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剛夫離開黃鶴山莊時說得好和的,少則三五日多則十幾天便迴來,與楊萼君商定結婚的事。轉眼已經一個月過去了,依然不見秦剛夫到來。別說楊萼君心中生疑,就要黃遨遙心裏也直犯嘀咕,對於秦剛夫他還是了解的,做事認真,說話算數,很少無緣無故失約。黃遨遙怕楊萼君著急,特派人到秦剛夫那裏去打聽。打聽迴來的消息,使黃遨遙大為驚詫,憤怒地罵道:“洪家璧你小子太缺德了,怎麽能這樣惡語傷人呢?”他怕楊萼君經受不住這樣的刺激和傷害,決定先不告訴她。

    楊萼君很聰明也很敏感,見黃遨遙這幾天說話言辭閃爍,好象有什麽事在瞞著她,便一再追問。

    黃遨遙見瞞不住了,對楊萼君說:“這事你別當真,小人的胡言亂語,根本不值得計較。”

    黃遨遙越解釋,楊萼君越覺得一定出了大事,說:“沒事,您說吧,我經得起。”

    黃遨遙說:“武漢有樁買賣,我必須明天去。我本打算迴來以後再告訴你,既然你一定要問,我也就不班你了。但有一樣,聽了別生氣,小人就是卑鄙,為它生氣不值得。您放心,我從武漢迴來,會替你出氣的。”

    “您快說吧,到底出了什麽事?”楊萼君已經等不及了,催他快說。

    黃遨遙便把洪家璧在秦剛夫麵前造謠中傷她的詩是由人代寫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洪家璧雖然不是正人君子,但楊萼君做夢也不會想到,他居然會卑鄙到造這樣的謠來中傷誣陷一個女人!楊萼君一下子呆了!愣了!傻了!

    黃遨遙見楊萼君嘴唇顫抖卻說不出話來,擔心她受不住打擊而精神崩潰,安慰說:“這樣拙劣的謠言沒人會信的……”

    楊萼君兩眼發愣,目光呆滯,搖著頭訥訥地說:“可是,他信了。”

    黃遨遙知道楊萼君說的他是秦剛夫,說:“我了解剛夫,他是一時不明真相。聽我的話,我能幫你處理好這件事,這些天你哪也別去,一切等我從武漢迴來再說。聽話,沒什麽了不了起的。”

    這天晚上,楊萼君一夜沒有合眼。她覺得這件事絕不能就這樣算了,婚姻可以不成,但人格不能隨便被汙損,尤其的男女間的事。讓狎客代筆作詩,還標榜是才女,多麽肮髒、醜陋、下賤、恬不知恥啊!這樣的醜名自己絕對不能背!她決定去找秦剛夫當麵說清楚。

    黃遨遙臨去武漢前特別囑咐梅心,一定要看住萼君,哪兒也別叫她去,一切等他迴來再說。當梅心知道楊萼君要去找秦剛夫,勸阻說:“黃先生不是不叫您去嗎?您應當相信他,等他迴來再說。”“不,這件事不能等。”楊萼君主意已定。

    梅心說:“您一個年輕女子,莽莽撞撞跑到一個男人家裏去,傳揚出去別人會怎樣說?”

    “這……”極度不冷靜的楊萼君倒沒有想到這個,心裏怔了一下,說,“梅心說的倒是這個理,現今雖然民國多年了,可這裏還是很封建的。我一個大姑娘跑去一男人家,還不成為大新聞?怎麽辦呢?不去?不行,這口氣我實在咽不下去。怎麽去呢?”她驀地想起女扮男裝,頓時樂了,說,“有了!我裝扮成男人去,看誰還敢說什麽?”

    梅心為了阻止楊萼君,說:“不行,要是讓人認出來……”

    楊萼君很有把握地說:“認不出來,以前我又不是沒扮過。”

    就這樣,楊萼君穿了一件打領結的淺灰色西服,戴了一頂西式鴨舌帽,坐船來到秦剛夫所在的小鎮。找到秦家,正好遇見領著秦嘉木要出門的朱雅芝。楊萼君問:“請問這位大姐,這裏是秦剛夫家嗎?”

    久居家鄉小鎮的朱雅芝,從來沒見過這樣瀟灑漂亮的美少年,禁不住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眼,說:“是,你是……”

    楊萼君淡然一笑,說:“喔,我是從北平來的,給他捎來封信。”

    朱雅芝說:“他沒在家,把信給我吧,我替你交給他。”

    “這……”楊萼君遲疑了一下,說:“對不起,托我捎信的人叫我親自交給秦先生。”

    朱雅芝不知道這個年輕人的來曆,隻好說:“他和幾個朋友在拙園聚會。”

    楊萼君說:“拙園在什麽地方?我去找他。”

    朱雅芝說:“不遠,出了西門走一段路就到。”

    楊萼君客氣地說:“謝謝。”

    楊萼君告別朱雅芝,按照朱雅芝指的路,果然在距西門不遠的地方找到了拙園。莊園門匾上的字是秦剛夫手書,蒼勁古樸,給人一種厚重的滄桑古拙感。莊園倚山而建,山前瀑布傾瀉而下,正好流入園中,與園中建築渾然融為一體,既清幽又壯觀。

    秦剛夫經曆這場牢獄之災以後,對佛教發生了興趣。此地普安寺住持圓覺禪師在五台山受戒,是位學識淵博的高僧。今天,他把好友召集來,一起聽圓覺大師講經說佛。

    圓覺果然是位高僧,對於佛理不僅見解深邃,而且旁征博引,論據精道。尤其對“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將來心不可得。”有極為獨到的理解和領悟。聽得眾人頻頻點頭,連連讚歎。

    圓覺講完以後,深有感慨地對秦剛夫說:“民國革命以後,象少爺您這樣的年輕人,真心信佛的已經不多了。象您這樣誠心信佛,很令老衲感動啊。”

    “唉!”秦剛夫迴首往事,不由發出一聲長歎,說:“所經所曆所聞所見,多煩心之事,希望大師多多點化,以便使弟子斬斷俗念,早日擺脫煩惱。”

    圓覺顯得有些驚訝,說:“你少年得誌,年紀輕輕已在官場混跡多年,令多少年輕人羨慕啊!怎麽?以後真的不想從政作官了?”

    “真的不想啦!”秦剛夫還沒從被陷害的恐懼裏擺脫出來,心有餘悸地說,“我本以為民國了,舊的官場已經被推翻,黨部也好政府也好,都是革命機構,都是為信仰和民眾辦事的,大家都是同誌,為一個目標而努力。沒想到,我大錯特錯了,招牌雖然換了,衙門改成了黨部,政府。可依然是換湯不換藥,甚至比過去還齷齪!明爭暗鬥,爾虞我詐,處處是陷阱,想起來就叫人心驚膽戰毛骨悚然。以前聽人說善不為官官場無真情可言,不親身經曆,你是感受不到的。真的呀,到處是陰謀詭計,口蜜腹劍,栽贓陷害,投井下石……什麽卑鄙手段都有,可說是無所不用其極啊!在那樣的環境裏,你就是事事小心處處提防,也是防不過來。搞得心神憔悴,疲憊不堪,仍然難免遭受暗算。世界雖大,沒有一處安靜的地方,沒有一刻清淨的日子,隻有這佛門還是一塊清淨之地啊!”

    圓覺似乎有種預感,意味深長地對秦剛夫說:“現實世界不同佛門,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即所謂世事難料,變化莫測。以後若是再逢良機,你還會心如止水不為所動嗎?”

    秦剛夫信誓旦旦地說:“這次我是被最要好的朋友所害,差點慘死獄中。我是不會再作官了,別說以後不會再有機會,就是有,我也不會再去作官的。官場太可怕,太可怕嘍!”

    就在這時,看守園門的老頭進來,對秦剛夫說:“少爺,有個年輕人要見您。”

    “誰?”秦剛夫問,“是熟人嗎?”

    老人搖搖頭,說:“不是,他說是從北平來的。”

    圓覺見秦剛夫有遠客到,便說:“你有客人,老衲寺裏還有些事,告辭嘍。”

    秦剛夫說:“我送送大師。”

    圓覺說:“不必了,你接待客人吧。”

    “也好。”秦剛夫對張國賢說:“代我送送大師。”

    “是。”張國賢答應,對圓覺大師一行:“大師請。”

    張國賢送圓覺大師出去,秦剛夫心中暗想,京城來了人,誰呢?找我有什麽事?

    就在秦剛夫狐疑之際,但見一位身著西裝的白衣少年風度翩翩地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名小廝。

    當時洪家璧也在場,他一眼就認出是化了裝的楊萼君。心中驀地一凜,他知道楊萼君的脾氣,猜想她一定是知道了讓人代筆作詩的事,親自找上了門來。洪家璧預感到事情不妙,便乘人不注意悄悄溜走了。

    秦剛夫舉目一看,覺得這個人很麵熟,但一時又想不起是誰。疑惑地上下打量楊萼君,訥訥地問道:“這位兄弟是從京城來的?找我?秦剛夫?”

    楊萼君說:“我從哪兒來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領教秦大才子。”

    “喔?”秦剛夫覺得此人神情不對,仿佛憋著一肚子氣。開始懷疑起他的身份來,審視著對方說:“這麽說,兄弟不是從北平了?那……”

    秦剛夫看著眼前這位翩翩青年,腦子裏驀地閃出楊萼君的身影,不由一怔,心裏說:“啊?你……你是……”

    楊萼君莞爾一笑,說:“不必驚詫,在下正是楊萼君。”

    楊萼君說著,身手摘下頭上的鴨舌帽,刷拉拉垂落下一頭瀑布般烏黑秀發。

    “啊?是個女的?”

    “誰呀?認識剛夫?沒聽剛夫說過呀??”

    楊萼君嘴角掛著一絲冷笑,說:“諸位才子不認識我吧?不過,你們一定知道楊萼君。就是那個為了沽名釣譽卑鄙到讓人捉刀代筆的楊萼君!”

    “啊?這就是楊萼君呀?跟想象的還漂亮還有風度啊!”在座的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秦剛夫被楊萼君的翩翩風度和高雅氣質驚呆了,一時居然愣在那裏說不出話來。

    楊萼君卻氣勢如虹,咄咄逼人,說:“不錯,我就是那個被秦大才子不齒的小女人楊萼君!我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無論身世,地位,才氣……都不如別人。所以,從來不招惹是非,更不曾惡意傷人。沒想到,卻被無恥小人造謠中傷、誣陷詆毀。你看得起看不起我,婚事成或是不成,我都不會介意。但人格受到侮辱我卻難以忍受。楊萼君雖然不才,但還不至於墮落到讓人捉刀代筆的地步。今日我冒著被人辱罵恥笑的嫌疑,不邀而至,唐突造訪,絕非不知廉恥,放蕩輕佻。隻是想請秦大才子當麵出題,我即席而作,這總不會是由別人捉筆代作的吧?就請秦先生出題吧!”

    在座的學子們由驚訝變成了讚歎,這樣磊落的女子,怎會幹那種令人不齒的事呢?洪家璧的謠言已經不攻自破。

    秦剛夫沒想到洪家璧會造謠或是傳謠,所以他相信了;他更沒有想到楊萼君會找上門來,當麵驗證洗刷清白。一時覺得極為尷尬,不知如何是好,一貫善於雄辯的秦剛夫居然言語支吾,語無倫次:“嗬……這……”

    楊萼君厲言正色,說:“秦先生請出題吧?你如果不出題,小女子的黑鍋要背到什麽時候呢?請吧!”

    秦剛夫經過短暫的惶遽,隨即鎮定下來,心想,當麵試試她的文才也好。便說:“如此,我們就欣賞欣賞楊才女的佳作。題目嘛……”

    秦剛夫眯起眼思索題目,無意中看見院子裏的一棵柳樹,說:“那……就以柳樹為題,怎麽樣?”

    楊萼君爽快地說:“好啊,這是個好題目,曆代文人才子詠柳者甚多。今日我就以柳樹為題,作首詞吧。”

    秦剛夫高興地說:“當今能填詞的年輕人已經不多了,好,就填首詞吧。”

    筆墨紙張是現成的,就在桌案上放著。

    楊萼君走到桌案前,拿起筆,蹙眉凝思。

    在場的人屏住氣,圍攏到桌案旁,廳堂裏鴉雀無聲。

    楊萼君思索片刻,麵露笑容,說了聲:“有了!”將筆在硯台裏蘸飽濃墨,一邊念一邊在宣紙寫:

    “有恨寒潮,無情殘照,孤影霜條,猶憶春風似剪刀。漂泊流離,瘦腰如許,不堪迴首,零落飄搖。冷落盡,幸有依依綠絛,待約個梅魂,黃昏月淡,低語悄悄。”

    人們沒有想到,楊萼君的文思竟是如此之快,居然在這樣短的時間裏構思成一首精美好詞。驚呆了,折服了,讚歎聲不絕於耳。

    楊萼君的詩,秦剛夫在黃遨遙那裏是看過的,一些美妙的詩句至今還能記得,象“小苑有香皆冉冉,新花無夢不蒙蒙。”“初月不明庭戶暗,流雲重疊吐殘星。”婉約清新,意境深邃。楊萼君不但這些纏綿小詩寫得好,而且還有不少憂國憂民感慨悲憤之作,他至今尚能記起的,象“遙憐處處烽煙事,長嘯無心閣自憑。”“海內如今傳戰鬥,田橫墓下益堪愁。”等等,寫的很有氣勢,有一股震撼人心的豪氣。如不知情,很難想象會是出自一位若女子之手。

    秦剛夫看著楊萼君的新作,反複吟詠著“待約個梅魂,黃昏月淡,低語悄悄。”既激動又後悔。自己本來是看過楊萼君的詩的,怎麽就輕信了洪家璧那樣一個拙劣的謠言呢?

    秦剛夫正在那裏發呆,楊萼君說了聲:“真相當可大白,告辭。”說罷,將筆擲於桌案上,抱拳作了個拜別的姿勢,翩然離去。

    秦剛夫驀然一怔,仿佛從懵懂中清醒,環顧四周,急切地問:“哎?楊才女呢?楊才女到哪去了?”

    眾人迴答:“楊才女走了。”

    “啊?”一向沉穩的秦剛夫,近乎有些失態,“不能叫她走!不能!楊小姐!你迴來”

    秦剛夫追到院中,哪裏還有楊萼君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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