄她的心思,下一秒,江昭綁頭發的帶子被汪如晦割斷。


    風該能解意,來得正好,江昭及腰烏發在風中揚起,被吹落的杏花停在江昭肩頭,但人比花嬌,在江昭麵前,滿院杏花隻能為之失色淪為陪襯,陽光熹微落在江昭臉上與眼前美人美景一同蠱惑汪如晦,讓他忍不住愣一瞬。


    晃神間江昭已貼近他想要拿迴劍,美目盼兮,即便是汪如晦也有些慌亂,他急忙一掌拍開江昭,清了清嗓子說,


    “你武功底子還不錯,就是內力差些,接下來我會教你劍法和內力運行方式,你要認真聽。”


    江昭微笑,“是嗎,那謝過督主”。


    汪如晦教她的就是自己的劍法——與他人一般陰狠刁鑽,以速度和技巧見長,大有四兩撥千斤之意,恰好江昭太纖弱,走不了力量流派,與汪如晦劍法正配


    汪如晦從一邊樹上折了根枝子下來,手把手教江昭動作,“胳膊伸直,別打彎”,江昭手肘處被汪如晦用樹枝點了點。


    “是”,江昭被繼母苛待,身體底子算不得很好,技巧學得快,體力卻跟不上,但就這樣喊累未免太跌份,她繼續咬牙堅持。


    汪如晦見她額頭有冷汗滲出,上手捏了捏她的脈搏,輕輕皺眉,“你有武功底子為何身體還如此虛,我會讓譚決明調些溫補的藥,你要按時喝。“


    “是”,江昭此時為自己身體狀況太差羞愧——雖然這算不得她的錯,但她習慣苛責自己。


    “還有,每天繞著院子跑滿十圈再練劍法,隻要沒事做就給本督出來動彈,書有的是時間看,身體虧了這幾年就補不上了。”汪如晦神情像個操心的老父親。


    “好”,江昭忙不迭點頭,汪督主理論與平常人不同,聽起來倒也算有道理。


    太陽漸漸升高,汪督主瞧著日頭眯了眯眼,“太曬了,你去屋裏練,本督走了”,想來還有一堆公務等著他去處理。


    “督主?我想……去觀刑”。


    汪如晦挑眉,“心還是這麽軟。”


    “但哥哥與我關係尚可”,雖然他也是杜月容親子,但總歸對她不錯。


    “好,那我會叫紀振邦帶你去。”


    “謝過督主,督主明天還是這個時辰過來嗎?”


    “未必,但我會盡量過來,若是來不了你就先自個溫習我教過的就是”,汪如晦已經走到院門口又迴過頭來迴她。


    “好,督主慢走。”


    汪如晦迴自己屋中叫來紀振邦,“本督收了張遠山的女兒,現下正住在後頭院子裏,喚作江昭的,她說張遠山刑期那天要去看看,你帶她去吧”。


    “是,督主”。


    “行了你下去吧”。


    “是”,瞧著紀振邦走遠了,汪如晦又喚了一聲,“行洲,你跑一趟宮裏,我要見她,叫她尋著時間就過來”。


    不知從哪裏閃出一個黑衣蒙麵男子跪在汪如晦麵前低低答了聲是,複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天一滿臉橫肉的光頭男子來到江昭屋外,


    “小丫頭,督主吩咐我帶你去……”他頓了頓,似乎不知怎麽把後麵的話說出口,才十六的小姑娘,滿門抄斬隻剩下兩個人……怎麽看都著實有些太慘了,


    “帶我去觀刑?你是紀振邦?”


    “是,本座正是西廠三檔頭紀振邦”,言語之中頗有幾分驕傲,


    這人倒是生動得緊,“三檔頭待我換件衣服來。”


    “快去吧。”


    江昭換了一身素色衣衫,用頭巾將臉擋住,隨著紀振邦出門了。


    江昭一直覺得砍頭要推至菜街口叫眾人看著這事非常諷刺,明明白白告訴所有人,就是教你死也得不到一絲體麵,不知刑台上曾經的勳貴們作何想法。


    江昭站在人群裏看到自己的父親兄長跪在台上,張遠山臉上不見從前的意氣風發,頭發亂糟糟的,垂著頭跪在那裏,不知在想什麽,出人意料,張詠思反倒十分平靜,容貌俊秀的年輕人直視前方麵色麻木。


    人都說越老越怕死,張詠思活了十九歲恐怕除了坐在家中讀書外沒太多生活體驗,貧乏無味的生活帶不來眷戀,可惜了,他的人生才剛開始,江昭心中歎惋悲哀,讀書那樣用功,若不是投錯了胎,自然有大好前程。


    劊子手手起刀落,兩道血一齊飛起,複又在濺在地麵上,江昭依然呆立在原地,生命原來這樣脆弱。


    紀振邦轉過頭看她,瑩白精致的麵孔上依然沒有任何表情,若不是順著臉頰淌下的淚水,紀振邦幾乎都要懷疑身旁是否立了一尊玉雕。


    他想伸手去拉江昭的袖子,又怕驚著她,就也隻好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人群漸漸散去,最後隻剩下一個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漢和一個堪堪隻到他胸口的瘦小身影。


    過了許久,江昭突然伸手拭了淚水,對紀振邦說,“三檔頭,我們走吧。”


    她以為她不會哭,原來到底血濃於水。


    迴到屋中的江昭幾乎被抽幹了力氣,直直睡了兩天一夜,腦子昏昏沉沉跑馬場似的各種片段來迴閃現。


    十六年,就算是帶著倒刺的荊條捆住她,也一樣嵌進血肉扭曲地彌合在一起,驀地抽出,自然連著每一寸皮膚痛進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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